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拍案,又同意了,请顾淮在昱阳宫喝了口茶,人临走时还嘱咐了句话。
“聘礼不够好,我们安乐可不嫁。”长公主品着茶头也不抬地说道。
顾淮拱手躬身,郑重地回应,“殿下放心,微臣定不会委屈了郡主。”
顾淮四处奔波了好几日,才将二人的亲事说定了。
顾淮请了左相纳采,左相也是第一次当媒人,到燕王府上议婚,连口茶都未来得及喝,一个劲儿地夸耀他的得意门生,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好,误了二人的婚事。
燕王笑呵呵听着左相讲,两人相谈甚欢,过了宫禁才堪堪分别。
柳安予早上起来推开窗,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眨眨眼,看见顾淮缚袖正一手拎着一个金笼,一手拿着狗尾草逗小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柳安予挑眉,这回她熟了,是聘雁。
“这么早?”她托腮浅笑着问道。
顾淮一顿停下脚步,身姿挺拔如松,仰起脸先是错愕,后灿烂一笑,露出整整齐齐的一排牙齿,两边是尖尖的可爱虎牙。
阳光倾洒在他的肩头,他骤然一停差点踩到小猫,猫玉玉抗议地举起爪子挠他的裤腿,喵喵地叫。
“你醒了?”顾淮轻轻踢开小猫,小跑着凑过来,眸子攒着细碎的阳光,贴了贴她的额头,“我闲的没事,天没亮就去逮大雁了,挑的最大最好看的两只,你瞧瞧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柳安予浅笑着无奈附和,“那你欺负它干嘛,大早上遛它。”
顾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说小猫,轻哼一声很是不屑,“万一它给我雁也咬死了呢。”又暗戳戳将脚边喵喵叫求柳安予抱的小猫踢远了一点。
“给我抱抱玉玉。”柳安予看着好笑,顺口道。
“嗯?”顾淮瑞凤眼都圆润的不少,张开手臂凑过来,“抱抱——”
“滚蛋。”柳安予拍他的头,轻轻笑了一声,“我说的狸奴。”
“它也叫玉玉???”顾淮一愣,嫌弃地瞅瞅脚边昂首挺胸的小猫,“它不是叫糖糕儿吗?怎么......”顾淮的眼神逐渐清明,看向柳安予的眼神不太清白。
柳安予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露陷了,还在戳他,“把玉玉给我。”
顾淮放下聘雁,双手抱起小猫放到柳安予怀里。
她发丝随意披散在肩头,一张清绝疏冷的脸蛋儿多了些暖意,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韵味。
看起来她心情颇好,眉眼温柔地揉了揉猫玉玉的头,低头又亲了一口小猫。
顾淮蹭过来笑着指了指自己脸,慵懒地语调道:“这个猫玉玉也要。”
“滚蛋!”
*
顾淮的定亲流程要比李璟顺利多了,见了双亲,定了日子,便敲锣打鼓地准备着。
成亲之前,新人不得见面,这可给顾淮想坏了。
恐相思成疾,顾淮干起了老勾当。
月影绰约,柳安予秉烛写字,昏黄的烛光打在脸上,写着写着出了神,突然听到咚咚两声。
柳安予回神,低头却看见纸上不知不觉画出了一个小像,眉眼与顾淮有八分像。
她登时慌乱将纸揉成一团,赶紧扔到一旁。
咚咚。
又是两声。
柳安予被吸引了注意,敛衽起身款款走向声源,刚一走近便听窗棂上又是咚咚两声。
“谁?”柳安予心底有一个名字,却还是试探性地问着。
“我。”只听熟悉的声音逸出一抹轻笑,压声轻言,“是我,你的,猫、玉、玉。”
“顾淮!”柳安予叫了他的名字,唇角牵起,伸手敲了敲窗棂以示警告,“再说,我不理你了。”
“错了错了。”他笑了笑,倚在窗边认错倒快。
柳安予伸手想支起窗子,却被他按住,声音低沉,“不能开,人家说了,成亲之前不能见。”
“那你来干嘛?”柳安予挑眉,听从罢手,隔着窗子紧盯着顾淮的剪影。
“不让看,还不让想吗?”他微顿,眼眸柔和。
柳安予房内燃着烛光,虽然微弱,却正当好映出她的轮廓,他的手指触碰窗纸,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
“像,做梦一样。”他轻声呢喃。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将埋葬在那个雨天。”顾淮敛眸,想起了两人的初见。
那天他鬼使神差追出去借了伞,结果伞没借出去,抬伞落伞间,自己跌入泥潭里。
挣扎不得,求死不得。
他用最自暴自弃的法子,在文德殿外高声质问君主,喊得酣畅淋漓,那时甚至想,要不把话说得再重一些?直接被皇帝下狱斩首,从此一了百了,何必再拖累家人。
柳安予一把伞,一块糕,将他从泥潭里拽出来。
他隔着雨幕看向她的眼神,睥睨、矜贵、审视、不屑。
那时他都在恍惚,心想是不是已经快死了,都看见仙人了。
只是这仙人怎么这么嫌弃我?若是讨不得她的喜欢,下辈子是不是也要完蛋了?
“胡说什么。”柳安予蹙眉不满他的话,眯了眯眼,眸色暗了下去,“什么埋葬,大婚在即,不许说这些晦气的话。”
“错了错了。微臣蠢笨,总惹郡主生气。等明日成了亲,郡主怎么打怎么罚,都成。”顾淮轻轻勾起唇角,温声哄道。
“哼。”柳安予撇撇嘴,不免吐槽,“油嘴滑舌,也不知你跟多少小女娘说过。”
“冤枉啊冤枉。”顾淮轻笑着举起手发誓,“微臣只和你这一个小女娘说过话,一处办事的卫大人教微臣,要嘴巴甜点,这才学了几句哄人的话,郡主明鉴啊。”
“乱学,这些子话除了羞臊我,哪里有什么哄人的用处?”柳安予不是很适应,颇为嫌弃地说着。
顾淮凑近再低声说话,柳安予却怎么都不理,哄着叫了好几声“郡主”,对面都没声响。
顾淮叹了一口气,试探道:“那微臣走了?”
“你敢!”窗子那边威胁地敲了敲。
顾淮登时敛颚笑了。
屋内的烛火登时灭了,顾淮一个没看住,柳安予便开了窗。
“不能开!”顾淮慌乱想要按住。
却听柳安予轻言,“我不看,我就想牵牵你的手。”
她向来对感情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分得清友情和爱情,也明白利用和真诚。
夜色浓重,她屋内的烛火燃尽,两人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才将将看到对方的剪影。
窗子支起一条缝隙,柳安予纤细的手指从里面探出,勾住了顾淮的小指。顾淮双手包裹住她的微冷的手,俯身哈气揉搓,让她暖和一点。
“顾成玉,别把自己的命看得太轻。”目之所及,皆是黑暗虚妄,柳安予什么都看不清,但她能感受到一股温暖从指尖传来。
顾淮怔愣住了。
她的声音浅淡,说话娓娓道来却透着一股悲凉。
“我前半生都住在高楼里。”
“走不出,放不下。”
“我要知书达理、乖巧懂事,一生都被困在深闺不得动弹。起初我看你,只是不服气。”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凉意,顾淮攥紧她的手,认真地听着。
“我看过的书,不比你少,我写过的策,不比你差,但大家好像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只有一个好郎婿,才是我唯一的倚仗。”
“我本来想考女官,但我前些日子看见李淑宜,在皇后寝宫门口背女训背到崩溃大哭,我当时就想,就算当了女官,又能怎样呢?如果做女官做不到顶顶好,就只能在诺大的皇宫里继续磋磨岁月,我前十几年已经待在那里待得太久了。”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不想再进入那个被规训的循环。”
“所以我要翻了棋盘。”
顾淮心中如巨浪翻滚,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些话,但柳安予还在说。
趁着夜色,她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你难道就甘心被钳制吗?”柳安予缓缓问着,“李琰让你做的那些,你真的想做吗?”
她的手从顾淮的掌中挣扎出,探向顾淮的心脏,她隔着衣料抚摸着他心口的“予”字,声音充满蛊惑意味,“我知道你的心。”
“一个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善恶都不够纯粹,便如海岸搁浅挣扎的鱼,既深陷困境,又奋力挣扎着想要回去。”
“我不要后世的女娘像我一样,汲取知识像是罪恶,只能在家塾外的窗口听课。你我都可以做谋士,那就携手,将水搅浑,砸烂那些千百年来横在我们脖颈上的枷锁,即便身死。”
“我的祭文,要你来写。”
“所以你千万千万要活着,好好活。”
她的话像倒进将死枯泉的最后一汪水,激起泉眼汩汩冒着泉水,月色朦胧,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顾淮低下头真挚地亲吻她的手指,郑重其事地吐出一个字。
“好。”
他不会死。
他的命,要柳安予亲自来取。
*
花辇漆红富贵,敲锣打鼓、唢呐震天,顾淮一身朱红缀珠绣金云纹婚服,头戴金冠下了马,眉梢带喜却被拦在门口。
乌泱泱一群人,连青荷、樱桃都挤了出来,李璟站在最前面高声叫住他,“急什么,催妆诗都没作你就想进去?”李璟目光冷峻,抬手一拦,像一面坚实的盾挡在那里,不容顾淮踏足半步。
顾淮挑眉,收回步子,礼貌作揖,“我作,我自然作。”
他微微沉吟,转头就想出一首,迎上李璟针锋相对的眸子,“......愿遂求凰竟赋归,惜花蝴蝶尚依依。”他边说边解了钱袋,将袋中早早备好的碎银和喜糖洒向众人。
他声调渐高,笑眯眯地继续道:“鲰生恨未生双翼,常伴卿卿作对飞——吃糖,都吃糖奥——”众人欢呼声不绝于耳,贺喜的话层出不穷。
顾淮笑意盈盈拍了拍李璟的肩膀,不容置喙地暗中用力掰开李璟的手,视线交战一瞬分离,他像个胜利者转身踏进府门。
李璟眼神怅然若失,身旁不知是谁给他塞了一块喜糖,是柳安予最喜欢吃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