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姑娘,昨晚我没有留下伺候何公子,他用了冰水和汤药降火,硬生生扛过药性。”
“哦。”薛满舀起一颗汤圆,嚼了嚼,甜的,好吃。
“你有所不知,求香畔的药浓烈伤身,寻常人唯有纾解这一条路子。而何公子为了你,宁可伤身也不愿碰旁人。”
“哦。”薛满又喝了口汤圆的汤,有股淡淡的米香,不错。
“我早看出何公子待你与众不同,昨晚更是确定,他定然是喜欢你的。”
“哦。”薛满道:“这个汤圆不错,你也尝尝。”
绿飘感到诧异,“阿满姑娘,何公子这般待你,你不觉得感动吗?”
“不感动。”薛满道:“因为我与二少爷两情相悦。”
绿飘呆若木鸡,余光瞄见有道人影伫立门外,从身形来看,正是何大公子本人。
他听到了吗?
他听到了。
听到了又能怎样。
裴长旭自嘲一笑,这是他咎由自取的苦,曾经他给予阿满的痛楚,如今由她悉数奉还。
*
绿飘用完早膳,便由罗夙送回求香畔,楚娘子早已恭候许久,在见到绿飘一脸无须言说的娇羞后,打趣道:“你若是真喜欢他,我便向楼主求个情,允你将来留在何公子身边伺候。”
是伺候,还是监视?
有秦老爷的前车之鉴在,绿飘哪敢应承,摇头道:“不了,等此事结束,我想与铭弟离开兰塬,去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楚娘子讶异她的坚定,想想她的身世又能理解,“成,等何公子通过后续考验,我便放你离开。”
看来何公子已通过昨晚的考验。
绿飘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浮现一丝疑惑。何公子得知内情后仍愿意进内楼,是生性善良,怜惜她身世可怜,想救她逃离火海。但若真有一丝丝的怜惜,昨晚他为何不顺水推舟地要了自己?
应当是顾忌阿满姑娘吧……
她摇摇头,没将此事往细想,只盼楚娘子能说话算话,到时真能放她和樊数铭离开。
绿飘离开后,裴长旭形若无事,跟薛满描述起昨晚的宴席。
“共有十九名男子参加宴席,多为二十到四十岁之间,我与一些人搭过话,他们与我一样,都是慕名到兰塬游玩的外地人。听闻我是何家船业的公子后,好些人透露出想行方便的意愿。独有一人,只与我聊风花雪月,吃喝玩乐,感叹与我相识恨晚。”
“他也是外地人吗?”
“不,他自称姓蒋,出生在兰塬,幼时离开过一段时间,近几年才回到墨城开铺。”
“他做的什么生意?”
“字画玉器均有涉猎。”
“有古怪。”薛满道:“上回我们遇到这么投缘的人,还是主动上船的樊数铭,事实证明他别有所图。”
“嗯,我也觉得他与旁人不同,已命罗夙暗地去探查他的身份。”
“你何时会参加下一次的宴席?”
“要等他们的通知。”裴长旭停顿一瞬,“阿满,昨晚我没有碰绿飘。”
“哦,碰不碰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也管不着。”
“当年我与江诗韵亦没有肌肤之亲。”
“……”薛满震惊,“裴长旭,你不会是身体有问题吧?”
“我总想着,有些事不急在一时。”裴长旭道:“是以,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美好。”
他指的是江诗韵还是薛小姐?
薛满无意探究,“恭喜你成功闯过第一道试验,希望你好好休息,打起精神,继续应对余下的两次晚宴。”
五天后,裴长旭收到第二次晚宴的邀请,这次绿飘没有陪同,由他独自前往。
薛满照旧在小间等候,等到深更半夜,才见裴长旭与一名男子说说笑笑地出现,身后还跟着一群抱着箱子的仆从。
“大少爷,你回来了。”她好奇地看向另一位青年,见他浓眉大眼,锦衣玉带,气质很是不俗,“这位公子该怎么称呼?”
青年笑道:“我姓蒋。”
她脆生生地喊:“蒋公子好!”
蒋公子和颜悦色,“早听何兄说有个伶俐的婢女,如今一见,果然冰雪可爱。”
“多谢蒋公子夸奖。”薛满装出不胜羞涩的模样,往裴长旭身边站了站,“大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能。”裴长旭指着身后的一列仆从,“你先带他们将我买的东西送上马车,我稍后便来。”
薛满听话照办,内心嘀咕:这是参加宴席,还是上集市逛街去了?
等裴长旭回到马车,向她解释起事情经过:今晚吃过酒后,他们便被引到地底的暗馆参加义卖。蒋公子以行家的眼光告诉他,台上有好几件都是前朝宫廷流落在民间的珍品,若不是他没带够银子,定会全部收入囊中。
“然后?”
“然后我便都买下了。”
“……”薛满深吸口气,“花了多少银子?”
裴长旭朝她比出五根手指。
“五千两……白银?”
“五万两。”
“五万两白银?”
“五万两黄金。”
“……”薛满脑子发晕,“你,你这个败家子,随便出趟门便花掉五万两黄金,要让姑母知道,非得骂上你两个时辰不可!”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哪一点?”
“那些东西全是假的。”
“……”薛满是真喘不上气了,扶着车壁,好半天后才回神,“他们这是故意给你下套,看你是不是人傻银子多?”
“嗯。”裴长旭道:“我瞧蒋沐宇的意思,对我今晚的表现十分满意。”
“人傻意味着好控制,银子多意味着有油水,换成是我,我也喜——”
她猛然停住,听裴长旭低笑了一声,顿时尴尬地扭过脸:嘴太快真是个大毛病!
裴长旭勾着唇,“我已经查到蒋沐宇的真实身份。”
薛满又被吸引了注意,“他是谁?”
“他是傅迎呈的侄子。”
薛满隐约记得这个人名,“我听你说起过他,他是广阑王的得力部下,对吗?”
“是他。”
“那我们能不能直接抓了蒋沐宇,让他出面指证傅迎呈和广阑王?”
“蒋沐宇还不够格。”裴长旭摇头,“我们得查到人赃俱获,才能坐实广阑王的罪行。”
蒋沐宇只是个小角色,捉他归案也无济于事,广阑王有一百种方法能够脱罪。但若是捉到傅迎呈,或者更核心的人物,继而查出与他们勾结的南垗势力……广阑王不服罪也得服罪。
经过第二次宴席,蒋沐宇俨然与裴长旭交心,私下约他游山玩水,裴长旭均慨然允诺。
十天时间眨眼而过,第三次宴席如约而至。
这次,裴长旭没有带上薛满,与蒋沐宇结伴前往,待到第二日的中午才疲惫返回。
薛满早早地守在院里,一眼便注意到裴长旭换了身衣裳,愣怔后问:“你,你昨晚……”
“不是你想的那样。”裴长旭阻止她的胡思乱想,“走吧,我们去书房说话。”
到了书房,裴长旭正色道:“求香畔圈了一处山林做狩猎场。”
薛满初时没反应过来,从古至今,富家子弟们都有狩猎的爱好,君王每年更有春、秋狩猎的活动。按理说,裴长旭对此不该大惊小怪。但看他敛容肃色,仿佛这是件多耸人听闻的事情……
她猜测:“莫非他们狩猎的不是寻常动物,而是奇珍异兽?”
裴长旭摇头,沉重地吐出两个字,“活人。”
“活人?”薛满提高嗓门,“求香畔邀请你们去狩猎活人?!”
“对。”
“这群目无王法,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他们真以为兰塬天高地远,无人能发现他们的罪行吗!”
“据那管事的所说,这群人都是无恶不作的死囚,但能从牢中提出死囚,足可见他们的神通广大。”
“即是死囚,自有官府和律法惩治他们的罪行,轮不到求香畔替天行道。况且了,死囚人数有限,他们狩猎完死囚,是不是会将手伸向普通百姓?”
“必然会这样。”裴长旭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揪出幕后的傅迎呈等人,还兰塬百姓一个安宁。”
薛满表示赞同,须臾后问:“你昨晚可露出了马脚?”
裴长旭道:“阿满是想问,昨晚我有没有杀人?”
薛满点点头。
裴长旭道:“不同流合污,又怎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薛满忍不住后退两步,她知晓他做得没错,但一想到他换下的衣裳兴许沾满鲜血,鼻间便仿佛闻到浓烈的腥味,使她本能地感到畏惧。
裴长旭问:“阿满,你在怕我?”
薛满摇头,“不,我只是……只是……”
裴长旭靠近她,温和的凤眸隐含逼迫,“只是什么?”
薛满一步步被逼退到桌案边,无措地别开脸,“我要走了。”
裴长旭说出深藏在心底的耿耿于怀,“走去哪里?找许清桉吗?”
许清桉甚至不在兰塬!
“裴长旭,你发的哪门子疯?”薛满瞪他,“等了你一夜,我要去补眠,补觉,补充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