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然传来声响,有人从外面进来。燕瞻转过身,见安王妃手中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
“母亲,这么晚了怎么来了?”燕瞻快步走过去。
安王妃道:“今日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睡不着。可能是因为……昨夜做梦又梦到了你娘亲。”
将手中的参汤放在桌上,安王妃问:“文尚书与……你父亲来往的信件拿到了吗?”
安王妃口中的“父亲”并非安王爷,而是昭仁太子。
“母亲放心,儿子已经拿到了,一切都在儿子的计划中。”
“那就好。”安王妃点了点头,也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明亮的满月,“二十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满月上灰色的暗影绰绰,似见旧人。
安王妃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翎月,世人污你水性杨花,红颜薄情,却不知你的坚忍忠贞,誓死不屈。当年你背负满身污名而亡,好在你与昭仁太子之冤屈终将大白于天下。
“文氏平反之事,你打算怎么做?”安王妃转过身来。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比起哀愁,她更喜欢报仇。
“沈氏族人有遭沈无庸压迫者,我已经安排其进京,到时候,就由他来掀开二十三年前的旧事。”
文氏的罪是承正帝亲自定下,若他直接提起文氏平反之事承正帝定然千方百计阻止。
要的,就是趁其不备直接在朝堂掀起连他也阻止不了的风雨。
燕瞻静静地看着安王妃,语气从容:“母亲放心,文氏平反之事我已经有安排,只是父亲那里……”
当年安王妃在战场上伤了身子,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她与安王此生本是无子。安王爷这个人,外面看着暴躁脾气不好,实则是深情之人,安王妃生了不了,他也没有打算纳妾。
直到有一天,安王妃抱了个婴儿回来,对安王爷说以后这孩子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安王爷没有多问,却把安王妃的话放在了心上,从小就将那婴儿当成亲生子教养长大。对外只称是安王妃生下一子,取名燕瞻。
而实际上,他与燕瞻虽非亲父子,却是亲叔叔与亲侄儿。
可是安王爷虽听安王妃的话,却又是个愚忠之人。若让他得知安王妃与燕瞻图谋之事,必定会大加反对横加阻拦。是以到现在关于燕瞻的身世,安王妃还瞒着他。
“放心吧,到时事起,你爹就算愚忠,但在他那个薄情寡义的二哥与你这个儿子之间,他会知道怎么选的。”
这么多年,即便安王爷不知内情,却早已经把燕瞻当成了亲儿子。
哥哥与儿子之间该怎么选,相信他还没有愚蠢到底。
“到底还是麻烦母亲了。”燕瞻低声道,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色不早,您身有旧疾,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我也打算回去了。”既然瞻儿都已经计划好,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本就打算回去。只是刚想转身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听说你今天急忙赶回来,是为了芙儿吗?又与她生气了?”
提起这件事,燕瞻眉头浅浅压了压。
“贸然轻信他人,她实在——”
顿了顿。
“太不听话。”
安王妃却笑了笑。
在她看来,芙儿聪慧过人,也是个有主见之人。
她倒不觉得芙儿此事做错。
所谓富贵险中求。若要探得一些消息,自然也要承担一些风险。
“是芙儿不听话,还是你见了那王三郎不高兴?”安王妃笑着摇了摇头,留下这句话后转头离开。
门关上,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安王妃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一针见血不留余地。让燕瞻也不得不正视自己潜藏已久,阴暗不能见光的,嫉妒心。
窗户忽然被风完全吹开,压抑许久的冷风再无阻拦蜂拥而至,吹得燕瞻的衣摆飒飒作响。
小肚鸡肠。
他难免想到了这个词。
燕瞻慢慢抬起眼皮,看着深沉的夜色忽然开口问:“世子妃呢?”
门外青玄似乎没有想到燕瞻会突然问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回道:“世子找世子妃有什么事么?属下刚问了方嬷嬷,嬷嬷说世子妃……已经睡了。”
“……”
燕瞻揉了揉酸痛的眉骨,薄唇紧抿。
好,很好。
指望她有心,倒是他奢望了。
第74章
沈无庸在燕泽的香山别院被大理寺抓了个正着,连夜审了沈无庸,可惜经此变故沈无庸已经变得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什么也审不出来。
但人就在香山别院被搜查出来,无可抵赖。另,燕瞻抓来的刺客一口咬定自己是被燕泽收买,同时从他身上搜出了皇宫地形图等物品,都与燕泽有关。
两桩罪足以让燕泽难以脱身。
大理寺卿陈云礼第二日就上了折子陈述燕泽的罪状,同时都察院几位御史通通上了弹劾燕泽的折子。
大殿之上,承正帝看完一道又一道弹劾英王燕泽的折子,脸色变得铁青。
将折子狠狠摔下,对着下首跪着的燕泽怒声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指着燕泽:“朕本看你你少年时就颇有才能,近几年又频频立功,为百姓谋福祉,对你看重,不曾想你竟然做下此等错事,连自己的手足也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以后若你登上朕的位置,你要这满大殿的文武百官,要这天下万民怎么看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朕还没死呢!”
说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似极为失望之状。
燕泽悔不当初,狼狈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对着承正帝不断磕头,泪流满面:“父皇,父皇,是儿臣错了,可儿臣绝无不臣之心呐!苍天明鉴,只要父皇长命百岁,儿臣即便短寿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见燕泽说得信誓旦旦,承正帝脸上神色似有动摇:“若你有如此孝心,何至于对你三弟下此毒手?!”
燕泽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龙椅上的承正帝,他心知这件事他不能狡辩,但刺客虽出自他英王府,是不是他授意的谁又知道。若不是他“亲自”授意,他英王的地位就还保得住。
“父皇明鉴,三弟幼小可爱,儿臣对其爱护有加宫中人人皆知,又怎么会对自己的手足下手。可这刺客确实出自英王府我无可狡辩。但这事我实不知情,那日我得知此事,亦大惊失色。”燕泽咽了咽,继续道,“回府后儿臣左思右想,只怕是他人栽赃,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又作何解释?便招来府中幕僚严刑拷打,才发现原是府中一个幕僚瞒着儿臣买通了刺客,言欲替儿臣除掉潜在威胁。但这只是那幕僚擅作主张,儿臣绝无这个心思,得知缘由当夜就将那幕僚头砍下,便是为了告诉天下人,我对三弟的爱护之心,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质疑!”
说完后便示意内侍把那幕僚的头颅端上来。
红色的绸布被掀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呈于大殿之下,露于众人的目光之中,触目惊心。
惊得许多大臣都往后退了一步。
承正帝暗中点了点头。
他这儿子反应还算机敏。
“此事虽非儿臣授意,但三弟之灾亦因我而起,是我不察害了三弟,心中无比愧疚。可事已至此,我知再说愧疚也无意义,只能以后尽量多补偿三弟。父皇若允,我亦想带三弟回英王府精心调养!”燕泽说完又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头,可见诚心。
至于沈无庸之事,自然也都推到了他那个小妾身上。
如此说来,这两桩重罪,到了燕泽嘴里也只剩下失察之罪了。
燕泽说完后就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英王少年英才,爱民如子,又立下许多功劳,虽被身边之人蒙蔽,但绝非英王之错,还请陛下念在其过往功绩的份上从轻发落!”
“请陛下从轻发落!”
附和声不断。但更多的,是反对的声音:
“简直狡辩,这些人都是英王殿下的属下,若说英王殿下完全不知情,也太牵强了吧?”
“这沈无庸可是死囚,英王殿下区区一个侍妾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换下死囚?怕不过是英王脱罪的辩词。”
两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本想借坡下驴的承正帝自然也无法轻易说出豁免燕泽罪行的话。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燕瞻在搞鬼。
他这个侄子,野心勃勃,当众对他施压。
承正帝目光阴沉地看着燕瞻。
不能再任由他坐大了。
连安王爷也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既然不是燕泽做的,他还揪着不放做什么?
说到底这大庆的江山以后也只能由燕泽继承,他这样咄咄逼人无异于引火烧身。
只是形势未明,燕峰也没有立即出声。
朝堂百官争执不下,形势焦灼。
承正帝面色阴沉如水,握在龙椅上的手紧紧握起,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低了头,不甚情愿地看向燕瞻:“瞻儿,你说呢?”
大庆权势十分,燕瞻父子占六分。
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人虽然是承正帝,可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是燕瞻。
所以若燕瞻不退让,承正帝也无法,只能“屈尊降贵”问燕瞻的意思。
承正帝的目光紧紧落在燕瞻身上。
燕瞻从容上前一步,语气平静道:“英王是否有罪,是不是英王殿下的一面之词,臣以为,陛下可亲审沈无庸。”
承正帝见燕瞻并没有将事情做绝,要完全将燕泽置于死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亲审沈无庸又有何妨。
这沈无庸左右还在大理寺,让他改口供轻而易举,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想到此处,承正帝故做头痛状:“瞻儿说得对,到底是不是英王做的,审那沈无庸便知。只是朕今日有些乏力,没力气再审理。三日后,将那沈无庸提来大殿,朕要亲审!”
群臣齐声道:“陛下英明!”
退朝之后,燕泽慢慢站起身,走过燕瞻身边,以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似笑非笑道:“燕瞻,你我堂兄弟,自小关系亲近。扳倒了燕鸿以后这天下我与你共享。更何况父皇如今只有我一个可用的儿子,摆明了要保我,你何必赶尽杀绝呢,是不是?”
“二殿下好计谋,为了脱罪竟能将所有罪责推到他人身上。”燕瞻平静夸赞了声,“三日后,你再来耀武扬威不迟。”
说完后径直离开。
燕泽眼神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