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来我往地下了会儿,听着外间吵得差不多了,皇帝将棋子往棋笥中一扔,站起身:
“走吧,该出去了。”
季辞随后站了起来,“陛下每次都是在快输的时候就说该出去了。”
皇帝睨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兀自朝外走去。
外面的人此刻该吵的已经吵的差不多了,见皇帝出来,便都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季辞紧随其后出来,在崔家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命人将崔钰孺带了上来。
崔家人瞧见崔钰孺的模样,立刻变了脸色。
崔钰孺本人一身衣着光鲜,身上没有丝毫动刑的痕迹,甚至比之从前他瞧起来气色更好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动用私刑么?”
季辞讽笑,“我不过是请崔公子去府上做客几日,怎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动用私刑?你说我对你动刑了么,崔公子?”
崔钰孺摇摇头,“季大人光风霁月,并未对我动用私刑。”
崔家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站出来质疑:
“陛下,说不定崔钰孺被季大人屈打成招,迫不得已说出这些话,我们要求验伤!”
“对!验伤!”
皇帝看了眼季辞,挥手让内侍带着崔钰孺去后面验伤。
片刻后,内侍带着崔钰孺出来,跪到皇帝身旁,道:
“回禀陛下,崔公子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这次该换季辞的人幸灾乐祸,而崔家人由不可置信到最后满脸灰败。
等到双方喧闹够了,季辞才将从崔钰孺口中问出的证据一一交了出来。
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且都是崔氏旁支犯的事,而崔钰孺本人更是将绝大部分罪责揽在了自己一人身上。
皇帝不轻不重地罚了几人,又命人将崔钰孺关进天牢由大理寺亲自审理,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下朝后,陈深等在宫门口,听说了今早朝会的事,不由道:
“那崔钰孺还算个聪明的,知道此次落在公子手中,即便什么也不招认,崔家人也不会放过他了。不若在朝堂上吐下不轻不重地事,自己再一力担下。”
他咂咂嘴,“这天牢嘛,总比外面安全些不是。”
季辞睨他一眼,淡淡道:
“去驾车。”
陈深哽了一下,灰头土脸地过去牵马车。
看着陈深走远,季辞对身旁同行的男子道:
“贺轩,将崔钰孺前日交代的证据保存好。”
前日崔钰孺刚落到季辞手中,还未逼供他便什么都交代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吐了个一干二净。
只不过这些都未在今日朝堂上说出来罢了。
那名唤贺轩的男子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模样刚毅沉稳,明面上是大理寺评事,实则是季辞豢养的暗卫。
听季辞吩咐,贺轩面无表情地冷声回了句,“是,主子放心。”
季辞看了眼驾t着马车往这边行来的陈深,略一侧首,低声道:
“再查一下,昨夜柳鸢是几时出的城门。”
贺轩闻言,抬头看向季辞,难得露出诧异的目光,旋即又低下头去,应了声是。
-
今日刑部庶务繁多,季辞从府衙回去的时候,已是亥时。
月落枝头,清霜满地。
远处灯火明灭,雕金鎏丹,虫鸣时远时近。
他从正门进去,朝盈辉院走了几步,忽然脚步一顿,转而朝着凝露院行去。
刚到凝露院,张嬷嬷恰好端了汤盅从里面出来,一见季辞,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下,才笑着迎上来。
“大公子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母亲睡下了?”
“还未。”张嬷嬷陪笑,“夫人刚喝了安神汤,此刻正在抄经呢。”
父亲勇毅侯季允宗的祭日马上就要到了,母亲每年这时候都会抄些经文送去相国寺。
季辞略一颔首,状似随意问:
“昨日是你去回雪院叫的柳云诗?”
张嬷嬷面色闪躲,低低“诶”了一声。
季辞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并未多言,抬步朝房间走去,“我去瞧瞧母亲。”
房门推开,季母正坐在书案前抄经。
季辞过去,将案上的灯芯剪了剪,又从旁拿了两盏灯过来掌上。
季母未从书案上抬头,只冷冷道:
“你来做什么?”
季辞坐到她对面,“这几日繁忙,未来给母亲请安,便过来瞧瞧。”
顿了顿,他又道:
“子钰我已命人放出来了,还有柳……”
“你给我说做什么?”
季母冷笑着打断他,“既然整个勇毅侯府都由你做主了,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何不趁早袭了你爹的爵位,将我赶出去算了!”
季母说得毫不客气,季辞神色有一瞬的沉冷,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语气温和:
“顾璟舟的继母想要将柳云诗送给闲王,您将人这么交出去,岂不是……”
“你心疼了?!”
原本季辞还在温声好语同母亲耐着性子解释,谁料季母猛地摔了笔,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季辞,厉声道:
“那个狐媚子!我当初就不该收留她进门!前日那赵赫是她杀的吧?!”
见季辞沉着脸不答,季母冷笑:
“好哇!我就知道!昨日李氏来要人,我将她打发走,就是怕前夜之事若是暴露,牵连季府!如今你倒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接二连三忤逆我了?!”
季母神情激动,说着俯下身,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扫到地上。
乒乒乓乓的声音纷杂刺耳,玉质笔筒碎了一地。
她丝毫不理会,从书案前绕出来,指着季辞恶狠狠道:
“你爹当初就被个狐媚子勾得没了命!你如今也被人勾了魂儿!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季辞坐在椅子上,眼神冷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
季母仿若失心疯般,在屋中转了一圈,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口中骂骂咧咧:
“你这个逆子!你怎么不跟你爹一起去死!你就不该活着!你去死啊!没得又跟你爹一样被个女人迷得颠三倒四!”
她挥手扯烂一副画,“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季辞手搭在桌沿,手背青筋鼓跳。
静静看她发了会儿疯,他沉默地站起身,“母亲……”
“啪!”一声脆响。
砸完了所有东西的季母回身,狠狠一巴掌扇再季辞脸上,疯了般对他吼:
“别叫我母亲!我不是你母亲!你缕缕忤逆于我,跟你那爹一样被女人勾了魂儿!我没你这个儿子!”
季母吼完,赤红着眼盯着他,胸腔上下起伏,发髻凌乱,哪里还有一丝高门贵妇该有的温柔贞静。
季辞神色慢慢冷了下来,他扫视一圈房中的狼藉,压下眼帘凝视着她,眼底透着浓浓的失望。
屋中静得只剩水晶珠帘砸落在地上,辟辟啪啪的声音,由缓转急。
良久,他用舌抵了抵被母亲掌掴过的脸颊,沉默转身。
外间奴仆小厮好似早已司空见惯般,在季辞出来前就已跪了一地。
帘布撩开,季辞脚步低锵,于幽寂中露出肩骨青衫,身形颀长如冷峻松柏。
男人长身玉立于阶上,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眼眸生寒。
“去将房间收拾好,夫人病发,连夜送去龙鳞寺休养。”
沉冷的嗓音缓慢在阒静中响起,毫无波澜的语气下蛰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说完后,便没有一丝犹疑地离开了。
在他身后,是众人七手八脚忙乱的声音和季母失心疯般的嚎叫。
月凉如水,空气中渗透着潮湿的寒意。
季辞没有回盈辉院,而是随意走了走,最后在湖边的凉亭中站定。
他立在湖边,敛眸盯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
闷闷的笑声自胸腔中溢出,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深站在亭外瞧着,心中焦急不已,有心宽慰却又不敢上前。
等了许久,季辞从亭中款步出来,神色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淡道:
“走吧,回去。”
陈深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