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她将他推给旁的女子?那分明是他惹下的桃花债,她最多是顺水推舟!
薛满用力推他,本以为他会纠缠不休,岂料他如风筝般撞向车壁,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薛满看看闯祸的双手,心虚一瞬后,理直气壮地道:“是你先冒犯的我,我正当防护罢了!”
“嗯。”裴长旭摁着撞痛的左肩,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怪你,是我唐突惹得你生气了。”
啊啊啊,烦躁!
薛满宁可他摆出端王的架子发火,也不想看到他如小媳妇一般忍气吞声。他是柔弱可欺的小媳妇,那她是谁,欺负小媳妇的恶霸吗?!
她郁闷地磨磨牙,须臾后蹦出一句,“好了,我知晓了,以后说话会注意分寸。”
马车内视线不明,裴长旭却能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定是蹙着细眉,抿着红唇,一脸无可奈何又心软意活,她从来都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好姑娘。
若是装可怜能唤回她对他的爱惜,他不介意放下尊严傲气,让自己变得“楚楚可怜”。
回到别院,裴长旭收敛心意,认真与她探讨起后续计划。
“你明日便传话给绿飘,请她放下顾虑,按楚娘子的要求,引我进入内楼便是。等到我通过考验,她便与樊数铭离开兰塬,无须担忧后续之事。”
“所谓的内楼考验,具体会有什么样的内容?”
“不清楚,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总能够应付一二。”
“能通过内楼考验,与求香畔同流合污的人,必然与那秦长河相差无几,均是些利欲熏心、刁滑奸诈的坏蛋。”薛满顿道:“你不认识秦长河,我却见识过他的无耻,与你的品性堪称天差地别。”
裴长旭从路成舟的口中听过秦长河的事迹,便是对方一手促进了许清桉和阿满的感情,要不是他已丧命,裴长旭定会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他将妒意隐藏得很好,笑问:“阿满是在担心我露出马脚,遇到危险吗?”
薛满避而不答,“我能跟着你进入内楼吗?”
裴长旭摇头,“恐怕不行。”
薛满踌躇,“那要么再缓一缓,等许清桉回来后,你们结伴进入内楼,能互相有个照应?”
裴长旭道:“他的任务耗时耗力,短时间内没法回到兰塬。”
薛满无意识地耷拉肩膀,担忧溢于言表。裴长旭固然足智多谋,但孤身进入内楼,万一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放心,我不会有事。”裴长旭温柔地道:“有你在外面等着我,我更会加倍小心,平平安安地回来。”
“谁担心你了?我只是想,你作为真皇宫里出来的真殿下,若是被求香畔里的虚假奢丽迷了心智,说出去会叫人——”
“笑掉大牙。”裴长旭从容接道:“看来为保住旁人的大牙,我也得独清独醒才是。”
既打探清楚了绿飘的顾虑,余下的事便水到渠成。
薛满向绿飘传达了裴长旭肯帮忙的讯息,绿飘感激过后,便按照裴长旭地吩咐,向楚娘子透露肯牵线搭桥的意愿。
绿飘补充道:“那何家二公子因有急事,先行返回了江州,只有何家大公子留在兰塬。”
“无碍,这大公子比二公子更有用处。”楚娘子不疑有他,掩唇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区区一个何公子,哪里比得上自由身重要。”
她打发走绿飘,对随从低语:“你去跟呈爷传句话,便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请他今晚务必到别院一趟,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他……”
随即,她精心打扮一番,从后门坐上马车,东拐西晃许久,最终抵达一处精致的宅邸。
这里是她专门与呈爷见面的地点,因秦家老爷的事,呈爷心情欠佳,已许久未肯前来赴约。而今,她有何家大公子在手,何愁不能使呈爷展露笑颜?
她吩咐厨房做好丰盛的菜肴,又布置好房间,只等呈爷到达后,两人愉快地度过一晚。可她等到半夜,仍没等到通传的消息。
楚娘子郁结在心,一巴掌扇向候立的婢女,“瞎了眼的东西,菜都冷了,竟不知该热一热再端上来!”
婢女被扇得跪地求饶,呜呜直哭,楚娘子却视若无睹,抚着打疼的手指道:“再哭一声,我便割掉你的舌头,叫你往后做个人尽可夫的哑巴。”
婢女不过十三四的年纪,闻言惊恐万状,咬得嘴唇出血也不敢发出声响。恰在此时,一抹伟岸的身影跨过门槛,皱着眉道:“你约我来,便是叫我看你如何处置个小丫头?”
楚娘子登时喜出望外,起身迎向来人,又娇又软地道:“呈爷,您误会了,我真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她用余光瞄了眼跪地的婢女,婢女便低着头,迅速跑离房间。
还算识相。
楚娘子拉着呈爷坐到桌前,顺势攀住他的臂膀,“您先坐着,我马上叫小厨房重新烧菜,我陪您饮些酒,再说说话可好?”
呈爷年约四十,浓眉怒眼,膀大腰圆,一双沉眸野心勃勃。他捏紧楚娘子的下巴,粗鲁地抬高,“楚娘子,我最近很忙,没空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你既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便赶紧如实道来。”
楚娘子依旧软声软语,“我知晓您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全是因秦长河那边出了岔子。不过,你无须担心,我这边为您找了更有用的人来,不出两年,便能打通水路,将生意铺到五湖四海……至于具体情况,不妨等我们用过膳,我再事无巨细地告诉您。”
这番话成功留住了呈爷,两人用过膳,又在房里翻云覆雨许久。事后,楚娘子靠在他的胸前,将何家兄弟的事情娓娓道来。
呈爷沉吟半晌,“你确认过他们的身份了?”
“嗯。”楚娘子道:“我派人去过江州打探,确认他们是何家船业现任家主的两名嫡子无疑。前几日,我与那何大公子聊过天,从谈话中得知他深得父亲看重,极有可能接任家主之位。”
呈爷道:“江州,何家船业……的确是比秦长河更有利的同盟。”
“正是这个理。”楚娘子道:“之前我们也有过做镖局生意的客人,但陆镖路程远,耗时久,动不动便会遇到官差抽检。若是走水路,以何家船业的名声,必能省去许多麻烦。”
“想不到,你默不作声地干了件大事。”呈爷赞赏地颔首,眼中仍深不见底,“可选好进内楼的日子?”
楚娘子道:“都说好了,后日便带去内楼开眼界。”
呈爷道:“届时叫沐宇亲自去接近他,确认没问题后,便将他收为己用,进而拓展江州周边的生意。”
楚娘子娇笑,“一切都听呈爷的吩咐……呈爷要做的事,我定当言听计从。”
呈爷总算露出真心实意地笑,若此事能成,王爷亦能少一桩烦心事,专心应对来自京城的试探。
烛火在荜茇一声响后熄灭,帐内重新响起调笑声,殊不知覆灭正悄无声息地来临。
……
内楼的宴会如约而至,这回他们被蒙着眼,领去郊外一处隐蔽的别院。比之求香畔,此地更华丽精美,入眼皆是雕栏玉砌,阶柳庭花。
绿飘作为引荐人,也只能够跟随参加宴会的前半段。到了中期,她便由人领着离开宴会,去往专门等客的小间。
薛满正在里头坐立不安,见到绿飘后,迫不及待地问:“你们进去做了什么,一切可都顺利?”
绿飘道:“前头便如寻常的宴席,吃喝玩乐,听歌赏舞。我离开的时候,有位公子正拿着酒壶走向何公子,似乎是要与他喝酒聊天。”
“你认识那人吗?”
“不认识,但他瞧着气度不凡,应当是有身份的人物。”绿飘惴惴不安,“阿满姑娘,你说,何公子会不会……”
“不会。”薛满否定她的担忧,同时也否定自己的,“我家大少爷耳聪目明,绝不会轻易受人蒙骗。”
绿飘见她从容镇定,逐渐放了心,与她一起在小间等候。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响起虚浮的脚步声,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上前开门。
呃,她们看见了什么?
一名妖娆貌美的少女正搀扶着裴长旭,后者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肩膀上,俊美的脸庞泛着酡红,狭长的凤眸雾气氤氲,呼吸紊乱急促,分明是……分明是……
搀扶裴长旭的妖娆少女笑道:“绿飘姑娘,你的贵客醉了,赶紧带他回去歇息吧。”
绿飘脸颊一热,她在求香畔多年,一眼看出对方是吃了助兴的药物,正被□□烧身。
裴长旭半睁长眸,望着她道:“我不去求香畔,绿飘,你……你可愿随我回去一晚。”
换作旁人,绿飘定视若无睹,冷脸离开。但面前的是何大公子,无论他提怎样的要求,她都没有立场拒绝。
她轻轻点头,“绿飘愿意。”
妖娆少女略显遗憾,今晚她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这位贵公子在此过夜。奈何他惦记着外楼的相好,忍着药劲也坚持离开。不过无碍,往后他会慢慢知晓,外楼的女子再好,也抵不过内楼的她们有用处。
她将贵公子交给绿飘,随即扭着身子离开。
绿飘吃力地搀着裴长旭,刚想请阿满帮忙,却见她站在一旁,神色茫茫,竟在魂游天外。
薛满见到妖娆少女搀着裴长旭时,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悲意。少女的脸替换为江家妹妹的容颜,与裴长旭相依相偎,缠绵悱恻。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这并非凭空而来的幻觉,恐怕是深藏在薛小姐记忆中的画面。
薛满再一次体会到薛小姐曾经的痛彻心扉,却不曾沉溺太久,对绿飘笑道:“我家大少爷,今晚便麻烦绿飘姑娘了。”
裴长旭被药性烧得神志不清,听闻此言后,眸光恢复清明,伸手探向薛满,“阿满……”
薛满打断他,“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别院再说。”
她请护卫帮忙将裴长旭送上马车,让绿飘随车伺候,而她则与罗夙一起在外赶车。
夜色凛凛,寒风凝冷。
车厢内隐约传出绿飘关切的声音,温柔似水,体贴入微。
罗夙忍不住看向薛小姐,她眉眼冷静,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阿满姑娘。”罗夙问道:“您今晚真要绿飘伺候大少爷吗?”
“怎么,你有其他人选推荐?”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夙静默一瞬,道:“您从前,真的很喜欢大少爷。”如今却主动将他塞到别的女子怀中。
“你看,今日的月亮好圆。”薛满抬头望着天空,“但它并不总这么圆,更多的时候,它像一轮镰刀,或者是残缺不全的半圆。”
罗夙不明白,月亮与他说的事情有何关联。
薛满又道:“人的感情与月亮一样,会随着斗转星移不断变幻,月亮从圆变得不圆,而我从很喜欢变为不喜欢。”
罗夙道:“无论姑娘的态度如何,大少爷都会一直喜欢姑娘。”
“那我管不着。”薛满轻弯起唇,“他喜欢他的,我自喜欢我的。”
想也知道,她口中喜欢的人是恒安侯世子。
罗夙深叹了口气,不知该羡慕薛小姐对许世子的感情,还是可怜自家殿下的一厢情愿。
若是殿下没遇到江家姐妹,他与薛小姐的结局,是否便会截然不同?
……
回到别院后,饱受煎熬的裴长旭推开绿飘,不断念着薛满的名字。
绿飘失落地松了手,望向阿满,“要么……阿满姑娘你来……”
薛满置若罔闻,“你们忙,我累了,先走一步。”
她潇洒地转身离去,裴长旭踉跄着想追上去,被罗夙稳稳地扶住。
“殿——大少爷,您暂且忍一忍,我马上叫人准备冰水,再让泰酉熬些散火的药。”转头又对绿飘道:“绿飘姑娘,还请您随婢女去客房休息一晚,明日等大少爷酒醒后再送你回求香畔。”
绿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隐隐在期待一声挽留,但直到天际泛白,都没等来任何通传。
翌日清晨,薛满和绿飘在膳厅用膳,薛满神色如常,绿飘却是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