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阁楼上,只有最高层的一个极小的窗口,幽幽射出昏暗的光线,宛若鬼火。
她脚步一顿,不敢再走了。
陈深回头瞧见她泛白的面色,忙安慰道:
“表姑娘别怕,这阁楼是府中的藏书阁,藏书阁后面有个地牢,是公子关押某些犯人的地方,方才公子临时审讯一个犯人,这才让我将你带到这来的。”
“那……今日二公子可去找了表哥?”
“找了。”
“他二人……还好么?”
陈深面露难色,“貌似下午二公子在大公子书房大闹了一场,之后公子就派人把二公子送回清平郡了。”
柳云诗脚步动了,只不过这次却走得慢了些。
虽然一切都在按照她心中所想发展,但她却愈发忐忑,直到到了阁楼下面,纷乱的思绪还未停止飞速转动。
“表姑娘,你自己上去吧,公子就在上面。”
陈深停下脚步,手中的灯向前探了些许,刚好接上阁楼中壁灯的光亮。
柳云诗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裙侧,垂眸轻呼一口气,回首对陈深笑道:
“有劳了。”
陈深神色一晃,面色极不自然地干笑两声,“表姑娘还是赶紧上去吧。”
柳云诗对他略一施礼,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迈过了门槛。
刚一进门的右手边便是一个狭窄的楼梯。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壁灯闪烁,投下一丝昏暗的光,勉强能让人看清眼前的台阶,但再远一些的东西就隐入了黑暗中。
许是长期没有人来过,阁楼内的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些许潮湿的霉味,和木头的味道。
一只脚踏上台阶,寂静中木质楼梯发出极轻的一声“吱呀”,壁灯也随之轻晃。
柳云诗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下意识贴着墙壁向上看去。
楼梯一圈圈旋着,如同一条盘亘在墙壁上的张牙舞爪的巨龙,一直延伸到阁楼的斜顶上。
而在最上面一层,能看出来比别处亮一些,季辞就在那一层。
柳云诗平复了一下心跳,小心翼翼绕着楼梯走上去。
刚一上到三楼站稳,还未来得及看清,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上来了。”
“嗯。”
因为要压抑着轻喘,柳云诗回答的时候喉咙有些发紧。
她吞了吞口水,朝着房间中最亮的地方看去。
眼睛在光线下适应了两息,她方看清他。
季辞一身黑色锦衣坐在榻上。
腰上玉带收束得极为齐整,袖口带着一小节皮质臂缚,将原本敞开的袖摆紧紧收贴在手腕上。
那只好看的手上捏着一册经文,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恰巧翻了一页。
他极少穿黑色。
平日里的浅色衣袍衬得他温润如玉,可这件黑色的锦衣,却似乎能将他平日里那些刻意收敛的阴鸷,放肆地显露出来。
端是往那里一坐,平静下的威压便让人觉得心里发怵。
柳云诗站在原地,低头绞着手指没动。
过了半晌,那边的男人阖上经文朝她看了过来。
即便隔着昏暗灯光,柳云诗仍能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带着审视。
她呼吸一滞,不自觉抿了唇,长睫如蝶翼轻颤。
“季蕴回清平了。”
男人放下书,起身,仰头整了整衣襟。
柳云诗顺着他的动作,视线扫过他凸起的喉结,“我听陈深说了。”
“我让他回的。”
柳云诗低头没出声。
季辞将方才写字时卸下的白玉扳指带上,看了她一眼,“随我来。”
男人的声音听不出语气,柳云诗愈发忐忑,磨磨蹭蹭跟在季辞身后出了阁楼。
阁楼外围,绕着房间有一圈不宽的露台。
两人刚一站定,季辞便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唇角微微勾起。
柳云诗还没反应过来,忽的身子一轻,人已经被他掐着腰放在了露台的栏杆上。
身后便是三层楼的高度,夜风呼啸吹得人身子摇摆不定。
柳云诗惊呼一声,下意识攥紧了季辞的手臂,眼中霎时蓄满了泪,“表哥……”
“你知道,方才我做什么去了么?”
季辞站在她面前,面对她的慌张和无措,纹丝未动,连胳膊都未抬一下,任由她抓着自己。
柳云诗下意识抬头看去,男人压下眼皮盯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风将他身上的血腥味送入她鼻尖,柳云诗想起陈深方才说季辞去审犯人的话。
“那犯人屡次三番交代假证据戏弄于我,我自是得让他老实些。”
他抬起她的下颌,拇指摩挲她的下颌弧线,轻笑:
“表妹说是不是?”
柳云诗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这次是当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她知道她的那些伎俩他都看在眼里,可她每每总是心存侥幸,直到此刻,她才彻底认清他。
有那么一瞬t间,她甚至觉得他当真是想要推自己下去的。
柳云诗在栏杆上摇摇欲坠,除了用颤抖的手紧抓住他,别无他法。
月光下,少女的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无色,甚至连哭都忘了,只敢默默流泪。
季辞凝视她片刻,将人放了下来。
刚一站定,柳云诗的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季辞长臂一伸,紧紧将她捞起箍进怀里。
“看在季蕴的份上,魏铭那件事作罢。”
“但季蕴,你今后若是敢沾一下,我便不会再像今夜一样轻饶你。”
柳云诗软在他怀中,捂着胸口不住喘息。
方才那种濒死的绝望感此刻才回过味来,紧张恐惧到极点,令她几欲作呕。
她深吸了几口气,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季辞蓦的一顿。
“那么表哥,你到底是因为在乎季蕴而不让我接近他,还是说——”
柳云诗抬眸,梨花带雨的小脸上笑意明媚,然而细看之下,满是讽意:
“表哥其实已经见不得我同旁的男人亲近了呢?”
第18章
季辞眸光倏忽闪烁了一下,咬了咬牙,盯着她沉默不语。
柳云诗撑着自己站好,从他怀中退出来。
几个月的情绪在方才这一刻尖锐地爆发出来。
不同于之前,她的眼神此刻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仿佛被逼到退无可退后,只能选择倾其所有勇气面对他。
她的嗓音依旧有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却异常坚定:
“你分明是在乎我的,倘若你当真觉得我心术不正勾引你弟弟,那么你就不该是让他走,而将我留在府中。”
“表哥,到底是看在季蕴的份上而让魏铭那件事作罢,还是本身你就知道,我定然会告诉季蕴,而季蕴定然会来找你大闹一场?”
季辞静静注视着她,皎皎月光之下,长身玉立,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眼眸生寒。
柳云诗咽了咽口水,心一横,步步紧逼:
“所以打从一开始,魏铭这件事,你就没打算让它成。表哥说我在算计你,说到底,还是表哥在利用我的算计算计我。”
她上前一步欺近他,含着水雾的眸子盯向他的眼睛,软软的嗓音一字一顿,“表哥敢说不是么?”
露台上夜风骤然变大,呼啸着嗡嗡刮在耳边。
两人的发丝飞卷,在空中相触、缠绕。
月光如残雪一般幽寂,不动分毫地落在栏杆上,地上,墙面上,和季辞的眼底。
他睨视着她,淡淡眼波泛着冷意。
柳云诗刚一说完这些话就有些后悔了,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直视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颤抖和哽咽被发现。
四周静得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季辞眼底冷意松动,他眯了眯眸,轻嗤一声移开目光。
沉沉的嗓音带着沙哑:
“柳云诗,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
柳云诗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手却倏然松了下来,手心里一层绵密的细汗。
季辞的手搭上栏杆,月光在凸起的青筋一侧投下浅淡阴影,“倘若我给了你什么错觉,你还是趁早认清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