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一个称呼而已。”
“我连亲爹都不曾喊,何况是他的旧友。”
薛满这才想起来,少爷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孩子,她怎么能往他伤口上撒盐呢?
“有道理,你说得有道理。”她竖起大拇指,“韩大人认识你爹又如何?你向来公私分明,不跟人乱攀关系。”
她说得冠冕堂皇,全然不知谁才是最大的“乱攀关系户”。
许清桉不置可否,“既已暴露身份,你我明日便开始办正事。”
薛满眉开眼笑,“好的少爷,明日开始,阿满任你差遣!”
*
却说俊生买完包子回来,到处寻不见薛满的身影,正急得团团转时,许清桉带着薛满远远出现。
他立刻飞奔上前,“阿满姐姐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都准备去报官了。”
薛满道:“你若是去报官,刚好能在衙门碰见我们。”
俊生问:“公子是何时跟您会面的?你们怎么会去衙门?”
“说来话也不长。”薛满便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俊生听完便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唉!”薛满吓了一跳,“俊生,你做什么!”
俊生低头,带着哭腔道:“公子,阿满姐姐,你们罚我吧。”
“多大点事,我这不好好的?”薛满用手肘抵抵许清桉,“少爷,你快说句话。”
许清桉扔下四个字,“下不为例。”
他率先迈进客栈,薛满在后面安慰俊生,“你别自责,这事要怪得怪秦淮明,哈哈,你不知道他一开始多嚣张,后面便有多狼狈。对了,你买的包子呢?我肚子饿死了,快拿出让我尝尝……”
*
许清桉此番巡按衡州,本就重任在身,又因书吏缺席,他孤身上阵,势必会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他考过阿满,她写得簪花小体,称不上工整优美,却也流畅自如。算盘虽拨得磕磕巴巴,核出的账倒是准确无误。
总归是聊胜于无,更何况,也可借此机会试探下她是否别有用心。
相比于许清桉的多思,薛满则是单纯地跃跃欲试。她连睡梦中都在摩拳擦掌,设想如何在少爷面前大显身手。
一夜转瞬即逝,薛满早早起床,还未下楼,便察觉到客栈的不同寻常。
好安静哦,人都去哪了?
她放轻脚步往外走,到了二楼栏杆时往下看,见堂中站着许多人,均像被点了穴般矗立着——哦,她家少爷和另一人是坐着的。
另一人身着褐色缎袍,面蓄美髯,年岁瞧着与韩越接近,颇为道骨仙风。
会是谁呢?
薛满靠在栏杆上思索,下一刻已有人发现她,“阿满姐姐,您起来了!”
“是啊。”薛满慢条斯理地下楼,丝毫不惧众人目光。她停在许清桉身侧,不避讳地问道:“少爷,他是谁?”
许清桉道:“阿满,这位是秦老爷。”
薛满灵光一现,“你是那秦淮明的爹?”
“秦淮明正是犬子。”秦长河起身,拱手笑道:“阿满姑娘,在下秦长河,在此恭候你许久。”
“等我?”薛满有话直说:“怎么,你要找我算账吗?”
秦长河道:“姑娘误会了,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
他抬起手,身后的随从便捧上大小不一的红木盒子,大的装着绫罗绸缎,小的装着珠宝首饰。
秦长河态度诚恳,“昨日淮明对姑娘多有冒犯,我知晓后便想立刻登门拜访,碍于时间太晚,便只好拖到了今日。”
薛满扫了眼礼品,“秦老爷消息灵通,那肯定也知晓秦淮明前日对另一名女子也欲行不轨,不知你是否也登门道歉了?”
秦长河道:“姑娘放心,我已派人去寻那户人家,可她们前夜离开了衡州,需要花些时日才能找到人。”
薛满道:“秦少爷真是威风,把人吓得连夜搬家了。”
秦长河叹一声,“子不教乃父之过,淮明犯下此等恶行,我自是难辞其咎。都怪我平日太忙,对他疏于管教,唉,秦某真是汗颜,汗颜啊!”
薛满撇撇嘴,嘁,场面话谁不会说?
秦长河似是看出她的心声,“淮明目无王法又一错再错,待我下午去趟衙门,恳请喊大人替我多管教一阵子,叫他在牢中好好反省。”
“当真?”
“千真万确。”秦长河道:“阿满姑娘还有其他要求,请尽管向秦某提,秦某会尽可能地弥补你。”
“够了。”薛满见好就收,“希望秦淮明能痛改前非,否则下回可没那么好运气。”
“姑娘放心,秦某往后定会严厉管教犬子,叫他规规矩矩做人。”
二人说完,不约而同看向许清桉。
“少爷——”
“许大人——”
薛满道:“秦老爷先说。”
秦长河道:“两位远道而来,想必还未安顿好住处。秦某在衙门附近有一所空置的宅院,若两位不嫌弃,下午便可搬过去。”
许清桉淡道:“本官心领秦老爷的好意,但本官更习惯住在衙门。”
秦长河道:“是,许大人住在衙门方便行事,但秦某想着阿满姑娘毕竟是女子,总归要更注意些。”
薛满笑眯眯地接话,“我是少爷的婢女,少爷住哪我便住哪,少爷住得习惯我便习惯。”
眼看主仆一心,秦长河便笑着作罢,“既如此,那我便不好再多事,许大人若改变主意请随时差人通知我。”
秦长河寒暄几句后告辞,出门之际被薛满喊住。
“秦大人,这些礼品请带回去吧。我衣食无忧,收了亦是多余。倒不如你拿去折成银子,帮助其他生活有困难的人家。”
待客栈恢复常态,过得半晌,薛满托着腮道:“这秦长河瞧着是个人物,怎么生的儿子却非驴非马?”
俊生忿道:“穷富不过三代,秦家出了秦淮明这种败家子,恐怕好运要到头了。”
谁知道呢?
*
“佟公子”是监察御史一事很快便传遍整个衙门,有人津津乐道他的身世,有人暗自盘算如何接近贵人,孟超则庆幸言行举止并未越规。
反观上官启……焦灼,十分焦灼啊!
“大人,您是最了解我的,我上官启绝非见钱眼开之辈,昨日之所以通融秦淮明,全因为这恩阳河建桥一事。”上官启说得口干舌燥,“您可千万要在世子面前替我美言,莫让我落个奸猾小人的称号。”
“嗯,我知晓了。”韩越从书桌前抬头,“师爷,你坐下歇会吧。”
“不能歇不能歇,我还要去外头等世子,他们也该要到了。”
“许大人。”
“什么?”
“你唤他许大人吧。”韩越摇着头道:“他与他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说起来,我竟不知大人认识前恒安侯世子。听说他英年早逝,生前并未娶妻,是老恒安侯从外头带了名——”
“师爷。”韩越打断他,“切记,言多必失。”
上官启噤声,朝他拱拱手后退下。他抄着手慢吞吞往外逛,心里念叨:明明是大人起的头,却不允许他多问……真是会卖关子!
巳时刚过,许清桉等人出现在大街上,上官启忙带着人上前恭迎。
“许大人,阿满姑娘,还有这位是?”
“我叫俊生,是许大人的小厮。”
“诸位里面请,韩大人已在书房恭候许久。”
“好!”薛满响应积极,“少爷,咱们赶紧进去吧。”
许清桉不由侧眸,见她顾盼神飞,身后的朝阳亦难掩其光辉。
……她竟以为衙门是什么好地方。
薛满很清楚衙门乃是非之地,但此时此刻,这是她帮助少爷出人头地的第一站,是她完成婢女使命的新里程!
因此,什么害怕、焦虑、担忧通通被她抛到脑后。但凡能帮到少爷,她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满腹忠心与抱负,落到旁人眼里却成了另一幅景象。等到韩越领人进了仪门,便有人七嘴八舌起来。
“我常听说京里的贵人会享受,今儿见了果真不假。世子爷连到衙门办公都要带上贴身婢女,想必是深更半夜困怠时,瞧一眼美人便能消疲。”
“废话,你要有这么个娇滴滴的婢女,你也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
“我哪舍得拴裤腰带,我只会怜香惜玉……嘿嘿……”
“嘴巴放干净点。”孟超皱眉,“阿满姑娘和许大人不是那种关系。”
“你才见过他们几回面,又知道了?”
“不是那种关系,世子爷为何上衙门也要带着?”
孟超道:“除去男女之事,你们脑子里便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难不成小婢女是世子爷的得力帮手?”旁人嗤笑,“拉倒吧,你以为人人都是何姑娘。”
说曹操曹操便到,何湘出现在他们身后,“我怎么了?”
说话那人惯会捧一踩一,“我说何姑娘人美心善还有一身好医术,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何湘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拿我来比人?”
那人便把原委说了,何湘听后一笑,“金大哥,不如我们打个赌,若事情真如你所说,那我便请你去富盈楼吃酒。倘若不是,你便要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
“亲自到那位姑娘面前赔礼道歉。”
“……”金吉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推搡着同伴离开。
何湘的目光落向孟超,孟超的唇角轻弯,满眼是面前娴静淑雅的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