越过凤渊,慕寒江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年,他正跟大皇子有说有笑地分吃着鱼。
那略显稚嫩的脸儿被头顶的玉珠金冠映衬,显得贵气又带了几分少年之感的青春魅人……
连江的枯水期比预想得要快些。
当初小萤给凤渊指出的浅河区,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露出了河床石脊。
当水路初现那日,慕寒江亲自带人查看时,正看见凤渊也在那里。
奇怪的是,在凤渊的身边……居然还有商有道!
商有道也不是一个人,还带了盐州刺史的精兵,若是按照太子的说法,那就是凤渊无人可用,终于借了地方兵马,好巧不巧,却找了这个奸猾的商有道!
看来太子所言不假,大皇子果然掌握了关键,却没有与陈将军禀报,宁可联络商有道这个奸官,借了他的兵,也要从陈诺的手中抢功!
看到慕寒江走过来,那商有道倒是识趣,只笑吟吟说自己是抓捕盐州逃犯,追查到此,正巧与大皇子碰上了。
慕寒江将目光调向了凤渊,语气微冷道:“大殿下,你可有什么事情
需要同臣讲?”
凤渊举了举手里的钓竿:“这里水浅,太子约我来这里钓鱼。你也要来吗?”
慕寒江失望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去了陈诺的军营。
凤渊如此太过任性,国事当前,岂可因为私利而因小失大?
太子也是天真,竟然信了凤渊的话,真以为这等军情可以做人情筹码?
凤渊虽然武义高强,可心思不定,不堪为帅。更何况他为了抢功,居然勾结了商有道这样的人!
就算慕寒江也不喜欢陈诺的为人,可事已至此,情义就得往后靠靠。
凤栖原有句话说对了,他受了皇命在身,不能辜负圣恩。
陈诺与凤渊,他只能也必须选择陛下亲封的陈将军,而不是童年友人!
太子给的那张军图,最后还是被慕寒江交给了陈诺将军……
于是那天,还跟太子一起钓鱼的凤渊就被陈诺派来的亲兵接走,押送入了大营。
那些亲兵的架势咄咄逼人。
放下鱼竿的时候,凤渊似有察觉,深看了身边的小萤一眼,淡淡问:“商有道今日为何会来此处?”
小萤并不看他,只是抖了抖鱼竿:“这你就要问商大人了。”
凤渊突然用力将鱼竿扔入江中,飞溅起的水珠迸溅了小萤一身,然后他起身便跟那些亲兵走了。
小萤看着凤渊的宽肩背影,不知为何,心里难得生出了隐隐愧疚:大殿下,对不住了!
没办法,这厮太聪慧,稍微有点蛛丝马迹,他都能敏锐察觉。
解救鼎山时,凤渊就是这棋局里最大的变数!
既然甩脱不掉他,就得想法子限制一下他的自由。
陈诺再怎么生气,也不好对皇子下手,只能委屈凤渊挨挨骂,顶多禁足几日。
待她救义父出鼎山,就会安排好一切,重新做回她闫小萤。
从此,她与凤渊便也可各自回归,相忘江湖了。
不过那个陈诺的行事张狂,却出乎了小萤的预料。
当她慢悠悠收了鱼竿,带着侍卫从江边折返回军营时,却看见在军营最显眼处,一个赤膊上身的高大男子正立在刑柱旁。
他并没有被捆,更没有人按着,只是刑棍一下下抽打,闷响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当闫小萤看清受罚的是凤渊时,立刻挥手叫人,大声问这是什么情况。
原来陈诺恼恨这凤渊隐瞒军情不报,擅自勾结地方官员,妄想抢夺军功,便将凤渊叫过来问话。
原也不过是甩脸子申斥,戳破凤渊的小算盘罢了。
谁想到,这大殿下丝毫不认账,反而跟陈将军顶嘴,质疑他借着鼎山平叛的由头,迟迟不去收复凤尾坡,乃是贪生怕死,取巧争功的名利之徒。
陈诺气急,自然不留情面大骂凤渊,一不小心还带出了他母亲名节受辱的往事。
凤渊的癫症居然这个时候发作了!竟然飞身扑过去,死死掐住了陈将军的脖子。
此乃军营,如此冒犯主帅自然要按军规处罚,否则何以服众?就算天家皇子也不能例外。
不过念在他为皇子,所以死罪变成了五十军棍。
现在这军棍刚打了十下,还有一大半要挨。
慕寒江也才听闻军营闹剧,立刻奔过去挥手叫停,然后快步朝着帅帐而去要替凤渊求情。
毕竟这大皇子的算盘勾当,是慕寒江透给陈诺的。
若凤渊因此挨罚,他的良心上犹如被火炉炙烤,压根过不去。
同样被火烤得吱吱响的,还有闫小萤。
她没有动,就立在凤渊不远的地方,看着凤渊伤痕累累的后背——他之前被熊抓的印子还没有消,如今再添新伤,让人不忍去看。
虽然出卖凤渊的是慕寒江,可这一切,都在闫小萤的算计内。
她了解慕寒江其人,慕卿人生大半时光都在军营之中,“以帅为先”的观念根深蒂固。
就算他跟凤渊再要好,也容不得这等私心争功的龌龊。
她将凤渊的打算告知慕寒江,又设计骗商有道前来,造成慕寒江误会,便一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借着陈诺之手,暂时困住凤渊,她才能保证自己算无遗漏。
只是没想到,凤渊受了冤枉的反应会这么大,居然做出袭击主帅的昏头举动来。
她默默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可怜这疯子,却还是走了过去,问道:“干嘛突然发疯,你不知道这是军营,由不得你使性子?”
凤渊半抬起头,死死盯看着小萤,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释然冷笑,便转过头去。
小萤正想说些什么时,陈将军的令下达了。
念在慕祭酒为其求情的份儿上,剩下的军棍可暂时免了,但是需要将大皇子在军中营帐禁足十日,以儆效尤!
小萤缓松了口气,命人将凤渊搀扶入了营帐后,小声道:“我一会让尽忠给你送些伤药……”
凤渊缓缓抬起头,那双眸似乎封在了千年寒冰里,因为忍着疼,汗珠在高挺的鼻尖上滚落下来:“是你跟慕寒江说,我要私找地方军与陈诺抢功的?”
小萤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凤渊笑了,挂着冷汗的俊脸带着说不出的阴郁:“为什么?”
小萤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彻底跟凤渊撕破脸。
他知道自己的秘密,若是气急了抖落出来,满盘皆输。
她便按照之前的计划,言不由衷道:“原想着慕寒江能帮你的,谁承想……”
“第三次……”凤渊不待她解释完,突然冷声打断。
小萤微微一愣,立刻醒悟他的意思。
凤渊说过,只给她三次背刺而不予追究的机会,这次显然是算上了。
可这厮分明是自己找苦硬吃,难道他发疯掐主帅,挨了军棍也要算到自己头上?
她想再说些什么,到嘴边的话,又被吞咽下去。
以前三番五次被这厮算计的时候,她警告过自己不可再对他心软!
更何况,她这么做最根本的原因,是不希望凤渊参与到鼎山围剿中来,落得与她刀剑相对的地步。
至于为什么不愿,小萤一时也想不明白。
不过若是将来有一日,真的发展到兵戎相见,势不两立的那一步,她对凤渊是不会手软的!
事已至此,也不必说些虚伪客套话。她低声道:“好好吃饭睡觉,照顾好自己,那我先……走了。”
“太子殿下……”听凤渊开口,小萤回头看他。
坐在营帐里的凤渊,剑眉冷目,沉声道:“你可别后悔!”
小萤冲他抱拳拱了拱手,事已至此,哪里功夫后悔,总归她欠了凤渊的,日后若能补上自是最好。
从军营出来时,闫小萤也不说话,健步如飞地朝着船坞而去,跟在她身旁的慕寒江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殿下不说话,是怪臣把军图给了陈将军?”
小萤这才醒神,抬头看了看天色,感觉这两日应该起雾,嘴里却轻飘飘道:“怎么会?他杀意太重,不宜上场杀敌。就此歇歇也好,孤要替大皇兄谢谢你,选了陈将军。”
慕寒江顿住了脚步,百感交集看着太子的背影,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嘲讽自己。
当闫小萤准备上船回驿站时,刚送药回来的尽忠又是一路小跑过来,小声道:“那商有道又派人给了奴才一百两银票,问奴才,大皇子既然被陈将军重罚了,太子这边可有什么动静?”
第50章
小萤回头看看慕寒江已经走远,这才立在船头,问尽忠:“那你是如何说的?”
尽忠赶紧道:“自然是按着殿下您的吩咐,说太子不甘计谋落空,只想再找些地方军占了这军功,好在陛下跟前露脸。那陈
将军管得了他麾下的大皇子,可管不了地方军和太子殿下!不过太子好似不待见商大人,所以商大人他若是想抢功,就得想想办法。”
“说得好!”小萤挥手,赏了忠仆一颗甜枣。
“孤可没商大人有钱,一会回去,准你半日假,好好花一花你的银子去吧!”
尽忠听了笑逐颜开,自是退下。
小萤望着船下江水,再看看远处的雾气,不由得又是低声唱了一段“借东风”。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那天时地利的东风一阵……
再说陈诺得了军图,派兵依着图上山试着走了一段。
果然标注清晰,全无错漏。
只是再往上走,有叛军把守,便没法再往前推进了。听慕寒江说,这是凤渊依着他阿母的旧图绘制的。
若是叶展雪所绘,这图便错不了!
陈诺是淳德帝从潜邸带出来的,对于逝去叶王妃的能耐更是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