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去后,夫人便像是患了一种疯病,受到些刺激便会情绪失控,轻则打砸,重则……自残。”
春雪轻叹一声,觑了眼柳云诗,接着道:
“夫人疼爱二公子,即便发病也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因为大公子从小是老爷亲自教导,性子和样貌又同老爷十分相像,所以夫人发病的时候,经常会拿大公子出气。”
“经常?!”柳云诗吃惊,“从……从什么时候开始?”
春雪语气低了下来:
“从老爷去世没两个月,大公子那时候也就六七岁,夫人就开始发病了,只要大公子在,夫人便会打骂他。”
“那他不躲?”
柳云诗很难想像,季辞这样的人,从前也遭受过这些。
而且那时候小小的他,疼爱自己的父亲去世,母亲又动辄打骂……
“从前大公子年纪小不还手,但也不哭,就站在那任夫人打骂,也是如今这些年,大公子开始掌家,才会在夫人犯病时将她送去相国寺。”
“府中之人都知道此事么?”
春雪点点头,“几乎都知道的。”
柳云诗抿着唇,不再说话。
方才春雪说的那些事,太过颠覆她的认知,她只觉得心中似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偏偏嗓子里又像是堵了一团棉絮,闷闷的不舒服。
两人相对无言,静坐了好一会儿,柳云诗长长呼出一口气。
“春雪,睡吧。”
-
夜里的时候,柳云诗又发起了高烧,但她怕影响春雪休息,便没有叫她。
直到第二日春雪起来伺候,在门外发现怎么唤房中都没动静,才急忙冲进来,发现柳云诗已经烧得昏迷了过去。
春雪慌忙跑出去,唤人请张礼来。
张礼给柳云诗灌了一副强效降温药,又连施了好几针,柳云诗这才悠悠转醒。
春雪小声责备了好几句,见柳云诗实在精神不济,这才住了嘴,跟着张礼一起去煎药。
两人前脚刚走没多久,房门再次被人打开。
柳云诗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听见开门声,下意识转头去看,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忍不住怔了怔。
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表哥……”
她的嗓音有些重病后的沙哑,说完便打算撑着手肘坐起来。
“嗯。”
季辞淡淡应了一声,“躺着吧,我路过来看看。”
“哦。”
柳云诗闻言,顺从地躺下,鼓了鼓小嘴,“表哥只是路过啊。”
打从昨夜两人说了许多后,柳云诗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似乎没那么反感了,便也胆子大了些,试探地同他开起了玩笑。
果然,在说完这句话后,柳云诗用余光偷偷觑了他一眼。
身旁之人似乎并未像从前那般抵触或露出厌恶的表情,反倒勾了勾唇,语气轻缓道:
“方才进来时碰到张礼,说你今日高烧昏迷了?可还难受?”
闻言她看着他摇了摇头,软糯糯道:“不难受的。”
她的眼睛清凌凌的,水光潋滟,眼神无辜,虽然口中说着不难受,但季辞还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安。
他一掀袍角,坐到床畔的杌凳上,宽慰道:
“我已同张礼交代过了,府中库房的药材,她随意取用,你这只是普通风寒,别害怕。”
柳云诗闻言,点头如捣蒜,眼中绽开笑意。
少女裹在被子里的身子小小的一团,如绸缎般的青丝铺撒在胭脂色枕头上,浓重的黑衬得她小脸玉雪粉白。
下巴和唇埋在锦被下,只余一双眼睛用一种完全信任和依赖的神情,笑盈盈瞧着自己,模样乖巧得不行。
仿佛他随意的一句话,便能让她全身心交付。
季辞虚握起拳,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忽然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有些闷热。
他眉心轻蹙,回头看向她,“可是又发烧了?”
柳云诗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从被子下探出手,摸上额头,茫然道:
“没有啊,表哥为什么这么问?”
季辞倏然敛眸,沉默须臾,略哑着嗓音平静开口:
“无事,问问而已。”
柳云诗若有所思地拖长了语调,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那表哥呢?没发烧吧?”
第14章
瞧见季辞眼神晦黯地盯向自己,柳云诗语气无辜地解释道:
“那日表哥救我,身上也湿了,表哥回去可有喝姜汤,可别像我一样发烧了,那我可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小姑娘的语气略带了一丝俏皮,同从前总是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略有不同。
虽然还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却倒是比前夜落水之前瞧着更有生命力了,也……更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季辞视线审视一般落在她脸上须臾,而后颇为无奈道:
“我无事,你操好自己的心便好。”
正说着,春雪端了药进来。
柳云诗一见,急忙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了,只露出一点小脑袋。
声音闷闷地从被褥中传来,“春雪,我不要喝,好苦啊。”
这一声俏俏的,尾音婉转,似撒娇似耍赖。
季辞垂首,唇角不自觉牵了牵。
若是没那些心思,说到底她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可是小姐……您……”
“我来吧。”
季辞接过春雪手中的碗,无视春雪震惊的眼神,用他一贯对季蕴的语气对柳云诗严肃道:
“你若不喝,病情严重了,脸上皮肤会长斑。”
话音未落,柳云诗“噌”地一下拉下被子,满脸惊慌,“真的?”
“嗯。”季辞压着唇角。
他虽没有妹妹,但他的同窗好友家中,倒是有个和柳云诗一般大的妹妹。
他见他们从前相处,似乎也像此刻他与她一般。
褪去了从前对她的偏见,她亦没了以前的不轨心思,现下季辞倒当真觉得自己像是多养了个妹妹一般。
毕竟她比自己小六岁,如今也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
不过这个妹妹,倒是比季蕴那小子乖多了。
听他这么说,她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从被窝里钻出来,坐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药碗。
一边盯着浓黑色汤汁,一边长舒了几口气,而后眼一闭抱着碗“咕嘟咕嘟”咽了下去。
最后一口药喝完,柳云诗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一边哈着苦气,一边用手在唇边扇,毫无形象地抱怨“好苦啊。”
这倒不是柳云诗装的,她从小就怕苦,但凡沾了一点苦的都吃不下。
为此从前她生病时,父亲都会让大夫将她的药制成加了蜂蜜的药碗,就这都要哄半天她才吃的下去。
而若是南砚去江南赶上了她吃药,那这“重任”就落到了他身上。
很多时候为了哄她喝药,南砚自己也会陪着她喝上一碗不伤身子的补药。
正想着,手上一轻,药碗被人拿了过去。
柳云诗下意识回头,便见季辞眼含笑意盯着自己瞧,男人好看的琥珀色眼眸璨若星河。
她哈气的动作一顿,倏地抿上嘴,两靥迅速窜起一片酡红,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头。
季辞轻笑,“好了,药喝过了,我该走了。”
柳云诗依旧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表哥慢走。”
她感觉他站起身后,似乎深看了她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
直到脚步声彻底离开,柳云诗脸上的明媚笑意倏然落了下来,眉目怔愣地盯着t眼前的空气看了半天,低低吐出一口气。
晚间的时候,春雪端来药。
随药一起的,还有一小盒蜜饯。
柳云诗瞧见那蜜饯,眸光微动,“是……表哥送来的么?”
春雪将药碗端给她,又呈上蜜饯等着:
“今日中午的时候,陈深从外面回来,说是大公子在酒楼吃酒,瞧着这蜜饯甚是不错,便让打包了些送回来。”
柳云诗将药喝下,递回空碗,“是只有我这里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