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昌笑了笑:“世子妃不敢喝,还怕我下毒不成?怕什么,这茶具茶叶皆出自你王府,我就算想下毒也没有机会。更何况,我也不会对你下毒。”
沈芙也笑了下:“这可未必,你不是一直为退婚之事记恨我吗?”
“陈年往事,不必再提。”王振昌摇了摇头,“上次你与我说清楚了之后我就想开了,都是我自己太过执着罢了,与你本没什么关系。”
“听说你随世子去了徐州,这一路还好吧?”
沈芙与他叙旧两句,开门见山:“还好。你呢,投靠二皇子,前程是否坦荡?”
王振昌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茶水洒了些出来。
“你如何知道?”
“我不知道,但也猜出来了。”沈芙道,“这个时候你来找我岂不是太可疑了?我已经成家,你也并非孟浪之辈,我们虽自小相识,但没有那么多旧情可叙。”
“既然如此,你还放我进来?”王振昌抬眼慢慢看着沈芙。
沈芙平静回视:“一则,你一文弱书生,我相信你在这满是守卫的安王府对我做不了什么,二,也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你不会对我做什么!”
王振昌苦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沈芙看着暴雨停止后渐渐变得平静下来的湖面,“王家三郎,虽然器量不算大,但从小就是个心软善良的人。看见路边乞儿会怜悯施舍,被嫡母虐待对家中姊妹却温和不迁怒。你小时候就跟我说刻苦读书,志向是将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所以我相信以你的人品,不会对我下毒手。”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王振昌抬手喝了一杯茶,“我竟不知,你如此了解我。”
沈芙:“怎么说我们小时候也算是同病相怜,互相取暖的人,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王振昌:“这若是在话本里,我们这样从小相识取暖的关系本该……”
不知道为何,话说到此处,他话音又隐下,不再继续,转而提起了他来的目的:“二皇子之前找过我,有意要提携我。要求便是要我将你从这安王府里带出去。我为人虽然愚笨,却也知道这会对你不利。倒是被你猜中了,我之前虽然怨怼你另嫁,但终究做不到对你下毒手。此次前来,一是为了和你说清楚,二是想提醒你,小心你那位大姐姐。言尽于此,我便告辞了!”
说完王振昌站起来,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沈芙低声叹道:“我也很庆幸,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当初我们长大后相见的第一面,你就能答应嫁给我,也是因为信任我吧。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你还愿意见我,愿意相信我,连我自己都诧异,而能得你信任我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他的话里似乎有着令人看不清的愁绪。
沈芙愣了下,最后只道:“多谢你。”
其实这么多年,她对王三郎也是感激的。
感激他小时候的帮助,感激他在她绝望的时候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但他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所以他的情绪她看不懂,也不必看懂。
王振昌往前走,没再说话。
他与沈芙同病相怜,互相了解,只可惜天意弄人,他们有缘无分。
此后再也不见,沈芙。他心道。
王振昌离开以后,沈芙在凉亭中思考他给她带来的消息。
小心沈蕙吗?
难道她与自己最后一个亲人也要分道扬镳了?
湖中起了风,带着凉意,沈芙转起身打算回去,一转眼,才发现燕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第73章
他身上还带着微微的血腥气,策马赶回,玄黑的衣摆上溅着些许泥点,身上带着雨血后的冷意。
沈芙惊讶于他这么快就赶回来,赶忙走过去问:“二皇子的人都处理掉了吗?”
“嗯。”燕瞻应了一声。
沈芙又笑着说:“王府你其实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王府里他本就做了周密的安排,她还不至于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为他解决后顾之忧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就算她解决不了,婆母也还在府里呢。婆母是战场巾帼,身经百战,比她强大得多。若有不能确定的,她也会询问婆母之后再行动。
大概是吹了凉风,她脸颊上透着一丝红晕,可知她在外面待的时间并不断。燕瞻看她笑盈盈的眼,拉过她冰凉的手握在掌中,眼眸垂下,语气平静道:“我都听青玄说了,你做得很好。”
沈芙眼睛弯弯,似乎透着得意。
燕瞻话音缓了缓,又说:“只是你对王振昌太过大意了,即便你觉得他无害,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除了我和母亲,你不该对其他人轻易信任。下次不可再如此轻率。”
沈芙从善如流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燕瞻一顿。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放王振昌进来?”
沈芙吸了吸鼻子,“夫君放心我心里有数。我知道王振昌不会对我下手,也没能力对我下手,所以才放他进来。我是想从他那里得到其他的消息,若是关于二皇子的消息,也对我们有利不是么?”
“你怎知他不会对你下手?”燕瞻语气莫名沉了沉。
“我了解他,他这个人虽然心胸有一些狭隘,但他不是个坏人,心中有正义和坚持,不会做那种下三滥的事!”
“但人心难测,你应该明白。”燕瞻放下她的手,“他对你有情不假,但你是凭什么觉得,能看得透他的心?”
刚才她和王振昌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沉默了会儿。
沈芙抿着唇认真说:“人心虽难测,但我也有自己的判断。我能确定王振昌对我无害才放他进来。二则,就算他想做什么,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抵不过满府的侍卫。我请他进来还能从他口中得到其他的消息,何乐而不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倘若真的有错,我也愿意为自己的识人不清而付出代价!”
“代价?”
燕瞻转过身,冷声,“是你的代价,还是我的代价?!!”
沈芙喉咙梗了梗,沉默了下来。
她是可以完全确认王振昌不能伤害到她才让他进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大的怒气?
沈芙隐隐察觉到他心绪沉郁,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
回到问梧院,满满刚刚睡醒,看完沈芙进来,挥着小胖手要她抱。
燕瞻身上都是血腥气,先去了浴房梳洗。
方嬷嬷见状带上门出去让人备膳。
沈芙把满满放在床上,拿了一个小鼓逗他玩,满满可喜欢了,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不肯放。
没过一会儿,燕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沈芙在这段时间也想过了,如今形势动一发而牵全身,她确实应该再谨慎一些,他因此担忧也属正常。
只是沈芙知道他,刚刚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如此冷淡。她没有出事,按照他的性子,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怒极。
而且他那双深邃的眼里,似乎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这是怎么了?
沈芙实在不懂。
虽然不懂,但她不觉得她做了什么让他大发雷霆的事,而且她也说了以后会注意,何至于还得到他的冷脸?
这种热脸贴冷脸的事,她以前是没办法,现在她不爱干了。
他生气就生气呗,她才不管。
凭什么就只能他天天生气,她被他训斥了一顿还没不高兴呢。
两人用了一顿十分沉默的晚膳。吃晚饭时他一贯话不多,平常都是沈芙说,今天却也一句话不说,气氛很是凝固。
吃完了晚膳,燕瞻有事去了书房,沈芙也不管,让人把满满抱下去,拿出从老管家那里拿来的信拆开。
过了二十多年,尽管老管家将信件保存得很好,但信纸也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倒是清晰可见。
信中字迹遒劲有力,婉若游龙,风骨天成。这是沈芙第一次看那位昭仁太子的字,从字上来说,也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坚毅沉着之人。
这书信上也没写什么,就只是昭仁太子让她外祖父实行诱敌之计的计划。上面还有昭仁太子的私印。
而这几封书信,便能证明她文氏一族的忠诚与无辜。
只是……
沈芙在思考,该怎么替文氏平反呢?
如今的皇上,也就是当初的二皇子,从听到的往事来看,他对昭仁太子与太子妃十分记恨。且当初判定文氏通敌太过匆忙,连当时在外杀敌的安王爷与安王妃都来不及赶回。
沈芙不可避免地想,文氏的冤案,与现在的皇帝是否也脱不了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承正帝会轻易允许她为文氏平反吗?
燕瞻口中的契机又是什么?留下沈无庸的命就是为了引二皇子上当吗?
沈芙将这些信件重新收好,沉思了许久。
天色愈暗了,沈芙有些困眼皮不断往下落。
她从不是为难自己的人。
她今天已经很用功了,明天再想这些事也来得及。
与其无谓忧虑思考暂时还想不出办法的事,不如先睡一觉养好精神。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想到这里便让人吹了烛舒舒服服上床休息了。
……
深浓的夜色中,书房半开的窗户泄露出暖黄的烛光,显得些许温情。可屋内的气氛却与温情大相径庭,甚至透着冷意。
青玄将大理寺中详细情况禀报了一遍。若非燕瞻安排的勇武军防守得当,这沈无庸还没进大理寺恐怕就被燕泽派来的杀手暗杀。
大理寺中有燕泽的人。
谋害手足,私放死囚两桩罪名若被定下,燕泽自然狗急跳墙。沈无庸虽然已经被关押在大理寺,明日朝堂之上还有一场硬仗。
且看他的好伯父要如何保下这个儿子。
燕瞻负手站在窗前,眼眸沉沉看着窗外夜色,心中虽已有应对之策,思绪却颇为繁杂。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片刻后挥手,示意青玄下去。
“是。”
青玄退下后书房里只剩下寂静,与暗涌的夜色连绵。夜越静,心中思绪越浓。
燕瞻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