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偏身一躲,她便落了个空。
“恕我力不从心。”韩夫人惯来好脾气,此刻却冷冰冰地回视,“卫夫人敢做蠢事,我却不敢效仿,只望你将来吃一堑长一智,莫再置旁人于不义之地。”
不论卫夫人如何哀求,韩夫人都无动于衷。她暗中朝韩志杰使了眼色,韩志杰明白,她想让他趁机与许清桉套近乎。
韩志杰盯着面前的酒杯,杯里斟满了酒,清晰倒映出他无神的瞳孔。
“值得吗?”他问。
许清桉反问:“你指的是?”
“她是个婢女。”韩志杰道:“为一个婢女出头,值得吗?”
许清桉淡瞥了他一眼,“她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我要护着她,不许旁人随意欺侮她。”许清桉轻描淡写,却又掷地有声,“于我而言,这最重要。”
……
“不,我家少爷没有你这般无能,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
……
此时此刻,许清桉与薛满说过的话重合,一如他们的心意,在悄无声息间正逐渐相通。
第41章
茗芳会,顾名思义,先品茗,交流茶道心得;再赏花采撷,以花之芳名行诗令,各显文学素养。
——但殿内气氛低迷,众人皆小心翼翼,品茶一事便敷衍地揭过。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赏花,众人三三两两地结伴出门,呼吸到外头的新鲜空气时,他们脸上才露出笑容。待到了别院花林,入眼是一大片的花团锦簇,鼻息间芳香弥漫。
卫夫人不知去向,韩夫人与刘夫人在亭子里乘凉,命仆从们招呼各家小姐、公子们去阴凉处摘花。
薛满同其他小姐们一样,腕上挎了个竹篮,一脸意兴阑珊:她是为打探令牌消息来的,浪费了一上午也便罢了,这会儿才不想摘什么花!
她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可那卫小白兔黏在她身边,走三步便要说一句话。
“阿满姑娘,你还在生气吗?”
“气你母亲吗?”
“是。”卫小姐不安地绞着手指,“我父亲常年不在家,府中一切都是母亲在管,是以她性格强势,常不自觉地得罪他人。可你信我,她心地善良,每个月都会去城郊布施,还会给寺庙捐赠修缮。”
“当真?”
“不信你可以去查!”卫小姐忙道:“她便是常人口中说的‘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口无遮拦,实际上最是心软。”
“那又如何?”薛满慢吞吞地瞥她,“你再如何说你母亲好,也抹不去她今日对我莫名其妙的恶意。”
“我明白。”卫小姐红了眼眶,“我这样替她说话,无非此事因我而起。”
“什么意思?”
“其实。”卫小姐迟疑地道:“今日你坐的的位置,本该是属于我的,再者你我撞了同色的衣裳……”
薛满停住脚步,感到匪夷所思,“因这两件小事,你母亲便记恨上我了?”
卫小姐惭愧地低头,声音带上哭腔,“阿满小姐,我母亲已知错了,求你大人有大量,请许大人开恩,千万别叫我父亲知晓此事。”
薛满没正面回答:“你母亲是头回干这样的事吗?”
卫小姐面露难堪:这自然不是头回。
薛满又问:“这是你头回为你母亲私下道歉吗?”
卫小姐在心底摇头:也不是,这许是第四……又或者第五次?
薛满笑了,“卫小姐,你只要我宽宏大量,却不去追究罪魁祸首的责任。同样是韩夫人邀请的客人,你母亲有何立场对我发难?还是说你也觉得我身份低微,不配参加这茗芳会?”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无论你是什么意思,我只问你,你打算一辈子替她收拾残局吗?”
卫小姐心中惶然,无措地咬着嘴唇。
“我的建议是,你与其浪费时间来说服我,倒不如劝你母亲谨言慎行,免得往后惹出大祸,才知道什么叫悔之晚矣。”说完这句话,薛满不再理会卫小姐,顾自进了林子。
卫小姐呆在原地,面上滑落两行清泪,半晌后,她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转身去寻卫夫人——
阿满姑娘说得没错,母亲不能再这样了!
*
薛满躲过了卫小姐,又陆续遇上了其他人。因着方才的一场闹剧,他们虽不敢靠近,视线却总若有似无地飘向她。
薛满不胜其烦,干脆循着小道往偏僻处走,慢慢地越走越深。
花园深处连着山麓,草木葳蕤,绿荫蔽日,实为纳凉的好去处。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薛满仰头,见一只长耳松鼠从叶间探出头。它睁着一双漆黑圆润的眼,手中捧着一颗殷红的果子,毛茸茸的尾巴半立,正好奇地盯着她。
十六岁的少女,大多贪爱幼萌的小玩意,薛满也不例外。
“哇。”薛满惊喜,“小家伙,你好可爱!”
小松鼠动了动长耳,灵活地沿枝而行,圆滚滚的身躯压得枝头颤颤巍巍。
“你小心些!”薛满忍不住伸手去接,“好歹挑根粗树枝,免得坠下来。”
小松鼠吱吱两声,后足一蹬便跳到了相邻的树上,偏还回头看她两眼,似乎在唤她跟上。
薛满起了玩心,一时将来意忘得干净,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霎时间,一人一鼠在林间穿梭追逐,好不快活。
直至跑得气喘吁吁,薛满才停下脚步,她扶着腰抬头,发现不远处竟有一堵围墙。小松鼠自枝头纵身一跃便立在了墙头,它仍捧着果子,只是这次没再停留,眨眼便消失在墙后。
薛满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气,有别于花香馥郁,这股香气轻轻浅浅,却像是无孔不入,从身体的每个角落细密渗入,使她的心情莫名愉悦,步履飘然。
她不由自主地沿着墙根前行,须臾后见到了一扇红色木门,门上并未挂锁。
她伸出手欲推门,暗处陡然响起厉喝声:“什么人,竟敢擅闯韩府私园!”
薛满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收回手,望向突然出现的灰衣中年男子。对方面容普普,身形却魁梧奇伟,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面色不善,步步朝薛满逼近。
有危险!
薛满按捺住心慌,做出一副无措的模样,“我、我是韩夫人亲邀的客人,本是到花园中采花,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这位大哥,你是韩府的仆从吗?可否请你带我回去凉殿?”
中年男子止步,用眼神锐利地检视着她。少女气质孱弱,浑身无害,不像是在撒谎。
“你是来参加茗芳会的小姐?”
薛满点头,举着竹篮子道:“正是,我第一次参加茗芳会,对韩府别院并不熟悉,这才误到了此地。”
中年男子道:“既如此,我命人带你回去便是。”
他屈指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便跑来一名仆从,恭敬地道:“这位小姐,请跟小的来。”
薛满乖顺地跟着他离开,一路上,她本想跟仆从打探令牌之事,但想到灰衣人的眼神后又偃旗息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作为贵宾,许清桉由韩志杰亲自陪同,两人并未去摘花,而是另寻静处,举棋对弈。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势均力敌。
韩志杰边落子,边闲话:“我没想到,许大人竟有兴趣参加茗芳会。”
许清桉道:“这两日手中无事,凑个热闹罢了。”
“许大人在京中可有定亲?”
“暂未。”
“正好,今日茗芳会上的均是衡州贵女,许大人若有中意的,不妨向我母亲透句话。”
“尚未立业,何以成家。”
“以恒安侯府之能,许大人又何须立业?”
“那是祖父之能,与我并无干系。”
“恒安侯骁勇善战,威名远扬,你既承袭世子之位,余生已是高枕无忧。”
许清桉两指执一枚黑子,更显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鸿鹄若由人牵绳,亦与燕雀无二,韩公子以为如何?”
韩志杰轻愣,垂眸喃喃:“话虽如此,可若鸿鹄无能,振翅恐怕也难高飞。”
一时静默,唯有棋子落盘的轻微脆声。随着棋子交纷,黑子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地绞杀白子,胜负已然分明。
韩志杰自愧不如,“许大人棋艺高超,韩某甘拜下风。”
许清桉道:“承让。”
韩志杰欲言又止,“许大人,我有一事想冒昧相问。”
“请说。”
“许大人想自立,可与阿满姑娘有关?”
“这话从何说起?”
“我看得出许大人待她不同,而以她的出身,必然入不了侯门。”韩志杰黯道:“不瞒你说,我曾有相似的经历,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自立不当为人,而当为己。”许清桉道:“若不想受制于人,便该厚积薄发,蓄力一搏。”
怎么搏?
韩志杰失魂落魄:无能如他,连健康的身躯都是奢求,他好似一棵未破土便生霉的种,靠人硬灌着养分苟命,舍不得死便只好赖活。
韩志杰起身告辞,“许大人,我祝你心想事成,此生无憾。”
许清桉任他走远,随后去往相反的方向,随手拦了名婢女道:“我想四处走走,你可有空带路?”
“奴婢有空。”婢女心中暗喜,娇羞地福身,“许大人请随奴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