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被世子爷牵着走,老侯爷暗中指派给他的任务,世子爷早已洞若观火。
造孽哦,这祖孙俩,老的他惹不起,小的他也惹不起。
庞博涛硬着头皮道:“世子爷息怒,是我自作主张,多嘴多舌惹得您不快,老侯爷对此全然不知。”
许清桉不予置评,“我还要在晏州停留几日。”
庞博涛忙道:“世子爷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您有任何事吩咐我就好。”
“嗯。”
“您身上有伤,光有俊生伺候怕是不够,我特意从府里调了两名心灵手巧的婢女……”
婢女?
许清桉联想到某位少女,也不知何等大户人家,能吃得消她那种“婢女”。
“公子!”俊生小跑着进门,“小姐姐退热了,人也醒了。”
“正好。”许清桉道:“庞管事,让你府中的两名婢女去伺候她。”
“是。”
庞博涛嘴里应是,心里却唉声叹气。什么心灵手巧的婢女,那分明是他精挑细选出的良家子,想让世子爷充分领略温柔乡的美好。可世子爷见招拆招,完全不给他发挥的余地。
问题来了,传言世子爷从未近过女色,里头究竟有何内情?
该不会是……
庞博涛的表情变得古怪,巧的是,俊生脸上的神色也很怪。
俊生道:“公子,小姐姐怕是用不着她们伺候哦。”
许清桉挑眉,“莫非她吵闹不休,难以相处?”
“这倒没有。”俊生道:“她醒后不吵不闹,修养极好。但是吧,她口口声声称是您的贴身婢女,要拖着病躯给您准备晚膳去。”
“……”
“我没法子,只得带她去了小厨房,谁知道转个身的功夫,她竟把厨房给点着了。”
“……”许清桉问:“她伤到了吗?”
“人没伤到,但烧完厨房,她又喊着要去给您整理卧房,我怕她再闯祸,便赶紧跑来找您。”俊生用指头点点脑袋,问:“公子,您遇见她的时候她便这样吗?”
非也,初见时她眼明手捷,是个灵巧机敏的正常人。
许清桉自知无可推诿,道:“带我去见她。”
众人来到少女休息的院子,还未站定,便见一道身影夺门而出,蒙头冲撞上最前头的许清桉。
事出突然,两人双双跌倒,许清桉负责当肉垫,对方则完好无损地靠在他怀里。
“公子/世子爷!”
“少爷!”怀里的人仰起脸,开心中带着一丝埋怨地道:“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第23章
少爷。
许清桉听到这个称呼,脑袋便阵阵发疼,比受伤的左腿疼,也比着地的背部疼。
他沉声喊:“俊生。”
俊生和庞博涛小心地扶他们起来,许清桉掸着袖口,抬眸望向少女。
她已拾掇干净,换了件淡粉色的绣花罗裙,样式与做工都很普通,穿到她身上却焕然一新,别样精致。
她未绾发,只编了两条垂至腰际的麻花辫,乌黑的发,雪白的肤,朱唇皓齿,曲眉丰颊。
她样貌生得好,气质更是不俗,所谓俏而不媚,顾盼生姿亦不过如此。
庞博涛在心底赞叹:他活了四十几年,从未见这般出众的姑娘。世子爷不愧是世子爷,在野外偶遇个姑娘便是天人之姿。
许清桉无视他的炙热目光,对少女道:“你跟我来。”
少女随他走到角落,看起来乖巧恬静。
他单刀直入地道:“姑娘,我不认识你。”
少女歪着头,说着一口标准官话,“少爷,你不仅腿瘸,脑子也坏了吗?”
“……”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还是会好好照顾你,直到你恢复记忆,找回人生方向。”
“……”
听着她颠三倒四,倒打一耙的话语,许清桉一时竟无可奈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曹——”少女说了一个字又顿住,满眼迟疑地道:“不对,不该是曹。”
“那该是什么?”
少女蹙眉,苦思冥想后道:“我记不起来了。”
“你身上可有什么物件?”
少女从颈间取出一枚红绳玉佩,“这个算吗?”
“算。”许清桉道:“上头可有印记?”
少女检查后,雀跃地道:“少爷,它背后刻了个‘满’字。”
“松檐半夜雨,风幌满床秋?”
“不对,应当是今夜明珠色,当随满月开。”
虽是同字,寓意大相径庭。前者形容秋夜萧瑟,不胜凄凉。后者描绘皎皎月色,朦胧美妙。
许清桉道:“依你所言,你名中当有‘满’字。”
“所以是什么满呢?大满?小满?中满?阿满……”她心弦一悸,有所感应地道:“我记起来了,我叫阿满!”
“其他事记得吗?”
“记得啊,我是你的贴身婢女,与你从小相依为命,你父母早逝,瘸了一条腿,不受家中亲戚待见,常年被欺侮算计……”
很好,事情又绕回了原点。
许清桉放弃沟通,命庞博涛请大夫替少女再次诊断,得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世子爷,这位姑娘脑后受创,外伤虽不严重,但内有淤血压迫,或由此引发了失忆之症,并伴有间歇头疼,意识混乱等症候。”
“多久能复原?”
“不好说,短的几天便好,长的十几年,甚至终身记不起往事的也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许清桉问:“她是故意装的?”
“我看不像。”大夫问:“世子爷觉得像吗?”
许清桉并非少不更事,自四岁起进入恒安侯府,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狡猾如狐者,有面善心恶者,亦有捧高踩低之流。
他们心怀鬼胎,均想从他身上谋取好处。而他在数次的上当受骗后,成功学会鉴貌辨色。
孩童可贵,其眸天真无邪。成人恶浊,其眸欲壑难填。
人品如何,观其眸足矣。
*
再说咱们的薛大小姐薛满,她的逃婚之行坎坷曲折,眼下更是到达顶峰:她失忆了。
什么婚约?什么裴长旭?什么白鹿城?什么委屈难过?忘了忘了,她全忘了。
她彻底忘却前尘,意识错乱,坚信自己是《婢女奋进录》中忠心耿耿的主角,立志要扶持主子东山再起。至于怎么个扶持法……呃,虽没有具体计划,从衣食起居做起总没错吧?
“少爷的脏衣裳呢?你去拿来,我要替他清洗。”她理所当然地使唤俊生。
俊生知晓她是主子的救命恩人,赔笑道:“阿满姐姐,公子的衣裳早晨已洗过了,无须您亲自动手。”
“那鞋呢?袜呢?帕子呢?”
“洗了洗了,全洗了。”
“行吧,今日天气好,我去给少爷晒晒被褥,他的卧房在哪?”
“姐姐请慢,公子的被褥也晒了,您不如休息会儿,先喝口茶,吃些点心。”俊生殷勤地介绍起桌上茶点,“这是六安瓜片,再配着新鲜出炉的绿豆糕、枣泥糕吃,滋味别提多好了。”
听他一说,薛满也觉得腹中饥饿,便捻了块绿豆糕吃。
俊生立在旁边,见她姿势优雅,细嚼慢咽,举手投足俱是贵族风范。
奇了怪,她干吗非要说自己是婢女,争抢着去干粗活?当主子难道不舒服吗?
薛满填饱肚子后,用正眼端详俊生,“你是谁?”
俊生如实道:“我是公子的小厮。”
薛满道:“你家公子是谁?”
俊生道:“公子姓许,名清桉。”
“意思是,你家公子与我家少爷是同一个人?”
“对对对。”
薛满沉吟片刻,就在俊生以为她要幡然醒悟时,又嘟嘟囔囔:“少爷真是的,有我伺候着,何必再花钱找个小厮?”
俊生一拍脑门:得,这事说不清了。
他用余光瞄见许清桉进门,忙迎上去,“公子,您总算来了,大夫怎么说?”
许清桉摇头,道:“我有事要你去办。”
俊生得了差事离开,许清桉转向少女,见她双手叉腰,一脸要同他算账的严肃表情。
“少爷,古语有言: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少女道:“你这是恶行,大大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