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人骑马而入,此人身着红色圆领长袍,展翅幞头,笼巾。生得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面带和善的微笑,服侍于帝王的身后,正是内侍省总都知李继!
李继勒住马,伸出手。手里握着一卷印万字不断头暗纹的软绢,淡淡道:“有圣旨,众人接旨!”
圣旨,为什么这个时候有圣旨,究竟是什么内容!
两方的心都不由狂跳起来,郑合昌自然是盼望这一番谋算天衣无缝,君上真的治了顾家的罪。顾思鹤却惊魂甫定,这件事到这个地步,超脱了顾思鹤的掌控,他想搞死李廷秀,顾思远私卖武器便是通敌卖国,他背后便是李家,他说是李家通敌毫无问题。可是他从榷场送出来的人犯和证据,起码三日后才到京,君上是绝不知背后内情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圣旨!
他眉头轻微一皱,仍然同顾羡、郑合昌一起跪下。
所有人都纷纷跪了下来。
李继见所有人的跪下了,才展开手中的软绢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家之女顾含真,谋害皇嗣嫁祸嫔妃,实属祸及九族之罪,然朕特念其家功勋在身,准赦其族人之罪,赐顾含真自尽。顾家把持朝纲十余年,党羽遍布,以权谋私,残害贤臣。着免去顾进帆枢密使一职,除顾思鹤一人外,免去顾家诸人职位。郑合昌助李廷秀谋害臣子,结党营私,有里通外敌同党之嫌,着立刻擒拿,剥去官服,下台狱待台院、审刑院共同论罪处置,钦此!”
这道旨意一念,郑合昌不可置信,大喊着冤枉,但立刻有两位禁军上前剥去他的官服,他知自己竟是大祸临头,瘫软在地。被两位禁军之人按住,不顾他的哀嚎的痛哭流涕,将他拖了下去!
顾羡和顾思鹤此刻也顾不上郑合昌了,他们也皆是大惊!
旨意中未曾提及顾家私通外敌之事,想来君上英明睿智,已经知晓,私通外敌之事与顾家实无干系,顾家逃过了这最艰难的罪责,不会落到全族皆灭的地步。可是圣旨竟说顾含真谋害皇嗣嫁祸嫔妃,还要赐顾含真自尽,这怎么可能……她怎会做这般的事!
圣旨已下,天子一言九鼎,无论真假,都绝无转圜的可能!
顾思鹤面色苍白,他纵是算无遗策,想尽办法让顾家洗脱了里通外敌的罪名,可这件事他毫无预料,也没有丝毫准备,圣旨中所说顾家其余种种罪状,顾家也不是不存在。顾家枝大繁茂,依附于顾家生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除的确并未里通外敌,其余诸多种种,皆是有铁证的!
见祖父听了圣旨,面色已是惨白,人几乎昏死过去,知道他心里最疼的就是姑姑,决听不得这样的话,顾思鹤连忙吩咐小厮:“立刻扶老太爷回去歇息!”
祖父已经服下了护住心脉的药,应是无碍。
顾思鹤看着高高在马上的李继,看着无边无际向他笼罩而来的细密雨丝,看到顾家这处处精致,极尽奢侈的庭院,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一切的背后,恐怕真正的无形之手是君上!
是君上再也容不下顾家!
顾家这些年已太过势大,且还一直暗中与太上皇交好,父亲反对君上所提均田制,动了帝王的逆鳞,所以,帝王断断不会再留他们下去!
君上这次更是一箭双雕,对于李家一直反对均田制,把持言官之路,君上也早已不欲留之。所以他们的斗争,皇帝处处都看在眼里,他任由他们两家相争,一切种种事由,他早就知晓,什么里通外敌,什么榷场交易,他什么都知道。他按兵不动,只是想到了恰当的时候,将他们两家都尽数拿下!
倘若自己没有洗清顾家之罪责,那么里通外敌这顶帽子,仍会扣在顾家头上。如今他查明真相,将此事还给了李家,皇帝便会用其他理由继续处置顾家,只是不会对顾家赶尽杀绝。而李家此次,恐怕就难逃被诛灭全族的罪责了!
他们想要害死对方,到最后才知道,帝王一个都没想放过。
李顾两家已是赵翊必须要除去的对象,威胁了他的权势,顾思鹤也理解帝王的所为。可是姑姑是他的贵妃,是从小就仰慕他,想要嫁给他之人啊。他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赐姑姑自尽呢!顾思鹤想到疼溺自己的姑姑,自母亲死后,几乎就如同半个母亲般的姑姑,顾思鹤的手指微微发抖。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姑姑会谋害皇嗣,嫁祸嫔妃!
李继看到顾羡已经被小厮扶了下去,而顾思鹤久久地跪地不起,便下了马来,走到顾思鹤身边,双手将圣旨送出:“世子爷,请您接旨吧!”他见顾思鹤仍然没有伸手,轻轻地叹了一声道,“世子爷,有句话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顾家只是这般处置,只是除去了顾家其余人的官职,已是君上开恩,肯放了顾家一马的缘故。这是为什么,您可知道?”
顾思鹤默然片刻道:“……我知道。”
李继便继续道:“既然知道,世子爷就快把旨意接过去吧,我还要回去向君上复命。”
顾思鹤抬起头来,李继看到了他冷冽如刀般的面孔。他想起以前在宫宴上见过顾思鹤,他真仿若是飘逸于世外的仙鹤,漫不经心,无所顾忌。而现在他伤痕累累,经历家中巨变,至亲之人的背叛,是受了伤的鹤,全然的沉默和冷峻下来。
顾思鹤还是伸手接了圣旨。
李继道:“世子爷,我来顾家前,已先去福宁殿宣了旨。贵妃娘娘说……要见您一面,她在福宁殿等您,您稍后进宫便是!”
顾思鹤点了点头,站起来道:“多谢李都知告知!”
顾家之人除顾含真外,其余人并未被君上追究罪责,李继带着禁军撤走了。
顾思鹤紧紧地握着这道圣旨,任由雨丝落在身上。
顾思鹤的随身小厮太平走了上来,问道:“世子爷,可现在就备马轿出发?”
顾思鹤看了看自己浑身的血迹,道:“先替我更衣。”声音一顿,他抿了抿唇,“入宫看娘娘……决不能给她丢脸!”
他要去问清楚,他绝不相信姑姑会做这些事,也绝不相信姑姑会轻易地死去!
何况姑姑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该是如何的难过。
顾思鹤抬头看向依旧乌云笼罩的天际,那样声势浩大的云层压过来,无穷无尽,天威难犯,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第84章
汴京之内, 大乾皇宫之中,已处处都是天宁节和中秋节前热闹的光景。张灯结彩,欢门林立。
可是一贯热闹的汴京城, 此时却肃静得如同鬼城一般,没有人随意在外走动,所有百姓都躲藏在门后面,而禁军、皇城司、甚至是军巡使,都在四处捉拿李党余孽。街上满是呜呼哀嚎, 有的人抗拒抓捕, 被当场射杀。
顾思鹤坐在马车上, 一路经行过这些人, 他已经听说了李廷秀的事, 他在主持天宁节祭祀时, 被李继当场宣读圣旨,说他有里通外敌之嫌, 立刻要抓捕下台狱,李廷秀不能接受, 抗拒抓捕, 被禁军之人打断了双腿。尔后李家党羽,皆数遭了灭顶之灾。
但这些都不是顾思鹤关心之事,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顾家所住的南讲堂巷子毕竟离皇宫极近, 很快就到了宣德楼前。
宣德楼前挂上了巨大的琉璃彩灯,描金红绉纱宫灯,结上了红绸, 只是宣德楼门口禁军林立, 绝不轻易允许官员出入。但是看到了顾家的马车,禁军却打开了右掖门放行。
进了右掖门, 一路守卫森严,禁卫如林,再过过北廊与横门,顾思鹤下了马车,只见姑姑的贴身女官正在等他,屈身道:“世子爷请随我来。”
女官在前面引路,顾思鹤踏上福宁殿的须弥座,这座平日他熟悉无比的殿宇,此时却显得十分陌生,大概是以前总是宫人簇拥,但现在整个福宁殿空荡荡的,那些伺候的人都不知去了何处。
外面细雨霏霏,福宁殿里面层层叠叠的宝相纹潞绸帷幕低垂,黑漆金砖的地板上倒映着烛火。他看到身着绯红色大袖,青色霞帔,面容妍丽的姑姑,此刻并未梳发,而是随意将一头极长的秀发披泻在身后,正斜斜地跪坐在香案面前点香。
大殿中早已屏退左右,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姑姑一个人。姑姑纤细的手指捻了一根香,指甲上丹蔻红艳,凑到香案的蜡烛上将香点燃了,细细的线香上顿时燃起幽微的蓝色火苗,姑姑又将之轻轻吹灭了,插到了一只三足的镂雕麒麟纹香炉上,那线香便腾起了蓝色的细烟,四下散开来。
顾含真这才回过头来,对顾思鹤笑道:“阿鹤,你来了,快过来坐吧!”
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蒲团。
姑姑从未这样随意过!
顾思鹤心中更紧,方才路上所有的担忧都化作了实质。他三两步上前,跪在姑姑面前,喊道:“姑姑——”
顾含真却含笑道:“阿鹤平日里都是肆意随性的,怎的今日如此慌张。”她伸出手,细细地理着顾思鹤因为仓促梳洗,并未完全归置好的一丝发,“姑姑已经听说了,阿鹤很是厉害,不仅救下了父亲和祖父,还庇护了顾家平安,姑姑听到这些便能放心许多了。”
她的手指十分的柔和,可是顾思鹤却手发抖起来。
以前无论他犯了什么错,或是与父亲发生了冲突,只要到了顾含真这里来,姑姑总是宽慰他的,总是给他留下余地。姑姑若是不在这里了,他能去找谁……他能去找谁?
不,他不能这般想,那些事姑姑定是没有做过的,他必要替姑姑查证清楚!他已经保住了父亲和爷爷,不可能保不住姑姑!
顾思鹤立刻问道:“姑姑,您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圣旨为什么说您谋害皇嗣,戕害嫔妃,您告诉我,我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再去求君上收回成命!”
顾含真看着侄儿清俊的面容上焦急的神情,她却仍然带着微微的笑意。
她想着,以前她总是说阿鹤高高在上,不知体会旁人的情绪,可是如今的她看到了阿鹤因为她,露出了这般焦急的模样。阿鹤是如此情感充沛之人啊,只是寻常的人不懂他罢了。
她一直想替他补缺他缺失的那部分,她一直在努力地去做,可是到了今天,她觉得自己做到了。但是她快要死啦,她反倒是惹了阿鹤伤心了。
顾含真鼻尖一酸,红了眼眶,心脏骤然疼痛。
可是许多事,她必须要告诉顾思鹤知道,她知道家中出了大事,顾思远死了,父亲和哥哥都已经顶不住了,顾家的未来,全部落在了顾思鹤身上。而且日后,她也不能陪着他了。
顾含真深吸了一口气,她轻轻地道:“阿鹤,你听我说,不必要你替我洗清罪名,等我死后,你也不要怪任何人。姑姑叫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的确曾经谋害皇嗣!”
顾思鹤震惊地看向顾含真!
顾含真却道:“你不必说话,听姑姑说便是了。”
她看着幽幽升起的蓝色烟雾,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李淑妃与我同时入宫,我与她平起平坐。太妃娘娘带着我和李淑妃料理宫中事宜。后来,太妃娘娘想要在我二人中选一人为后,李淑妃在太妃面前表现极好,甚得太妃宠爱,太妃便在君上面前说她更属意李淑妃。我心想如此下去,难不成要让李淑妃为后,抢了我的位置——”
顾含真放在桌案上,纤长的手根根握紧,丹蔻红得像血一般,端庄的面容上竟露出薄艳的残忍。
顾思鹤看着姑姑,突然想起顾思远临死前冷笑着说的话:“你以为顾含真在后宫的阴谋算计,会比我少吗?”
顾含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更何况那是唯一一个从潜邸带来的皇嗣,虽不过八岁,日后对我也是威胁,我看着十分不舒服。所以我买通了侍从,在皇子的汤碗中下了毒——我将之嫁祸给了李淑妃。只是李家也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们费尽力气洗清了李淑妃的嫌疑,可趁着这个时机,我成了贵妃,她李淑妃永远别想越过我去,李家也永远别想越过顾家去!”
顾含真诉说时眼神变深,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顾思鹤面上不显,其实心中也已是惊涛骇浪,这件事他记得!那时候还闹得极大,毕竟是君上唯一一个孩子,平日里众人甚至君上,都对这位唯一的皇嗣甚是爱怜,太上皇更是看重至极,甚至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说他有君上年少时的天资,日后要继承大统。
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皇嗣,突然暴毙在宫中,是引发了轩然大波的。后来传出许是李淑妃下手,君上还曾下令彻查,但查来查去,一直未曾找到真正的凶手。可是就在这个空挡,顾家顺利让姑姑成了贵妃。
原来这位皇嗣……竟然当真是姑姑杀的!
顾思鹤此时已不能露出丝毫的惊讶来,哪怕过往人生的种种认知已被推翻,他此刻也不能露出什么神情来。他知道姑姑做这件事,一半是为她自己,一半却是为了顾家。
顾思鹤终于开口了,哪怕他可能已经预料到了,但是他还是要问。他听到自己声音:“——既当初无人查到任何端倪。现在,君上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顾含真听到顾思鹤这般问,她却突然有些诡异地笑了。
她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寝殿之内,顾思鹤竟听出了几分凄然来。
顾含真道:“是啊,我也是这般想的,我自认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君上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声音嘶哑地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君上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甚至在我给皇嗣下毒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当时什么也没管,甚至放任我下毒!因为他本来就不想要那个皇嗣,那皇嗣并非他亲生,不知为何,他从没有亲生的孩子,那孩子是他还是太子之时,太上皇选了已故齐王的幼子来过继与他,他早就想要除去另立了,所以他才放任我下手——我动手了,他还可以除去顾家,太上皇,甚至天下人都决无话可说!”
顾思鹤听到这里,想起那个众人口中传说的,英明神武的君上,想到顾家和李家之事,甚至李淑妃也因为李家通敌之事下了狱。
——帝王心机之深沉,计谋之远虑,实在是超出旁人的想象。
他为姑姑感到剧烈的疼痛,更为这背后的每个人感到心惊。
他顿了许久,咬着牙问道:“那皇嗣纵非他亲生,却也是他亲侄儿。而姑姑您更是他的贵妃,年少便倾慕于他,他竟……如此狠心?”
顾含真看向他,殿中燃烧的烛火煌煌照着她的侧脸,她笑着轻缓地道:“鹤儿,既入了宫,还有什么倾慕与否的,我所做之事的确是为了争权夺利,就连我的倾慕,何尝也不是倾慕于权势本身。可是我若不争,李淑妃也会去争,我决不能看到她坐上后位,看到李家越过顾家。除了戕害皇嗣,我与李淑妃,都做了许多谋夺权势,联络朝臣之事。何况——”
顾含真轻轻地一顿,脸上仍然带着笑:“君上本就是如此冷酷无情之人啊,为了他的目标——他就是可以如此无情。”
她这句话说得如此的决绝和漠然,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千百根的烛火跳动着,话中的冷酷浸透了冰凉的大殿。甚至顾思鹤都不由觉得一寒。
她看着香案上跳动的烛火,伸出手去拿,顾思鹤这才看到,那烛火旁,竟还摆着一只定窑的细颈酒壶,薄薄的天青色釉在烛火下,闪着细腻的光泽,旁边的酒杯中已经盛好了葡萄酒。葡萄酒的颜色浓紫得发黑。
顾思鹤心里一紧,他一把拉住顾含真的手,不要她去碰那酒杯。不死心道:“即便您真的戕害皇嗣,我也有办法能救您!姑姑,您听我的,我总是能让您不死的,您不要喝这酒!只要您不死,咱们总是有办法的啊!”
他的眼神中甚至露出些许哀求来。
顾含真想,她从未看到过顾思鹤求谁的模样,他是天上高洁的鹤,是她的阿鹤,是嫂嫂临走前,交代自己要好好照顾好的阿鹤。可是现在,阿鹤哀求她不要死。
她将手放在顾思鹤的手上,想将他拿开,但是用力之下,却发现竟丝毫不能动。她是将门之女,从小习过武的,却不能动他丝毫。原来阿鹤也一直在掩藏自己,她突然笑起来,笑得快哭了,也是了,如果不是阿鹤隐藏自己会武之事,有顾思远这个无耻叛徒在,这次顾家定是全族皆灭,在劫难逃!
顾含真终于道:“阿鹤,你一向聪明至极,你应该明白,我必须要死的。这么多年在宫里,我为顾家牟利不少,所做的结党营私也实在是太多了。且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和哥哥的确做了一些谋害朝臣,玩弄权术之事,我和哥哥的手上都沾染鲜血。我若不死,死的就是哥哥,所以君上问我之时,我选了自己死,是我自己选的……顾家能少了我,却不能少了哥哥!”
烛火的映照下,顾含真苍白的脸颊仿若出现些许奇异的紫色。
她开始咳嗽起来,咳嗽中带着浓黑的血迹,她脸上的青紫色越来越重,身体也开始晃动。
顾思鹤心中惊骇,更紧地抓住了顾含真的胳膊。他早该想到的,在他来之前,姑姑就已经喝了毒酒!方才姑姑与他说那些话,何尝不是拖延时辰!
他声音发紧:“不,姑姑,你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了。我现在立刻寻一些东西给你吃,你把毒酒吐出来,你不能死……”
顾思鹤起身要去寻东西,却被顾含真拉住。她此时已坐都坐不稳了,对着顾思鹤缓缓地笑了笑道:“阿鹤不要走,听我说会儿话好不好。不然我以后……就再也不能说话给你听了……”
顾思鹤何尝不知为时晚矣,只是他总是不死心。他以前并不懂,如今他才明白,他是如此的不想失去姑姑。可是他更怕,连姑姑临终前的最后几句话都听不到。
他还是缓缓地跪坐了下来,姑姑已经坐不稳了,他只能将姑姑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