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桉道:“他冒犯我家婢女,还试图当街掳人。”
上官启道:“我瞧你们毫发无伤,反倒是秦公子鼻青脸肿。如此说来,你们不仅没有吃亏,反而还占了上风。”
“所以?”
“孤掌难鸣,秦公子的行为不妥,但你伤人亦是事实。”上官启慢悠悠地道:“孟超,将这位公子押到审讯室,等我有空了亲自审问。”
孟超问:“那秦公子呢?”
“先找人替他处理下伤口,再派人去请秦老爷来,嗯,我恰好有事找他相谈。”
孟超眼神复杂,默默看向许清桉。后者不动声色,倒是薛满呛出声,“好一个官府师爷,进门便来个各打三十大板,真正是不分青红皂白。”
“小姑娘。”上官启侧目,“你这是对我的处置有意见?”
“当然有。”薛满上前一步,挡在许清桉身前,“明明是这姓秦的仗着人多想直接抢我回去,我家少爷迫不得已才还手教训了他,你却说什么孤掌难鸣。哈,到底是孤掌难鸣,还是你在刻意包庇?”
上官启避而不答,只问:“你说秦公子要抢你回去,那我问你,他抢成功了吗?”
“暂时没有,但是——”
“衙门断案只讲事实,不讲假设。”上官启一锤定音,“好了,你无需再多言,你家少爷伤人是事实。按照规矩本该拘役五日,不过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我会酌情处理。”
秦淮明嚷嚷,“不能酌情了,要我说五日都嫌少,起码五十日!”
“你给我闭嘴!”薛满忽喝一声,又转向上官启,浑身气势凌厉,“你身为衡州师爷,却断案潦草如同儿戏,真是污了头顶上这块‘清正廉明’的牌匾。”
众人顺着师爷的位置往上看,啧啧,小姑娘真是眼尖嘴厉,胆大包天啊。
再看上官启,他不怒反笑,“小姑娘,莫非你也想蹲大牢?”
薛满甚勇,“蹲就蹲,我要与少爷蹲一处大牢。”
上官启半笑半叹,“你这般行径,难怪会替主子招来麻烦。”
“师爷此言差矣。”许清桉终于开口,淡道:“依我看来,我家阿满并无过错。”
上官启挑眉,“衙门重地,她口无遮拦不是错?”
许清桉道:“她字字珠玑,说得皆合我意,哪里有错?”
上官启道:“原来你们是主仆一心。”
许清桉道:“上官师爷不也和秦老爷一条心吗?只是不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长官的意思。”
师爷的长官不就是知州?
上官启皱眉,察觉出对方来者不善,可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挥挥手道:“孟超,先带他们下去。”
“对!送他们进牢房!让他们吃牢饭!”一朝翻身,秦淮明愈发目中无人,“哼,你们现在知道了吧,这衡州到底是谁的地盘!”
此话一出,上官启脸色微变,薛满气得牙痒痒,许清桉则笑得别有深意。
薛满正想回嘴,无独有偶,堂中踱步走出一人,沉声问道:“哦?本官也想知道,衡州到底是谁的底盘。”
秦淮明抬头一看,瞬间冷汗涔涔。那人年约四十出头,相貌端正,两鬓已染着霜白。虽身着常服,气质却刚正不阿,远远看着便叫人心生畏惧。
“韩、韩伯伯。”秦淮明赶忙赔笑,“衡州自然是您的地盘,所有人都归您管。您清正廉明,是个人人夸赞的好官。”
韩越道:“公是公,私是私,衙门之内,你当唤本官何?”
“韩大人,是草民逾越了!”秦淮明用眼神求助上官启,“我、我还有事,能否先走一步?”
上官启本想帮腔,岂料一道冷光飞来,当即闭口不言。
韩越道:“本官方才听着,你与这两位发生了冲突,既如此,便该先处理此事。”
他看向气愤的薛满和气定神闲的许清桉,“两位能否详细说下事情经过?”
薛满见他似乎是讲理之人,便将事情原委重复了一遍,其中言语夹枪带棍,没少讽刺上官启。
上官启轻抚胡须不说话。
韩越沉吟片刻,道:“孟超,将秦淮明押进大牢拘役五日。”
“诶?”秦淮明大惊失色,“韩伯伯,你认仔细了,我是淮明啊,我爹是秦长河,同善堂的秦长河!”
韩越无动于衷,“还不快去?”
孟超用力抱拳,薛满贴心补刀:“韩大人,他昨日也因强抢民女进了衙门,今日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那便再加五日。”
“属下得令。”孟超押着哭天喊地的秦淮明走远,上官启见状长叹一声。
“大人,您关了秦老爷的儿子,那捐建桥梁一事……”
“一码归一码,本官相信秦老爷分得清轻重。”韩越问两位小友,“两位对本官的处置可满意?”
“尚可。”薛满矜持地评价,“比你那师爷要公道。”
韩越轻笑了下,“上官师爷,你当赔礼道歉。”
上官启拱手,满面愧色,“两位,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多有得罪。我本想先稳住秦公子,却不想弄巧成拙,还请两位宽恕。”
薛满与许清桉并非蠢人,猜出上官启护着秦淮明应当是为了他口中的“桥梁捐建”一事。又见他放下架子道歉,便不好再不依不饶。
“韩大人。”许清桉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便先行告退了。”
“慢。”韩越眸中掠过精光,“许大人来都来了,不跟着本官巡视下衙门吗?”
第31章
此话一出,上官启大吃一惊,薛满亦觉得好奇。
她望向许清桉,无声询问:少爷,你露出什么马脚啦?
许清桉面不改色,“许大人是谁?秦大人怕是认错了,我姓佟不姓许。”
“衡州虽离京城路远,但本官亦听闻恒安侯世子的美名。”韩越道:“据说他仪表堂堂,气宇非凡,承袭其父聪慧,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本官得知世子南下巡查时,便期待与之会面,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是吗?”许清桉神态倏冷,“韩大人对恒安侯府钻营甚深,不知还打探到了何等辛秘,等待与我深入探讨?”
韩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光中带着怀念,又透着无限惋惜。
“果真是子肖其父。”韩越轻叹:“除开外貌,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子放兄。”
许清桉愣住,子放是他那未曾谋面的亲爹小字,韩越称呼得这般亲密,看来是他的旧识。
韩越继续道:“我听子放兄说过,嫂嫂姓佟,便更不能认错了你。”
许清桉垂下眼帘,短暂地失了语。没想到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能有人认识父亲,甚至知晓他的娘亲。
韩越道:“清桉,你父亲常向我提起你母亲。”
许清桉的神色隐有不屑,他自出生起便跟着娘亲生活,日子贫寒却十分温馨。记忆里别的孩子总有爹娘相伴,而他除了娘亲还是娘亲。他并非没渴望好奇过生父,可娘亲不愿提,他便掐灭心中火苗,甘愿和娘亲一辈子相依为命。
直到一队护卫闯进院子,祖父高高在上地出现,独断宣布他的身世,随意决定他的去留。
许清桉有怨,可始作俑者已经死了,活人无法和死人算账。
他轻抿嘴唇,“韩大人,本官此行并不为叙旧。”
这便是认了身份。
上官启忙恭敬作揖,“草民上官启,见过许大人。”
许清桉微微颔首。
上官启心内懊悔,若因秦淮明而得罪了监察御史,他岂非好心办了坏事!他抹着汗道:“许大人,方才草民——”
“本官乏了。”许清桉道:“今日先回客栈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
进来时,许清桉与薛满是跟着孟衙役走的便门。如今出去,是由韩越和上官启亲自陪着过仪门,昭示着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众人刚过仪门,便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喧哗,仔细听辨,是名妇人在哭天喊地。
韩越道:“师爷,去瞧瞧出了何事。”
许清桉道:“都到了这里,不如大伙同去。”
监察御史开了口,韩越只好照办。待他们隔门站定,妇女的哭喊声变得字字清晰。
“官老爷,求您行行好,让我见他一面吧。呜呜呜,我家相公不是恶人,他是读书人,平时杀只鸡都不敢动手……”
“他近段时间脾气是有些古怪,但绝不会好端端地杀人。官老爷,您就信我一回,其中定有误会。您让我见他一面,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家中还有两个女儿,若没了夫君庇护,我们孤儿寡母以后该怎么活……”
上官启道:“这位妇人是昨日东来顺酒楼那位行凶者的妻子。”
薛满回想起那血腥的场面,忍不住问:“他伤的那人还有救吗?”
上官启摇头,“受害者失血过多,当场没了气息。”
按照大周律法,杀人者当偿命,除非有重大隐情。但从已掌握的证据来看,受害者固然不是好人,行凶者的罪行亦难以开脱。
薛满道:“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祸者天报之以殃,只可惜殃及自身,彼此皆无胜。”
上官启赞道:“小姑娘说得极是。”
门外哭闹不休,此时有衙役跑来禀告:“韩大人,牢里有位犯人犯了癫症,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韩越道:“快去请何姑娘来。”
许清桉闻言道:“韩大人先去忙吧,明日我再正式登门。”
双方道别后,薛满与许清桉步行回客栈。离开时她转身看了衙门口的妇人一眼,她形容枯槁,哀哀欲绝,后半生怕是再无指望。
“冲动是祸,万事要深思熟虑才好。”她说罢又打抱不平,“但对方给他家下套,意图染指他的妻子女儿也的确卑鄙下流无耻到家。少爷,你说是不是?”
“……”许清桉没反应。
“少爷。”薛满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许清桉眼也不眨,“好,便依你。”
“什么啊,你根本没在听。”薛满想起一件事来,“少爷,没想到韩大人认识你爹。这么说起来,你和秦淮明一样,也该唤他一声韩伯伯。”
许清桉道:“你将我和秦淮明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