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来看,并未察觉到异常。”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事不宜迟,今晚便动手。”裴长旭道:“我已安排人在岸边等候,一旦成功捕获,便将蒋沐宇和十八皇子转移到陆地,直接押送回京。”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你押送他们回京,我留下接应许清桉。”
“阿满……”
“我已经很配合你了。”薛满火速冷脸,执拗道:“总不能跟着你功成身退,将所有危险都留给我家少爷!”
“急躁。”裴长旭淡道:“许清桉既是奉了我的命去办事,我又怎会弃他不顾?”
“那你的意思是?”
“等父皇的旨意到手,我会领人包围兰塬,与许清桉里应外合,将广阑王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薛满顿时松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
周到又如何?她心心念念的是许清桉,而非近在眼前的他。
痛的次数多了,裴长旭已习以为常,低声道:“今晚用过膳后,我会约蒋沐宇在房中喝茶,你则在外间,引十八皇子吃下掺有迷药的糕点……”
*
行船几日,索图里装成小厮跟在蒋沐宇身边,不可避免地要与那叫阿满的婢女接触。
假聪明,傻开心,没眼色……
索图里越看她,越觉得她除了娇美的外貌便一无是处。这般没有用处的暖床婢女,想必给上千两银子,何大公子便能拱手让出。
届时,他定要她穿上南垗的衣裙,编上南垗的发辫,戴上南垗的首饰,跪在南垗的宫殿里,用那双皙白柔嫩的双手,整宿整宿地帮他……剥,瓜,子!
索图里志得意满地在脑中安排薛满,后者却是无所察觉的天真模样,殷切地招呼他喝茶吃点心。
“小锁,这是我从少爷那里偷拿来的上好茶叶,听说几百两银子才得一捧,入口非常非常顺滑呢!”
索图里嫌弃地想:哪有用捧来形容茶叶的?还有,连他这个南垗人都知晓,顺滑形容的是酒,茶叶应当要用茶香四溢,余味回甘来描述。
果真是个空有颜色的笨丫头!
索图里道:“你偷喝你家少爷的茶,他不会骂你吗?”
薛满道:“一点茶叶而已,我家少爷很有钱,没有这么小气。”
索图里道:“哦,你与他晚上睡一张床吗?”
薛满眨眨眼,仿佛没意识到这问题有多冒昧唐突,“婢女跟主子怎么能睡一张床?”
“正因为你是婢女,他是主子,你们才应该睡一张床。”索图里咧嘴一笑,“姐姐,我们都这么熟了,你无须害羞瞒着我。”
薛满反问:“你的意思是,你夜里都和蒋公子睡一张床?”
索图里立马黑脸,“我呸!你别瞎说八道!我怎么可能跟他睡一张床!”
“你看,你与你家主子不睡一张床,我又怎么会跟主子睡一张床。”
索图里迟疑片刻,“你真不跟他睡一起?从来没有?”
薛满一脸他傻的表情,“主子高贵,我卑贱,我不能脏了主子的床。”
不知为何,索图里有些开心,勾着唇道:“你今年几岁了,跟何家签的死契吗?”
薛满道:“当然是死契,我要一辈子伺候少爷的。你喝茶吗?不喝浪费了。”
说着,她替自己也倒了一杯,猛饮半盏后,露出一言难尽的笑容。
索图里问:“好喝吗?”
“好苦好涩,不知道这茶叶贵在哪里!”薛满用手在颊边扇风,好似能扇去嘴里的苦意,“哼,大少爷肯定叫人骗了!”
一个笨丫头,哪里喝得出茶叶好坏。
索图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细细品味后道:“不错,是好茶。”
薛满便问:“好在哪里?”
索图里说得头头是道:“汤色清澈,叶底鲜嫩,入口先苦后甘,喉韵悠长。”
薛满敬佩道:“哇,你懂好多的样子,都是蒋公子教你的吗?”
“他?”索图里挑眉道:“他懂的未必有我多。”
“是吗?那我继续来考考你。”薛满推来一盘绿色圆形糕点,“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说是用了一种特殊的食材,寻常人根本猜不到。”
“这有何难,我一尝便知。”索图里拿起一块糕点,正要送进嘴,忽又停住动作。身为南垗皇子,谨慎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天性,虽然这丫头蠢笨……
蠢笨的丫头同样拿起一块糕点,张口便是半块进肚,苦恼地嘟囔:“我方才已经吃了两块,仍是没吃出是什么食材,唉,不如我端进屋里,让大少爷和蒋公子也猜一猜?”
索图里被激起好胜心,又见她吃后行动如常,于是不设防地吃尽糕点,须臾后道:“我尝着有椿芽的味道……寻常人都只拿来炒菜,你们船上的厨子倒是有意思,竟用来跟米酒混在一起做成糕点。”
“确定是椿芽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索图里信誓旦旦地说完,莫名感到一阵恶心,随即呼吸急促,视线逐渐模糊。朦胧的光里可见,那蠢笨的婢女笑颜灿烂,戳着他的脑门道:“小锁弟弟,你姐姐我服过解药,你可没有哦!”
……
不知过去多久,索图里悠悠转醒,见身边七歪八倒着许多人,正是此番随行保护他的护卫们。
糟糕!
索图里一个激灵便想跃起,奈何浑身被绳索捆牢,嘴里还堵着团布,真正是口不能言,无法动弹。
“唔唔唔唔唔!”索图里试图大喊,却只发出一阵含糊的噪声。
蒋沐宇呢!何大公子呢!还有那蠢婢女!她受了谁的指使,竟敢给他下药!
他狼狈地乱踢腿,踹倒一旁的案几,发出哐当巨响。
外头有人走近,打开门,背着漆黑的夜景,朝他嫣然一笑,“小锁弟弟,你醒了?”
索图里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分明是同样的相貌,蠢丫头的气质却与之前截然两样,那明亮的眸狡黠生动,带笑的唇鲜红欲滴,高高在上的脸庞透着傲睨娇气。
她根本不蠢笨……或者说,她都是装出来的蠢笨!
索图里欲咬牙切齿,却只咬到塞嘴的布团,眼底的怒火烧得愈加旺盛。
他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杀了她!
薛满轻易便读出他的想法,不甚在意地绕着耳后的一绺长发,“你这眼神像是要吃了我……气大伤身啊十八弟弟。”
话音刚落,索图里僵住身子,一脸难以置信。她喊他十八弟弟……她是何人!怎会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抓了他又打算怎么处置!还有那蒋沐宇!是不是他出卖了南垗!是不是广阑王打算拿他来威胁十一哥!
无数问题挤满索图里的脑子,他目眦欲裂,有万般恶念要向薛满施展,碍于现实,又只能如困兽般无能为力。
薛满轻笑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对你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你身为南垗皇子,对我大周虎视眈眈,不仅觊觎我们广阔的国土,更用蒂棠茚来祸害大周子民,心思之歹毒,用人面兽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索图里奋力发出声音:“唔唔唔唔唔!”
薛满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无外乎是骂我的话。我奉劝你一句,有力气骂人,倒不如养精蓄锐,应对即将来临的严刑拷问。”
索图里的愤怒里掺上一丝伤心,枉他想替她从何家赎身,枉他不介意她岁数大,想带她回到南垗王宫,枉他不嫌弃她蠢笨,愿请人去慢慢调教她……
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薛满不痛不痒地眨眨眼,今晚的计划相当顺利,到这一步,胜负已然明了。
裴长旭出现在她身旁,往里看了一眼,“你还有话要跟他说?”
“能有什么话说。”薛满懒洋洋地道:“不过是看他总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想让他认清现实罢了。”话里话外嫌她蠢笨?呵呵,真够自信好笑。
话毕,她轻声打了个喷嚏,裴长旭见状,立刻解下披风替她裹上。
薛满不肯要,他便低声哄着,“万一生病,会耽搁我们后续的行程。”
“我可以回屋里穿。”
“来不及了,得马上运人走。”
好吧。薛满勉为其难地点头,江上的夜冷得彻骨,披风上残留的暖意很快便驱除寒意。
索图里将他们的互动纳入眼帘,悲凉地发现,她从来都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救赎。瞧何家大公子待她温柔迁就的模样,恐怕她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人……
他心灰意冷地闭上眼,不多时后,被人扛麻袋似的甩到肩上,丢进一叶狭窄的扁舟里。
扁舟里已躺着另几名五花大绑的男子,其中正有蒋沐宇与他的随从,除去索图里,无一意识清醒。
索图里悲愤有加,愤恨地瞪向何大公子。事已至此,他怎能不知晓是蒋沐宇先中了计谋。什么何家船业,什么船业大会,什么志同道合,相见恨晚……蒋沐宇、傅迎呈乃至广阑王,兰塬的这群蠢猪,生生带他们掉进了阴沟!
薛满忙着清点人数,一二三四五……
“这扁舟能装下几人?”
“最多八人。”
“我们跟他们一起走?”
“不,我会命罗夙带上两人,先送他们尽快上岸。至于你我,本该坐另一叶扁舟离开,但方才云斛检视出舟底破损。是以,我们得往前行一段路,等到能靠岸时再离开。”
薛满想了想,行吧,没毛病,“嗯,便按你说的办。”
载着索图里的扁舟将离开时,薛满对罗夙弯眼,笑眯眯地道:“十八皇子瞪眼瞪累了,罗夙,你将他打晕吧,替他节省点力气。”
罗夙依言照做,手刀劈向索图里的后颈,后者猝然陷入昏迷。
昏迷前的那瞬间,索图里红着眼想:若有机会逃出生天,他非得抓住她,折磨她,叫她知道欺骗他的后果有多严重!
……
小小的一叶扁舟,很快便消失在浓郁的江雾中。
薛满在甲板上站了许久,眺望着模糊不清的远方,隐约间见到一张俊美风流的脸。
此时此刻,少爷在做什么?他打探出村庄的秘密了吗?可有遇到危险?可知晓他们已成功地人赃俱获,曙光近在眼前?
思念像漫无边际的雾气,瞬间占据她空落落的心。她伸手捉向前方,只捉到似有似无的潮湿。
“在想什么?”裴长旭在身后问道。
“我在想,这一切几时能够结束。”
“不出意外,一个月后我们能返回京城。”
“返回京城不代表结束。”她侧首看向他,“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