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萤站起身来,脑子里飞快复盘:“我这几年一直在想,义父若只是因为公务上查处贪佞被人陷害,那寻个莫须有的罪名落狱便好,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杀入孟府,不留一人?”
这不像是为了公务栽赃,反而像是义父无意听闻了什么了不得的隐秘,那人生怕义父说给家人听,干脆一个活口不留,屠戮满门!
义父替人值了一夜后,突然得到公主厚赏,便是不打自招的明证!
奈何义父根本不是偷听了秘密的付安生,也没有明白第二天的奖赏乃是封口!
而那背后之人却越想越不放心,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栽赃抹黑了义父名声,再派杀手去孟府满门灭口。
却不知,义父是替人背了黑锅,遭此飞来横祸!
孟准一直瞪眼听着,待终于捋顺了七年前无妄惨祸后,七尺高的汉子圆瞪双眼,直直喷出了一口血!
小萤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摇摇欲坠的孟准。
孟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是说,这幕后的主谋……是那安庆公主?”
小萤道:“如今还不能确定,但是一定有些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他在尧城时,不是跟杀人凶手擦肩而过吗!
而且小萤的猜测若是真的,岂不就是因为他当时一片好心替同僚当差,才为家人惹来了无妄之灾?
这迟来的真相,换成任何人都遭不住,孟准难以控制心绪,这才闷吐了出血来。
小萤知道义父这些年来,心绪一直不好,连忙叫了郎中过来,给义父诊脉抓药。
当她和义父梳理这些事,凤渊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
直到从房间出来,小萤才问他是如何想的。
凤渊道:“自然是找出那个付安生便一切真相大白了。”
现在折返回去,显然来不及了。
而且那个付安生好像在孟准一家子出事后不久,就请辞居家迁回蓟州老家去了。
凤渊说他会找人打探这个付安生的下落。
也只有找到付安生,直到他故意找借口走掉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解开困扰了孟准七年的谜团。
那天三人凑在一处复盘之后,孟准一直心绪难平。
小萤问过了郎中,又让他开了安神的方子,准备亲自出去给义父抓药。
如今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义父入口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要亲自过目才可安心。
她问凤渊要不要一起去,可是凤渊却迟疑了一下,表示要在客栈读一会书。
于是小萤带了孟准的部下小五陪着她,在客栈隔壁的药铺抓药。
抓了药后,小萤想着顺便买个熬药的药罐子,外加烧炭火的小炉子,方便路上煎药。
于是信步走了走,去了离客栈较远的东市。
可抬眼时,却看见了在一条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
凤渊?他不是要留在客栈读书,甚至都不愿陪着自己买药的吗?
第68章
想到这,小萤起了好奇心,顺着熙攘的人群,远远跟着凤渊,眼看他进入一处茶楼。
她远远看凤渊沿着外层楼梯上了二楼包房,依着他的性格,肯定不会独自来此饮茶,那他是要见什么人?
看着那茶楼下站了三五个大汉,个个头穴鼓胀,都不是在这等小县能遇到的高手。
小萤吩咐跟着来的小五说:“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便信步上了与茶楼相邻的一家成衣铺子,借口试衣服上来二楼的换衣隔间,又顺着窗户就这么绕到了茶楼的二楼窗外。
这里挨着后院伙房,并无人看守。
借着窗外的一棵大树掩护,小萤巧妙隐藏身影,听着二楼每个包房的动静。
这一排包间似乎都被人包下了,左右无人,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听到凤渊熟悉的声音后,她才停了下来。
“断桥的事情,是你主上派人干的?”凤渊语调冰冷,看着似乎在忍耐火气。
一个沙哑的声音回道:“怎么可能?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主上也很震惊,这才命我来看看。”
凤渊冷声道:“那为何陈西范的门人会有这么高纯度的宿铁钢制成的武器?”
听着哐啷声响,应该是凤渊将那弯刀扔到了来者面前。
“这大奉境内并非只有主上私营宿铁的生意,也许是有别人私买了宿铁给魏国人。您该清楚,主上跟您一样恨极了魏国人,绝不会助纣为虐!”
说到这,那沙哑声音顿了顿,苦口婆心道:“殿下当是知,如今这世上,真正对您好的,只有主上。这十年来,他为了叶王妃的复仇大计沥尽心血,积攒力量,铺垫人手,培养了如罗镇这样的暗棋,这才有了您凤尾坡大捷的无上荣光!十年卧薪尝胆,主上怎么会设计如此凶险去害您呢?”
说到这,那人又敲打道:“况且是您不守约在前。主上当初许您十二年之期,您若能证明毅力,主上那时也必能扳倒西宫母子,找出证据,还您清白。可是偏偏期限未到,您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顶着疯子的名头冒失出来了,险些毁了主上大计。主上足够宽仁,并未舍弃大殿下。幸好您不负期盼,总算用凤尾坡大捷安稳了地位。这次回去,您盛名之下,朝中必有臣子归附,主上本来已经拟好堪用名单……可您偏偏如此兴师问罪,难道是怀疑主上对您的关爱?这要他如何将朝堂之事托付给您?”
凤渊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淡道:“既然不放心,那名单还是他自己留用吧。就如你们所言,我顶着疯子的名头,上战场厮杀尚可,那朝堂并无我立足之地。”
“你……”那人显然没料到,这么香的诱饵,也被凤渊不识抬举地拒绝。
一时间,有些气闷,且不知该接续什么,只能强压着火气继续说下一件:“另外您不该跟孟准这类反贼搅到一处,还带入京城。大业未成,怎么能卷入这么多是非?”
凤渊只是回答:“我心里有数……”
“不!大殿下恐怕是被不相干的迷了心智吧!听说您身边多了个爱妾,她是从何而来?她跟那孟准又是什么关系?依着我看,该不会这女郎为孟准进献,用美人计说服你帮衬他入京的吧?您带了这么个累赘入京,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听那人说话的语气,倒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凤渊声音低沉有力:“我并非你主上奴仆,你是在替你主子申斥我吗?”
那声音嘶哑之人似乎也了解大皇子的脾气,并没有太深说下去,只是语气稍微和缓道:“被困十年,又是年轻,一时贪恋美色红尘,本也无可厚非。可惜你的母亲却早早撒手而去,不能看你成家立业……也对,活着的人都是往前看,哪里还会回头记得逝去之人所受的冤苦……”
“阿母受的委屈,我都记得!不必阁下如此敲打!”凤渊的话语里已经浸满了寒霜。
那人却语气加重道:“若是您不欲成大业,主上也绝不会为难您,您自可过您的逍遥日子,只是他给您的助力,也要收回去的。江浙的兵权,您以后不能碰!”
凤渊笑了:“还真是在威胁我……!”
“主上怎么会威胁您?只是失望罢了!依着原来的计划,这次本能扳倒陈诺,顺利取得江浙兵权,再顺带让腾康那老家伙失信于陛下,赶回老家。可你倒好,不但没有趁机除掉太子,更是早早招惹了商家,牵扯出了商有道。难道主上没有叮嘱过你,现在要利用商家制衡汤家先除掉太子,再对付其他皇子吗?可你一而再再而三朝着西宫下手,若不懂制衡,如此目光短浅,将来如何成事?”
小萤在外面听得眼皮微微起跳,她虽然老早就猜到了大皇子图谋的是皇位。
却想不到,凤渊背后隐藏着个“主上”。而他跟那个神秘主上的计划里,居然要连腾阁老也算计其中。
只是后来因为她捣乱,连带着凤渊也更改了计划,看来没有废掉太子和他的铁杆簇拥腾阁老,引起了那位主上极大不满,这才派人来敲打。
凤渊冷声道:“京城里,关于太子唆使我和慕寒江引诱魏国出兵的消息,是你们放出去的吧?”
这次那人倒是承认了:“只要你和慕公子将罪责推倒太子身上,他自然会被送入京城,依着陛下的心思,也绝不会容他。这是主上给你的最后机会。还望大殿下莫要辜负了他之期望!”
凤渊一直沉默没有说话。
小萤在窗外默默听着,眼睛也越瞪越大。
那个主上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要打着关心大殿下前程的幌子,如此紧迫地催促凤渊做些有违人伦的事情?
那种冷血催促的语调,真是为凤渊好吗?还是只拿他做了清除障碍的工具?
很快,那屋子里的人便起身走人了。
可是凤渊并没有走,在包间里安静坐了好一会,直到二楼开始上了茶客,他才起身要走。
小萤本打算等他离开才撤离。没想到隔壁二楼衣铺的伙计从窗里探出头,冲着她喊:“女郎,你试衣服怎么跑到那去了,小心掉下来!”
小萤暗道不好,还来不及挥手让伙计住口,她已经被人圈住了脖子,一把从窗外提进了茶楼里。
凤渊将娇小女郎按在包厢的墙壁处,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罩住,垂着眼眸问:“在外面偷听多久了?”
“该听的都听到了!”小萤没有必要隐瞒,坦然回答。
凤渊的眼睛微微一紧,似乎在思索如何封她的口。
小萤却拉着他的手道:“先离开这里吧,不然隔壁衣铺伙计看你将我掳进来,该报官了!”
说着,她便戴好面纱,先凤渊一步下了茶楼。
等他们一前一后回了客栈后,小萤看着凤渊将房门关上,又去查看窗外有没有人时,失笑道:“这楼外面没护栏,站不了人。早干嘛去了,在茶楼时不去检查……”
她看到凤渊有些冷冰冰的俊脸,立刻识趣转移话题:“那位主上是何人?”
凤渊慢慢道:“小时认识的阿母的故人,我也未曾见他样貌。”
小萤拧眉:“没见过你就这么信他?他就只是为了你阿母报仇才助你?”
“溺水之人,哪管抓在手里的是绳子,还是毒蛇。只要能助我,他存的什么心
思又何妨?”
小萤心知他说的有理。
如今看来,若不是有这位神秘人暗中相助,年少无助的凤渊独自在宫中,也许连那十年都坚持不住。
可有些话,她也要与凤渊说透:“我懒得认识你的那位贵人。可他行事太过狠厉,不与你留有后路。我真想不明白,他为何连腾阁老这样的夯实做事之人也要算计?只因为他站太子一派?二皇子母子为人狠毒,你若要对付他们倒是有情可原。而且像那三皇子,从来就不是觊觎皇位之人,你难道真要听他之言,挨个算计自己的手足?”
凤渊面无表情,声音硬冷:“我并非是你,没有那么多舍不下放不开的人。你说的那些,与我有什么舍不得?”
小萤笑了,试探道:“你是什么人都可舍得,端看他是不是挡了你的路!那……倘若以后我阻了你的路,你是不是也会如此做得取舍!”
凤渊慢慢走到她,垂头看着她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又不姓凤,我们怎么会有那一日?”
原来凤渊以前无意中说,幸好她不姓凤,指的居然是这般意思。
“难道只要姓凤,你就会……”
凤渊似乎懒得装了,面无表情说着萦绕在心头十年的话:“对!那个脏污皇宫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无论老少,都……该死!”
这样的男人终于肆无忌惮地释放出心头蛰伏许久的戾气,那双幽黑的眼中透出的是嗜血杀气。
有那么一瞬间,闫小萤想到了慕寒江说过,在战场上完全不受控的凤渊,让人觉得可怕。
那让人不敢直视的杀气,应该就是这样的嗜血气势吧?
难怪在驿馆的时候,他眼看三皇子被碎银胁迫,也压根不管三皇子的死活,也许凤渊当时就是希望凤栖武死在碎银的刀下。
到底是她又坏了凤渊的事情。
小萤不知何时被他抵在了墙板上,伸手想要拨开他的手,却拨不动,只能无奈靠后,仰着脖子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