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嘛。”薛满笑道:“我再喝两杯,喝完两杯就不喝了。”
此时莫穆尔回到座位,也朝许清桉举起酒杯,“许公子,我敬你一杯!”
许清桉没有推辞,与他对饮了几杯。借着酒意微醺,莫穆尔开始谈天说地,从自由自在却动荡不安的北渚,到政通人和却充满教礼束缚的大周。从他们即便落籍,也与汉人们格格不入,只能选择偏隅一角的生存。从他们对丰衣足食的希冀,却要面对日渐衰微的现状……
在得知周边山林是因官府大肆砍伐而导致猎物锐减时,许清桉沉吟片刻,问道:“你们没有与所属的县衙沟通过此事?”
“我们尝试过。”莫穆尔苦笑着摇头,“可你们汉人太难琢磨,明面上说好的事,转头却不肯承认。又或者今日跟这人说好,明日又换了个人来,几次过后,我们也便放弃了。”
“可见过他们的主事人?”
“我去求见过几次,但每次对方都有事。”莫穆尔叹气,“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要移寨才行。”
“你们人数众多,移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啊,但我实在想不到解决的办法。”莫穆尔抬眼,试探地问:“我见许公子博学多闻,不知你能否指点一二?”
莫穆尔对他们的招待很周到,许清桉不介意还他个人情,“明日我会派人传信给当地县衙,请知县与你当面详谈。”
莫穆尔喜出望外,虽已料到许公子身份不凡,但他竟能这般随口地说安排他与知县会面?贵人,他绝对是望北寨的贵人!
他连声道谢,抽空朝莫宝姝看了一眼:宝姝,看你的了。
莫宝姝嫣然一笑,正要起身,却见那弹琴的俊朗青年站到她面前,微俯下身,深情地唱道:“我最美丽的姑娘,你的笑如艳阳,你的眸如星辰,你的身影盘旋在我的心间,叫我日夜思念,只想拥入怀间……”
有别于汉人的含蓄内敛,北渚人惯来大胆豪放,用直白的歌词表达热烈的情感。他们从不羞于表达喜爱,在篝火会时,年轻的单身男女会用歌舞向意中人表白,一旦对方给予回应,今晚便将拥有无与伦比的美妙。
安元驹边唱歌,边向莫宝姝伸出手。他们早就对彼此有意,他喜欢宝姝的古灵精怪,宝姝欣赏他的精壮勇猛。他等了许多年才等到宝姝满十六岁,他坚信宝姝也在期待今天,然而他伸出的手,久久没得到宝姝的回应。
安元驹的脸色渐渐变冷,他想起寨里的风言风语,说宝姝看上了借宿的那名俊公子……他冷厉地扫向那名姓许的汉人,一瞬后,他挫败地垂头:对方简直俊美得过分。
宝姝向来喜欢漂亮的事物,而她也配得起最漂亮的事物。
安元驹咬咬牙:宝姝开心就好!
薛满刚坐直身子准备看戏,便见那名青年低落地离开,莫宝姝则坦然地道:“我之前喜欢他,但现在有更喜欢的人了。”
哇,好直接,好任性!
薛满脱口而出道:“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有人追求吗?”
“不,我羡慕你直言尽意,爱憎分明。”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又没有多难做到。”
“你错了,很难。”薛满道:“许多人没有大胆去喜欢的勇气,更没有果断放弃喜欢的洒脱,他们终其一生被困在爱恨纠缠中。”
“你也这样吗?”
“我……我没有喜欢的人。”薛满茫然一瞬,心头涌上难言的苦涩,“即便有,我也不愿做这样的人。”
“那就对了。”莫宝姝潇洒地道:“不喜欢就拒绝,喜欢了就勇敢去追求,不要勉强和委曲求全,遵从内心的人生才畅快。”
薛满重重地点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学习。”
“那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莫宝姝朝她抛了个媚眼,忽然站起身子,纤指在腰间一划便抽出腰带,再解开侧襟长裙,扬手抛往许清桉的方向——
许清桉偏身躲开,长裙落在了脚畔。
莫宝姝不甚在意,反而挺了挺胸膛。褪去长裙后,她上身只着一件荷花粉镶金边的抹胸,胸前绣着一朵盛开的并蒂玫瑰。下身则是轻纱长裙,裙摆处花枝缠绕,潋滟绮丽。她裸露的肩颈线条优美,胸前鼓囊,袒露的腰肢不盈一握。
她身姿婀娜,轻步曼舞,停在许清桉的案前。
“雄鹰天上飞,羊群草地走。我在高高的山坡上眺望,心爱的儿郎何时归。声声盼你归故乡,阿妹向你诉衷肠……”
她的歌声悠扬婉转,满是柔情绰态;她的舞姿翩跹,勾魂夺魄;她身后是熊熊篝火,为肌肤披上一件焰色的纱衣。
她灼热明媚,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却只愿为面前的俊美公子绽放。
——可惜,某人眼也不抬,顾自品尝案几上的美酒佳肴。
莫宝姝没有放弃,将身子摆得更柔软,神情放得更妩媚,歌中的情意愈加直白,“阿妹邀你度春光,春光奔赴芙蓉帐,账内夜销魂……”
——某人依旧岿然不动,仿佛突然哑了、聋了、瞎了。听不到,根本听不到。看不到,完全看不到。
莫宝姝又唱又跳了一刻钟,抛媚眼抛得眼角抽筋,仍得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当下恼羞成怒。枉费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竟然比她的牛牛们还不知趣!
她下意识地想要发脾气,但莫穆尔严肃地对她唇语:不许得罪许公子。
莫宝姝郁闷至极,正想甩手离开时,余光瞥见其余人都迷恋地盯着自己。
她蓦又高兴起来,这么多的人都欣赏她,她又为何要为一个不欣赏她的人而难过?
她重新挂上笑容,步伐略略一转,朝薛满伸出手,“阿满,来跟我一起跳舞!”
薛满被她的欢乐感染,想也不想地伸手回握。莫宝姝牵着她靠近篝火旁,薛满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便跟着欢腾的旋律与她同舞。
歌声高昂,裙摆飞扬,她与莫宝姝手挽着手,脚步轻快地跳跃,围着篝火婆娑起舞。两位年龄相仿的少女一明丽,一娇俏,如双生花般并蒂盛放。
其余的女子不再甘于围观,纷纷起身加入她们。她们手挽着手围着篝火转圈,火光照亮她们的笑脸,是那样的肆意鲜活。
这是独属于女孩儿们绽放的时光,望北寨的青年们为她们欢呼,俊生将小手拍得通红,银枭队亦在微笑欣赏。
不知何时,许清桉抬起头,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一抹身影上。她开心极了,面颊红润,杏眸笑成一轮弯月。即便舞姿生涩,她仍没落下任何一个动作,努力到整个面庞都在发光。在穿着清凉的少女中间,她的秋香色交领长裙显得如此突兀,却能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他端着酒杯许久,忘了喝,也忘了眨眼。
莫穆尔见状心中有数,打趣道:“看来并非宝姝魅力不足,而是许公子已经有了意中人。”
许清桉没有否认,既是事实,又何须否认?
随着少女们气喘吁吁地回座,望北寨的青年们又粉墨登场。他们跳着豪放又不失细腻的舞蹈,全方位展示男子气概和温柔,其中有一名青年特意停在薛满面前,脸上写满对她的倾慕。
嗯,薛满没空瞧,她正忙着跟许清桉说话。
“少爷,我的头好晕啊……”她扶着脑袋,神色娇憨,“转了太多圈,怕是脑浆都糊成一团了。”
“你醉了。”
“怎么可能。”她道:“宝姝说了,琼秋酒温和顺口,喝再多也不醉人。”
许清桉挑眉,别人说了她便信?真好骗。“累了吗?累了便回去休息。”
“不行,我还饿着呢,吃东西,嗯,多吃点东西。”她低着头,秀气地吃起东西,压根没注意到面前还站着个人。
青年饶有兴趣地望着她,觉得她像小猫一样温顺可爱。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然而想吸引的对象没有抬头,反倒惹来一道极具压迫的凝注。
青年的笑容僵在唇边,浑身汗毛直立,他确信自己再不走,便会深深得罪莫穆尔的这位贵客。
可爱的女孩儿到处都是……青年悻悻然地走了。
薛满专注地往嘴里塞东西,炙肉、柿子、麦饼、琼秋酒……
她一口气连饮两杯,还想续酒时,被一只修长亭匀的手拦下,“你不能再喝了。”
“可是我很渴。”她委屈地道。
“我带你回屋喝水。”
“可是他们还在跳舞。”
“他们跳他们的,我们回我们的。”
“可是我还想看啊。”
“回京城后你想看什么都有。”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他轻轻拍她的脑袋,“听话,你该睡觉了。”
好吧。她努努嘴,往人群看了一眼,依稀看见安元驹重新拉起宝姝,而莫宝姝这次没有拒绝,与他走到角落,亲昵地贴面私语。
她露齿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少爷,宝姝不要你,又选之前喜欢的人了。”
干他何事。
许清桉不置可否,朝她伸出手,“走了,我送你回去。”
薛满试图起身,“不用,我认得回去的路。”
眼见她摇摇晃晃地站立,下一刻便会扑倒在地。许清桉伸手扶住她的手腕,冷不防被她一把甩开。
“我说了,我要自己回去……”薛满醉眼蒙眬,固执非常,“你不用管我,继续玩,玩个尽兴。”
俊生瞥见前方的动静,下意识想过去伺候,却被旁边的路成舟摁住肩膀。
“你该有点眼色。”路成舟意味深长地道。
说话间,许清桉已强势地搀着嘟嘟囔囔的薛满离开,俊生望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逐渐回过味来,嘴角扬得老高。
路成舟也会心一笑。
不谈身份地位,这两位郎才女貌,彼唱此和,着实相配。
第55章
许清桉扶着薛满往住处走,走着走着,薛满心血来潮,“少爷,我出道题考考你。”
“什么题?”
“啦啦啦……啦啦啦……噜啦噜……”薛满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轻快地问:“这首曲叫什么名?”
“……”许清桉道:“我不知。”
“那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呢?”
“也不知。”
“那啦哩啦哩啦……啦噜啦啦啦……”
“还是不知。”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不知。”薛满不悦地轻斥:“一问三不知,如何能当个好官?”
“识小曲跟当官有何关联?”
“我说有关联便有关联。”薛满往虚空摊开手,“你还敢顶嘴?罚你两个月的俸禄,外加一两现银——不,二两现银,赶紧拿来!”
“……”他懂了,这是心里记着他扣她银子的事情。“等你明日醒了酒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