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娘子问:“为何不能?莫非他是个弄虚作假的家伙,叫你看出了苗头?”
绿飘面临两难的抉择,点头?虽能断绝何公子进入内楼,却也断绝她离开求香畔的希望。摇头?她极有可能重复橙橙的老路,眼睁睁见何公子踏入泥潭,继而移情别恋……
她嘴唇张合,一时说不出话。
楚娘子勾唇,眼尾含着嘲谑,“你才与他认识几日,便事事要为他着想?绿飘,你是妓女,他是恩客,古往今来,妓女与恩客间只有交易,没有真情。”
“不!”绿飘脱口而出,“何公子不一样!他没有鄙夷我的出身,反而与我一见如故,要为我——”
她戛然住口,止住未出的话语。
楚娘子了然,“我来猜猜,是他答应要为你赎身?”
绿飘咬唇,忽然朝楚娘子下跪,“楚娘子,求你成全我吧,让何公子带我离开这里。我保证会遵守楼规,除去一万两黄金,每年都准时奉上五千两白银。”
楚娘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他只有一万两黄金,和每年五千两白银的价值吗?”
闻言,绿飘再蠢也明白求香畔的图谋不止于此,更是不能答应楚娘子的要求。
“楚娘子,抱歉,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话。”
楚娘子溢出一阵笑声,“这样吧,我现在便许你好处,若是你肯引他进楼,待事成之后,我便无条件放你离开。”
绿飘抬头,满脸难以置信。
“你没听错,我允你无条件离开求香畔。”楚娘子扶她起来,如邻家姐姐般和蔼可亲,“樊公子能立刻带你离开兰塬,往后不用向求香畔交任何银钱,你们姐弟能得到彻彻底底的自由。”
绿飘一惊,额际沁出冷汗,“你,你都知道了?”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楚娘子道:“你原名樊忆梦,是樊家老爷与已故原配的嫡女。在你两岁时,你的生母被抓到与人通——”
“别再说了!”绿飘捂着耳朵,崩溃的打断她,“你让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一想!”
楚娘子挑眉,“成吧,我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你若是不肯配合,我便找其他人引何公子入内楼。”
绿飘听出楚娘子的势在必行,即便她不肯,也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或许是橙橙,又或许是红柳、黄芙,甚至是内楼里的佳人……
何公子已成为砧板上的一块肉,求香畔等着大快朵颐。
绿飘陷入痛苦地纠结,内心有道声音在不断蛊惑:答应楚娘子,你便能跟铭弟全身而退,远离这伤心欲绝的地方。从此后,世间不会再有绿飘,你能干干净净地做回樊忆梦。至于何家兄弟,他们是江州的大户人家,总有办法为他们兜底……
可万一不能呢?何家兄弟会重走秦老爷的路吗?铭弟若知晓她的行径,能否体谅她的苦衷,原谅她的自私?
在良心与私心的不断拉扯中,绿飘百虑攒心,竟真的生了病。她先是以此推拒与铭弟的会面,岂料到了下午,婢女来报,称何大公子在外求见。
绿飘感动之余又羞愧难当,红着眼道:“告诉他们,我有病在身,不便见客。”
婢女迟疑地道:“楚娘子说绿飘姑娘若是不见,她便派橙橙姑娘去见何公子。”
绿飘捏紧帕子,颤声道:“她尽管叫橙橙去,若何公子肯接受橙橙,倒替我省了一番顾虑。”
婢女离开,不久后返回,“回姑娘,何公子不肯见橙橙姑娘,坚持要探望您。”
绿飘闭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何公子待她有情有义,她又怎能利用他的好心肠……罢了,她绿飘命中无福,不如早些接受现实。
她用袖子抹去眼泪,已然做好抉择,“你去请何公子的婢女进来。”
婢女疑惑,“不是何公子,是何公子的婢女吗?”
绿飘道:“对,便说我之前答应送她一支竹哨,请她亲自来取。”
婢女连忙照办,薛满听闻这话后,眼中有疑虑一闪而过。
她没问绿飘要过竹哨,那么显然,绿飘是寻了个借口,想绕过裴长旭单独与她说话。
她当机立断地拉着裴长旭到角落低语。
薛满道:“大少爷,我要进楼见她。”
“不行。”
“为何不行?”
“阿满,这里是青楼。”
“是青楼又怎样,我不是进去过一回?”
“那次有我和二弟在,能够保证你的安危。”
“绿飘不是坏人,她不肯见你却肯见我,肯定是有些不能和你说的话要我来转述。”
裴长旭不为所动,“不行。”
薛满气结,顾不得男女有别,拉低他的身子,附耳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这般畏缩不前,如何做得成大事?”
裴长旭还没说话,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娇笑,是楚娘子道:“何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裴长旭朝楚娘子颔首,“绿飘姑娘因病未来赴约,我担心她的身体,特意来此求见。”
“但绿飘似乎不领公子的情,宁可见你的婢女也不肯见你。”楚娘子道:“不如这样,你的婢女去见绿飘时,我便在隔间陪公子喝喝茶,听听曲儿,消磨消磨时间?”
“如此甚好!”薛满抢在裴长旭前道:“我家大少爷正叮嘱我见绿飘姑娘时要问候的话,自打夫人去世后,我还是头回见他对个女子上心呢!”
再拒绝已来不及,裴长旭佯装赧然,敛眸不语。
楚娘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何家大公子,如此风光霁月的青年,难怪心高气傲的绿飘会对他动情。联想到他的家世,楚娘子更是暗暗窃喜。这可是恰逢其时的一步好棋,若能成功收为己用,呈爷必会转忧为喜。
楚娘子笑吟吟地伸手,“那么,两位请吧。”
进入求香畔后,婢女领薛满去见绿飘,楚娘子领裴长旭到隔壁喝茶,分别前,两人的眼神有短暂交汇。
薛满斗志昂扬:放心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裴长旭叮咛:若有变故,定要放声大喊,我会马上来救你。
……
薛满跟婢女进入绿飘的房间,见她衣着整齐,病容恹恹地坐在桌前。
她关心地询问:“绿飘姑娘,你还好吗?”
绿飘强颜欢笑,“我还好,多谢阿满姑娘的关心。”
她挥退婢女,对薛满道:“来,请姑娘坐下说话。”
薛满便坐到她对面,“你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绿飘摇头,“风寒而已,何公子呢,他回去了吗?”
薛满张口便来:“他没见到你,哪能放心回去。你们楼的楚娘子瞧他可怜,正邀他在隔壁坐坐呢。”
“什么?!”绿飘倏地站立,惊慌道:“不行,何公子不能见楚娘子!”
说着便要往外冲,被薛满伸手拦住,压着声问:“你到底出了何事?上回见面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便不肯见我家公子,还要阻止他跟楚娘子见面?再有,你用竹哨的借口寻我来,又是想跟我说什么?”
绿飘带着哭腔道:“我用竹哨的借口寻你,便是想请你转告何公子,赎身的事情就此作罢,并请他往后别再踏入求香畔,更不要听信楚娘子的任何话语。”
薛满道:“来不及了,楚娘子已经在隔壁跟大少爷喝茶听曲儿。”
绿飘的身形摇摇欲坠,“我马上去阻止他们……来得及,还来得及!”
薛满抓住她的手,“你这样贸然闯进去,楚娘子定会寻你的麻烦,不如先告诉我,具体出了什么变故?是不是楚娘子借赎身之事拿捏你了?”
绿飘捂脸低泣,片刻后,将楚娘子命她领裴长旭往内楼去的事情如实道来。
“内楼看似穷侈极丽,实则遍地充满陷阱。像何公子这样的好人,万一深陷其中,我便是万剐千刀也难赎罪……”
薛满感叹:“绿飘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宁可牺牲离开的机会,也要为大少爷的安危考虑。”
绿飘哽咽着道:“我虽身处青楼,却也懂礼义廉耻,何公子待我好,我便坚决不能害他。”
薛满心想,你家何公子正为火坑而来,巴不得你将他早些踹进去呢!话到嘴边却成了:“我理解你的担忧,但凡事都该往好处想。譬如我家公子即便入了内楼,也能保持初心,不与求香畔同流合污。”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绿飘道:“我虽未参加过内楼的宴席,却听人说,里头的一切都堪比皇宫奢靡,叫人流连忘返,深陷其中。”
巧了吗这不是,裴长旭正是真皇宫里长大的,遇到赝品还能动摇?
薛满笑道:“你放心,我们何家在江州亦是大户人家,我家少爷见多识广,岂能被小小的求香畔迷去心智?”
她哄了绿飘许久,绿飘的眼眸恢复光彩,“你的意思是,何公子即便进入内楼,也能全身而退?”
“不能说有十成把握,九成却跑不掉。”薛满胸有成竹,“大少爷一言九鼎,答应要救你出求香畔,便会竭尽所能地救你离开。”
绿飘踌躇,“那,那也需要跟他说明内情,征得他的同意后才行。”
“你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薛满拍拍绿飘的手,“你且安心养病,等我的好消息便可。”
薛满安抚好绿飘,绿飘为表谢意,当真送了她一柄短竹哨作为谢礼。
“这是铭弟教我做的竹哨,说是山间猎人在遇险时,会用此哨发声求救。”绿飘顿道:“你见过的,那日我父亲出言不逊时,我便是用此唤来铭弟。”
“那我便不跟你客气了。”薛满将东西收好,跟她道过别后,去敲响隔壁的房门。
过了会儿,裴长旭与楚娘子前后出来,楚娘子对薛满道:“小姑娘,你与绿飘谈好话了?”
薛满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绿飘姑娘出了何事,原来只是病容憔悴,怕大少爷瞧了不喜,所以才推托不肯见面。她请我转告少爷,再有两日病好,便跟少爷约日子见面。”
绿飘这是想通了?
楚娘子勾起唇角,加之方才得知的一切,心情更是飞扬,“如此甚好。”
薛满与裴长旭离开求香畔,坐上马车后,薛满立即说出绿飘的担忧。
末了,她加重语气强调:“大少爷,绿飘重情重义,善解人意,真是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一个女子呢。”
裴长旭不为所动,“那等绿飘向楚娘子改过口后,我便能顺理成章地进入内楼。”
“有件事我不是很懂。”薛满问:“楚娘子是外楼管事,显然职级比绿飘更高,既然如此,她为何不直接将你带进内楼,非要通过绿飘的引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求香畔规矩森严,亦有它的一套运行法则。”裴长旭耐心解释:“我是绿飘的客人,已与她建立起初步信任,由她一步步往内楼引,最是稳妥不过。若是中途换人,先不提绿飘事后是否会大闹,便是我,亦有可能中途生变。”
“你的意思是,一条鱼已经上钩,中途若是换饵,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
“换句话说,信任是最好的迷魂汤,越相信一个人,便越容易受那人的坑蒙拐骗。”
“没错。”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摇头晃脑的模样实在可爱。裴长旭忍不住轻抚她的头顶,恰巧马车拐弯,手便落到她的肩膀上。
薛满正想拍开他唐突的手,他却倾过身,不由分说地环抱住她。
“阿满。”他低声祈求:“别再将我推给旁的女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