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诗的腿还有些软,被他扶着慢慢下了楼梯。
及至两人刚刚走到一楼,柳云诗的两只脚才落在平地上,刚准备侧头对季辞说忘拿伞了。
只见冷光一闪,听空气中传来“嗡”的尖鸣声。
一柄长剑擦着季辞的手臂,死死定在他脚尖前的地面上,颤着发出声音。
季辞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将柳云诗护在身后,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转身看向来人。
只见顾璟舟双目赤红如一头凶狠的狼,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已然冲了过来,迎面冲着他就是一拳。
骨肉碰撞发出闷闷的声音,季辞连退几步,手中的剑抵在地上。
他轻嘶一声,捻了下唇畔血迹,冷道:
“顾璟舟!”
府中的侍卫冲进来团团将顾璟舟围住,陈深刚一进门吓得差点摊倒在地上,想上前又犹豫。
顾璟舟此刻全然丧失了理智,暴怒充斥着他,在看到亭子上两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他一字一句几乎要咬碎了牙,恨道:
“季子琛,原来你口口声声说的人——”
他缓缓将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是她。”
柳云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
突然的变故让她根本不及反应,在看到顾璟舟看向她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红唇翕动,轻轻道出一声,“南砚。”
顾璟舟身子狠狠一震,下意识朝她看去,瞬间红了眼眶,“诗诗,过来。”
他身上的伤口在刚才甩出那一剑时崩裂,鲜血顺着滴落,血腥味浓重。
柳云诗鼻头发酸,眼眸中水雾弥漫。
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有血有肉,不似梦中的冰冷尸体。
眼泪冲破眼眶,她抬手想要上前抚摸他的脸。
忽然,抬起的手腕被旁边一只冰凉的大手紧紧攥住,柳云诗下意识回头,季辞那张唇角带血的惨白的俊脸逐渐在眼前清晰。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留有方才那些痕迹和味道,顿时间花容失色,原本迈出的脚步下意识又收了回去。
顾璟舟眼底的光渐渐黯了下去,表情受伤。
他看看季辞握住柳云诗的手,又顺着看向柳云诗躲闪的眼神,心底里有种撕裂的痛,让他不由自主都跟着发颤。
“诗诗——”
他的语气t哽咽,对她颤巍巍伸出手,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小将军,此刻手却抖得厉害。
“我回来了。”
顾璟舟看到她红肿未消的唇,眼底错杂的情绪翻涌,赤红着一双眼,近乎哀求地低声哄她:
“跟我回去好不好。”
柳云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回头看了眼季辞。
男人面色阴沉地可怕,往日里冷峻清隽的面容此刻也染上浓墨,默默看着他不说话,手底下却在不断收紧。
柳云诗忍不住颦眉,用唇语说了句“表哥”,眼中的恳求之意再明显不过。
季辞顿了一下,随即松了些力道。
他眼神示威一般扫过对面的黑衣男人,唇边泛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弯下身子凑近柳云诗耳畔,语气蕴着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低低道:
“你现在过去,让他看看你被我打开过的样子。”
柳云诗的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她惶恐地抓住他的手臂,小声哀求,“别说了。”
羞耻、纠结、难以启齿的一切,几乎让她崩溃。
顾璟舟的眼睛犹如两把锋利的刀子,一直紧盯着季辞。
原本怕柳云诗为难还竭力克制着,待听见季辞的话,他脑中唯一仅存的理智也猝然崩盘,熊熊怒意喷涌而出。
他又是一拳狠狠挥过去,却被季辞眼疾手快的抓住,下一瞬,他又抽了腰间匕首。
季辞下意识将柳云诗推开,高喝一声,“陈深!”
陈深如梦初醒,将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柳云诗拉至一旁。
“光光”的金属声碰撞出火星,屋中桌椅扶手被砍得稀稀拉拉,地上看不出是谁的血迹。
顾璟舟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挥出的匕首毫无招式可言,却刀刀奔着致命而去。
季辞薄唇紧抿,面色冷峻,挥剑抵挡攻势。
柳云诗有心劝阻,但她夹杂哭腔的声音,很快淹没在辟里啪啦的打斗声中。
“顾璟舟!你犯什么浑?!”
季辞抬起剑挡住挥来的匕首,虎口被震出了血。
顾璟舟擦了把唇角的血,勾唇喘着冷笑:
“犯浑?!”
他转而刺向季辞肩膀,狼一般的眸子猩红,“是你季辞他妈的混蛋!”
“朋友妻不可妻!你枉读诗书,不配为人!”
他一刀刀疯了一般刺过去,弓起身子不断进攻,每一刀都又快又狠。
季辞到底不如顾璟舟的体力,很快便有些难以招架。
身上很快被划出道道血痕,在青色的锦服上异常明显。
柳云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视线也不自觉随着那些刺眼的红移动。
忽然,柳云诗见季辞手中的剑被顾璟舟重重击落在地,“光当”一声颤音,像是她不断颤抖的心弦。
下一瞬,顾璟舟发了狠,举起匕首就朝着季辞的心口刺去。
柳云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四周的所有声音都似听不见了,她浑身发凉,所有注意力都聚集在了那泛着冷光的刀尖上。
周围忽然腾起一阵绵软的雾,光影和声音像是被不断拉扯扭曲。
等到四周的声音重回耳中,她听见周围乱糟糟一片,身子被一个坚实的胸膛护着。
浓重的血腥味中,隐隐夹杂着男人清冷的沉水香。
季辞沙哑的声音带着笑,脆弱地落在她耳畔:
“傻姑娘。”
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下坠,声音、光线、意识慢慢重新归于实处。
柳云诗扭动僵硬的脖子,缓慢侧过脸去。
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开了闸一般,红色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刺目。
然后……
季辞唇角的笑意似再也支撑不住般,落了下来。
“别走。”
他深看她一眼,用气音说出那两个字,之后慢慢松开了圈住她身体的手,轰然倒在了她的脚边。
“柳云诗你疯了!替他挡什么刀?!”
顾璟舟这下才反应过来,冲上来拉住柳云诗的胳膊,语气中全是后怕的情绪。
容貌英挺的男人,嘴唇一张一合。
柳云诗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感受到手臂上来自他掌心的颤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方才眼见顾璟舟的匕首就要刺进季辞胸膛,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挣开陈深挡在了季辞身前。
一切都像慢动作一般。
她看见顾璟舟陡然紧缩的瞳孔,看见泛着寒气的刀尖不断逼近,然后天旋地转间,季辞又转了个身将她护在了怀中。
那原本刺向他胸膛的利刃便扎进了他后背。
“我……”
柳云诗的眼睫急速颤着,喉咙里像扎了根刺,疼得发紧。
她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无措,“我……”
刚张了张口,顾璟舟一把将她抱住,手臂紧得像是要将她按进血肉中一样。
“别怕……”
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安慰她,“别怕,是我捅伤了他,不关你的事,你没有错,诗诗……”
他的大掌捧着她惨白的小脸,让她与自己对视,“你的南砚回来了,什么事你都不必害怕。”
他分明是头狼,是凶兽,方才与季辞打斗时的狠劲儿,让人觉得他轻易便能将一切撕碎。
可他此刻面对她的时候,似收敛了所有爪牙,像一只巨型犬,温驯地用掌中的肉垫小心翼翼拍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弄伤了。
柳云诗盯着他墨黑色瞳孔,微微点头。
而后用余光瞥见大夫已经替季辞止住了血,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怎么样?”
陈深在一旁问。
柳云诗屏息,听见大夫语重心长地说“暂时没有大碍,已经止住了血,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大夫话音刚落,柳云诗终于撑不住般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季辞边上。
她的视线缓慢在他脸上游移,最后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
他的睫毛很长,睫稍微微翘着,睫尾又黑又密,灯光一照,一层淡淡的阴影便会落在他眼中。
但他从前每次靠近她时,她又总能在他眼底看到星河一样的璀璨,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现在他躺在那里,安静得像是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