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知这被困荒殿十年的郎君对亲情淡薄。可凤渊不愿亲近人,跟一步步冷血计划谋屠戮所有同宗性命,又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小萤并非普度众生的菩萨,却也不喜凤渊这般冷血,只能无奈问他:“非要如此吗?”
就算他觊觎皇权,难道没有一条更温和些,不那么锋芒毕现,血性残酷的法子吗?
凤渊沉默,可是眼中的冷意不散,显然他并不觉以后若是弑君弑父,或者手足相残会对他造成什么困扰。
看着凤渊冷漠似铁的眼神,小萤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凤渊这十年,并非完全不接触外界的样子,在他隐藏在荒殿砖墙后的自制的小仓库里,有着权谋、兵法,甚至问政的书籍,依着他的聪慧,有书本指点,完全可以自学。
可是他的物质上又是那么的匮乏,甚至都没吃过几顿饱饭。
古人书上磨砺心志的“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在凤渊的身上得到了残忍的实践。
也许……凤渊当初被扔入荒殿那一刻,便是一场精心的布局。
许了一个处在绝境中的孩子关于十二年期满,便涅槃重生的承诺。
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时不时给予些许恩惠,作为牵引住他的救命稻草,再任着他在那等环境下,饱受摧残,磨砺残存不多的善念人性。
这分明……是在给皇室凤家养蛊!待时间成熟,再将这毒蛊放出,皇宫里那些富贵将养大的皇子们,哪里会是这种地狱爬出的毒物对手?
喂养着少年凤渊的,自然是无尽的绝望与恨意。
漫长的岁月足以扭曲人的心智,改变人的性情,让凤渊的心肠硬冷,成为一枚可完全掌控的棋子!
小萤看着凤渊的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她初遇阿渊时,他自闭得甚至都快说不出话的情形。
若真是到了期限,等那个“主上”施恩,将阿渊解救出来时,岂能不对那唯一的救命稻草言听计从,然后成为他手上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小萤一向游走在危险之间,敏锐嗅闻到了深不见底的阴谋。
她身后还有义父和阿爹他们,她不能因为自己招惹了凤渊,就害了他们。
此时的凤渊,大约最怕她泄露关于他的野心隐秘吧?
迅速权衡利弊后,小萤决定跟大皇子摊开讲,她和义父绝对不阻碍大皇子未来屠龙之路。
只是这些腌臜事情,她和义父也绝不参与进去!
“我和我义父的事情,到底是拖累了大殿下。您的恩情,我们都铭记着呢!等义父入京沉冤得雪,我们便会离开,绝不会再与朝廷有半点瓜葛。预祝大殿下将来心愿得偿,早登……”
凤渊自然解读出了女郎对他的言语疏离,没等她说完,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谁……许了你离开!”
小萤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他却渐渐朝下,握住她纤细的颈。
最不好的一面已经被这女郎看穿,凤渊甚至连仅有的君子风度都懒得装了。
他只想牢牢掌握住她,甚至不在乎女郎眼中难掩的失望神色。
不是没有给女郎离开他的机会,可她不肯走。
如今他已是泥足深陷,被她操控喜怒。女郎却要撇清关系转身离开,哪里会有那么容易!
小萤不想激怒这疯子,她只能撑着凤渊的胸膛,尽量镇定地问:“你……你要杀我灭口吗?”
凤渊笑了,手上的力道却逐渐加重,就在小萤以为他要掐死自己时,凤渊却松开了钳住她脖颈的大手。
可小萤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已经再次用冰凉的唇再次封住了她的。
小萤不甘,用力咬住了他之唇舌,血味在嘴里扩散,他却始终不肯抬头,依旧固执而疯狂地索取,浓血交缠,不死不休……
小萤到底是疯不过他,若是再咬下去,他的舌是会断的。
待二人终于分开些时,凤渊嘴角挂着血丝,眸深似墨,看着她的眼道:“你不问我,我为何要宁可弃约,也要从荒殿出来?我一路挣扎,被你一步步引至此,你却想走?做梦!”
小萤有些傻眼:他是说违背了与那个主上的约定,提前两年从荒殿逃出来,全是因为误闯荒殿的她?
可凤渊的眼神却不像开玩笑。
这女郎怎么会明白阿渊的感受?
熬过的十年枯燥深渊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鲜活灵动的少女。
她是那么的狂妄胆大,仿佛高高的宫墙也不能阻止她去任何地方。
阿渊做过的十年荒芜梦境,也从未曾有过如此生动。
他很清楚,若是两年之后,这女郎就像一条鱼儿,滑入江河,与他再不相见!
最要命的是,她还嘲讽他是被压在山下的猴子,只能可怜无助地等人来救。
也是那一刻,他终于做了决定,开始了老早就想好的筹划。
他一路追撵,与这女郎试探拉扯,终于一点点卸下了她的戒备心思,将她捧入手心。
可如今女郎窥见他心思阴暗,起了厌弃心思,说走便想走,他怎么可能放手?
小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凤渊的影响如此之大。
“你……身边的沈净也都是那个主上派来的人吗?”
“沈净是我阿母的人,与他并不相干。”
小萤知道,依着凤渊的性情,不是可靠之人,应该也不会让他近身。
所以那位主上才不知道她乃是假太子的隐情。
更不知道,他准备给凤家养足十二年的毒蛊,居然在第十个年头,火候未成之时,混入了个搅局女郎,勾得那“蛊”自己爬了出来!
不然依着那位主上行事,若知道她才是祸起源头,只怕不会跟凤渊商量,就会想方设法地除掉她了吧?
第69章
想明白这一切,闫小萤难得有些头疼。
她对凤渊道:“聪慧如你,如今也该想明白,那位主上对你用心不纯!”
凤渊抹了嘴角的血,垂眸看着染红的手指:“不纯又如何?他与我恨之人,是同一个,便足够了!”
小萤无奈摇头:原来他都知,却固执要与虎谋皮,哪怕被仇恨反噬,也在所不惜!
凤渊看着她脸上挂着无奈,目光复又变得冰冷。方才这女郎力道可不轻,他的唇和舌都痛麻一片,不过就算再痛,他也不打算放手,一人沉沦幻梦太久,他再也回不去那片荒芜了。
“所以……又是何人让你心疼想要维护,舍不得伤害?难道是凤栖武那个蠢货?”
小萤气得一推他的胸膛:“我是担心凤家的那些子弟吗?我担心的是你!你不该因仇恨蒙蔽了心智,被人利用!”
凤渊表情依旧平静,微微起伏的胸膛却出卖了他:“你为何要这么说?你我是一样的人!若不是为了复仇,你何必费劲心机潜入宫中,又一步步算计那汤氏?你该懂,心有怨毒,如何安眠!”
说到最后一句时,凤渊声音嘶哑低沉,可是养蛊十年的怨毒却从他一字一句中肆意宣泄出来,难以抑制。
小萤百感交集地看着凤渊,就是因为懂得这种在血海冤仇里煎熬的痛苦,她才不希望他被人利用牵制。
“你忘了,让我入宫的不光有恨,还有希望。我跳崖逃走失败那次,你曾问我,为了从未相见的阿兄,如此孤身涉险,究竟值不值。还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
小萤并不指望凤渊记得,可没想到,那么久的闲话,他居然记得分毫不差:“……世间多恩仇,苦甜各一半,愿吾之心悦,有一日君能同赏。”
“阿渊,你的人已经出来,为何还要将心依旧留在那处荒殿!冤仇的消解,不是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你的心……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硬!”
那位主上的手段,比她想象还要狠辣,捶打掌控人心的手段,堪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慕寒江口里描述的,嘴硬心软的少年阿渊真的天禄宫那处炼狱熔炉里被消磨殆尽了?
那样的少年,不该因为十年仇苦成为他人手中之刃!
小萤自问做不到以德报怨。陷害叶展雪,还有害过少年阿渊之人也该受到清算。
只是阿渊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依照本心,而不是任着仇怨驱使,如在战场厮杀一般,见佛杀佛,泄愤摧残……
凤渊扯唇嘲讽地笑了。
看似荒诞矛盾的话,这女郎倒是做到了——无论背负如何厚重的冤仇,她活得始终如一团炽热烈火,恩仇分明,敢爱亦敢恨,让人心生向往……
可心中的固执,并非一日积成。他恨折辱吞噬了母亲的皇室凤家,恨凤家那些冠冕堂皇,迫害过他的人!
如今……他更恨凤家的那些无用废物害得他与小萤争吵。
凤渊不想在这女郎面前继续失态,终于转身,大步离开房间,独自消化。
小萤自嘲一笑: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左右凤渊的决断?
论起来,那位主上与凤渊相交的年头,应该比她长多了。
这次江浙之行,那位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帮助凤渊掌控了江浙军权。
这次回京,还有一份备好的可以倚重的朝臣名单。
这就是文武即将在手!渴望权势的郎君如何拒绝这等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
到底是她多管闲事了!
因为没有慕寒江的耳目跟着,萤儿侍妾终于可以歇一歇,再不必跟凤渊一个房间,更不用害得义父咳出肝肺。
待到第二天启程时,小萤一直闷在马车里不出来,免得让那人看到心烦。
凤渊没有说话,他被咬伤了唇舌后,似乎更加寡言,吐出的几乎都是“嗯”一类的单字。
而孟准自从被小萤推敲出当年之事后,也意志消沉,不甚爱说话。
这队马车便在沉默中一路扬尘转到驿道上。
从容赶路的人们并没有发现,在远处山坡上有人正朝着这边眺望。
那日与凤渊在茶楼相见的男子,正跪在一个黑色兜帽斗篷的男子身后,声音嘶哑回道:“主上,您的话属下都已经带到了。”
“他的意思如何?”隐在兜帽里的脸微微转了一下,沉声问道。
“大殿下似乎对魏国宿铁的来历怀疑,属下已经跟他解释了。不过属下担心大殿下其性桀骜,回京后自有主张,不会听从主上的安排。若主上将他捧得太高,只怕……”
那个兜帽男人笑了一下:“原以为扔在天禄宫那么久,会淬出一把好刀。偏这刀锋利有余,越发不受用……还是之前轻忽了,早知他这么有出息,就该早点将他放出来。”
“属下也奇怪,大殿下之前明明很老实,每年等着与主上见一两次面,为何会毫无预兆,便从天禄宫逃了出来,压根没跟主上商量。”
那兜帽男冷哼了一声:“十七啊,我远行未归的这期间,他有没有与什么人接触?”
“听监管他的侍卫说,除了起初那一年,慕公子去看过他之外,便再不曾有人来过。就连您每次去,也是隔着门与他说话,再赏他些东西。他将来寡言,不会主动与人攀谈。再说那门上的锁眼都已经生锈,不会有人进去看他的。”
范十七说这话时,表面镇定,其实略有心虚。
十二岁便被囚的孩子,只看他是不是活着就是了。他也并没有分拨太多的精力给那处荒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