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衙役要向目击者们盘问事情经过,许清桉几人因离事发桌近,需跟他们回趟衙门做详细笔录。
衙役本以为需花些时间劝服这几位,未料他们十分配合,尤其是那位年轻貌美的少女。
她凑上前问:“去,马上去。衙门在哪个方向?出门往左还是往右?”
衙役道:“往右,你们跟着我走就行。”
他扶着腰间佩刀,领几人往外走。薛满刻意留出一段距离,朝许清桉眨了眨眼。
她双眸晶晶亮,“少爷,这还是我第一次去衙门呢。”
许清桉问:“你不怕吗?”
“当然不怕,我以后可是要跟着你——”她掩住唇,转为小小小声道:“走南闯北,阅遍各府各州衙门!”
此等想法属实是异想天开,她总要回家去,怎会跟着许清桉走南闯北?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出言反驳,只叮嘱:“衙门重地,切记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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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刚到衙门口,便撞见两名年轻衙役押着名锦衣公子从对面走来。那锦衣公子显然是犯了什么事,偏高扬着头,态度嚣张至极。
“我可告诉你们,我爹是衡州鼎鼎有名的人物,你们要敢对我不客气,小心他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名衙役不为所动,手上愈加用劲,“我管你爹是谁,你给我放老实点。”
“哎哟,哎哟喂!”锦衣公子吃痛出声,干脆自报家门,“你们是新来的吧?可知道我爹是同善堂的大东家秦长河。他跟你们韩大人和上官师爷相识多年,只要他打声招呼,你们便得乖乖放我回去,还得上门赔礼道歉!”
两名衙役虽是新来的,却也听过秦长河的鼎鼎大名。他们对看一眼,心里犯起嘀咕:若他真是秦长河的儿子,那事情便不好办了。秦长河是衡州出名的大善人,任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他们客气了些,“你既是秦大善人的儿子,更该明事理,知晓我们是依法办事。”
秦公子嘁道:“听你们这话说得,好像我杀人放火了一样,事实上我什么都没干,你们何至于这么粗鲁地对待我?”
衙役皱眉:“你强抢民女还叫什么都没干?”
“是怜惜!”秦公子狡辩:“本公子心肠好,怜惜她小小年纪就要跟父母出来摆摊做生意,想给她锦衣玉食的未来而已。”
“你罔顾小姑娘的意愿,硬要抢她回去当小妾,说破天了也是强抢民女。”衙役不再多话,“请吧秦公子。”
秦公子一脸不服气,但当他看见不远处的妙龄少女后,瞬时将愤怒抛之脑后。
好、好貌美的少女!
他直勾勾地盯着少女,满脸垂涎欲滴,若非行动不便,早就冲上去调戏——哦不,是跟少女搭话去咯!
如此这般的,两拨人前后脚进入衙门,秦公子先被带往供招房,临别前不舍地望着貌美少女,期盼她能给点回应。后者却熟视无睹,新奇地打量起衙门内部。
府衙敞亮,门房整洁,来往的衙役们均精神抖擞。
她朝许清桉使个眼神,大意是:少爷,我帮你看过了,这里还不错。
俊生亦是忙着打量,没注意前边的门槛,差点摔个大跟头,幸亏薛满扶了他一把。
她认真叮咛:“俊生,衙门重地,切记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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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依次带三人进侯问房做笔录,从他们大差不离的叙述中初步得出结论:这应当是一起由欠债引发的命案。
结束笔录后,衙役亲自送他们出门,“后续若有细节需要确认,还得劳烦几位来趟衙门,希望你们能够配合。”
“没问题,届时你到东来顺客栈找我们就行。”薛满笑着应声,横竖他们以后要来衙门办公,先混个脸熟总没错。
衙役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回了衙门,岂料又撞见那名嚣张的秦公子。短短半个时辰内,他便恢复了自由身,正大摇大摆地阔步前行。
他身后多出一名长脸留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眼泛精光,一看便不是善茬。
衙役认识他,此人姓洪名锡,心思狡诈,巧舌如簧,是衡州有名的讼棍一枚。只要给足钱财,什么样的烫手案子他都肯接。
秦家有钱有势,能请他来也不足为奇。
衙役本想绕开他们,秦公子却伸手将他拦下,“喂,我问你,刚才那小娘子去哪了?”
衙役反问:“哪个小娘子?”
秦公子比画着手道:“就是你刚才领着进门的,那个穿翠绿色裙子,皮肤赛雪,相貌一等一水灵的小娘子。”
衙役道:“哦,他们回去了。”
秦公子问:“回去哪儿了?”
衙役道:“这就不清楚了。”
任秦公子好说歹说,衙役仍守口如瓶,他只好朝洪锡使了个眼神,后者便笑眯眯地接话,“诶,孟衙役无须紧张,秦公子对那小娘子并无恶意,不过是想认识认识她。”
孟衙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是吗?秦公子每日挺忙啊,不是心疼这个小娘子,就是想认识另个小娘子的。”
秦公子大言不惭,“花开堪折直须折,怜香惜玉哪是错?孟衙役,你若肯帮我这个忙,今后去同善堂看病买药什么的都能优先安排。”
孟衙役深感他的不要脸,知晓与他掰扯不清,挥挥手道:“请恕我无可奉告,大门在前头,你们赶紧走吧。”
秦公子气呼呼地出了衙门,站在大街上左顾右盼,内心犹如被烈火焚烧。
他活到二十四岁,头回见到此等花容月貌的极品小娘子,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她,与她探讨探讨人生!
他大喊一声:“洪锡!”
洪锡拱手,“秦公子,您说。”
秦公子道:“我给你一百两银子,限你今日内帮我找到那名绿衣小娘子,事成之后另有奖赏!”
洪锡抚着八字胡,轻巧巧地笑开,“小事一桩,秦公子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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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薛满等人回到东来顺客栈,俊生站定在门口,神色犹豫不决,“公子,阿满姐姐,呃……我有个提议……”
薛满问:“什么提议?”
俊生道:“要不咱们换个住处?毕竟隔壁刚发生血案,总觉得不大吉利。”
薛满笑他,“俊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还不如我一个姑娘家。”
俊生颇有些难为情,“阿满姐姐,我下个月才满十二,还小呢。”
“也是,毕竟我比你年长……”薛满蹙眉,她今年几岁来着?十五?十六?或是十七?
俊生又期盼地望向许清桉,后者言简意赅,“不换。”
“……”俊生再看阿满,她不知陷入何等沉思,还蹙眉望天没回过神。
更深夜静,俊生一闭眼便回想起白日里可怕的画面,久久无法入睡。反观隔壁的薛满,倒头便进入梦乡,但随着夜幕的无边蔓延,她的梦境开始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色。
阴沉的天空下,暴雨如银河倒泻,无数鬼魅穿梭在参天密林间。他们磔磔狞笑,追赶着前头的两抹瘦小身影,正当要吞其入腹时,有人手持利刃,从天而降。他奋力挥剑批斩鬼魅,奈何寡不敌众,身体被划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鲜血随着雨水四处飞溅。
不知何时,薛满站在了雨中,鲜血飞溅到她脸上,是温热的。
她瞪大眼睛,眼见那高大的身影栽倒在地,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颤抖着说:阿满,你快跑。
跑去哪里?
她甩开旁人牵着的手,奋力往对方跑去,可脚步再快都追不上他消逝的速度,只能见他融于雨水,在天地之间湮灭。
“啊——”
她满脸泪水地从梦中醒来,心口仍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在提醒她失去了生命中某个至关重要的人。
是谁?
薛满茫然回想:她爹娘是贫农,家里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都在老家好好生活。除此之外她最亲近的人便是少爷,而他也好端端地睡在隔壁。
是噩梦吧,因白日里目睹了那凶杀犯,以至于夜有所梦罢了。
她擦干眼泪,翻个身继续睡觉,却是睁眼到天明。
待她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下楼,俊生一副了然模样,“阿满姐姐,我懂的。”
薛满揉揉太阳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做了噩梦。”
“巧了,我也做了噩梦,我梦到昨日那个男子半夜闯进客栈……”
俊生叽里呱啦地描述噩梦细节,薛满耐心听他说完,安抚了几句后问:“少爷起来没?”
“早起了,说是要去城里逛逛,吩咐我留在客栈等你。”
薛满有些恼,“少爷真是的,去逛街也不带着我。走,我们找他去。”
“诶?阿满姐姐,要不你先吃些东西……”
天光大亮,街上人来人往,不远处的巷口站好几名男子,为首的正是秦公子与洪锡。
秦公子打扮得光鲜亮丽,不时往客栈的方向张望,“你打探清楚了,那小娘子当真住这里?”
洪锡道:“那三人昨日是为东来顺酒楼杀人案去的衙门,酒楼的小二说他们就住在隔壁。”
秦公子满脸不耐,“是不是那小二诓你了?这都几点还见不着人。”
洪锡道:“秦公子莫急,小娘子身娇体贵,起得晚也正常。”
秦公子立刻浮想联翩,“你说得不无道理,嘿嘿,嘿嘿嘿。”
未几,洪锡见一名妙龄少女出门,“秦公子,你瞧瞧是不是那位小娘子?”
秦公子看了一眼,鄙夷道:“这种庸脂俗粉也配我秦淮明大费周章?”
话音刚落,门口又出现一抹鹅黄色身影,端是盘正条顺,肤如凝脂,在市井中亦难掩明珠之辉。
洪锡愣了片刻才惊叹,“秦公子好眼光!”
秦淮明终于见着了人,立即拿出小镜子整理仪容,随即摇着潇洒的步子往目标前进。
薛满没察觉到已被人盯上,“俊生,少爷往哪个方向走了?”
俊生道:“按照惯例,公子应当会去集市转转,观察下当地百姓们的营生。姐姐稍等,我去买些吃的,顺便打听下集市怎么走。”
他刚走远,秦淮明便气喘吁吁地赶到,直接往她面前一站,“小、小、小娘子好!”
薛满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咦,这不是昨日在衙门口那位嚣张跋扈的秦公子吗?
她歪着头问:“你在叫我吗?”
“正是。”秦淮明腆着个笑脸,“小娘子,我是特意为你而来。”
薛满问:“我们认识吗?”
“昨日我们有一面之缘,便是在那衙——”秦淮明顿住,觉得不大光彩又改了口,“在街上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