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说,都误抓了谁?”沈河适时冒出来,厉声问他,“你说一个,本官便记一个,秋后待审,本官保你作证人。只要你拿出翻案的证据,本官力挺你上书,狠狠参顾淮一本!”
“顾淮做事滴水不露,若能让我等抓住把柄,你们大理寺难不成吃干饭的?!”余翌冷哼一声,口不择言道。
“你!你!”沈河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既无证据!若是执意聚众在此胡闹,就休怪本官无情,治你个煽动群党,污蔑朝臣的罪名!”
“你们跟顾淮就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要杀要剐,我们不怕你们!”
“就是,我们不怕!”
“就尽然将我们绑到诏狱去!”余翌高声道:“老师待我们恩重如山,如今若是区区牢狱之灾就可折骨,那和顾淮这种小人有何分别?!”
“分别?你也配和成玉比?”一道清浅女声登时响起,声音不大,却足以叫人听清。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
柳安予扶着门,一身新妇打扮,朱红绣金洋缎裙,长发挽起,颤珠红花饰在发间,衬得人唇红齿白,顾盼生辉。
“郡主这是何意?”余翌眸中惊艳一瞬,冷声质问。
“字面意思。”她冷哼一声,福身行礼,转向李璟二人,“大殿下安,沈大人安。”
李璟紧着几步上前虚虚扶起她,不满地蹙了蹙眉,“顾成玉呢?他为何不出来,倒叫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出来应付!”
“是我叫他先别出来的。”柳安予抬眸道:“学子们正是群情激奋,若见了他,不得闹翻了天去?哪还能心平气和地听我讲话。”
“那也不能叫你来......!”李璟咬牙欲言又止。
“安啦。”柳安予冲他笑笑。
柳安予转向余翌,“你说,成玉抓的是忠臣。”她眸子轻蔑,“可成玉也没说抓的不是啊。”
余翌一愣。
“成玉抓的,只是和秫香馆一案有关的大臣,奸不奸,忠不忠,可是只字未提。”柳安予一针见血,冷眸审视他,“除了你们的恩师,下至地方恶霸,上至五品贪官,他哪个不抓?”
“神仙醉害人不浅,五十两银子一两,拖垮了多少家庭?”柳安予的眸子冷冷扫过众人,“你们想着的,是你们的恩师。他想着的,却是尽早捋清神仙醉的来龙去脉,将朝中暗线连根拔起,所以说,你们怎么跟他比?又如何比?”
“你叫什么名?我都不曾认识你。”柳安予走下台阶,站在余翌不远处,她身形照余翌清癯不少,跟余翌的咄咄逼人比起来,她倒显得坚韧。
“今日,是我成亲第二日,连早膳都未用完,却遭一群‘有志之士’围到家门口大骂。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安乐郡主不守妇道,遭人唾弃,若传出去,你们叫世人如何看我?”她半个身子陷在阳光里,像破碎的瓷娃娃。
她直着身子向众人拱手,“我与诸位,并不相熟,何必如此为难我?今个沈大人、大殿下均在此处,诸位若是真的有冤屈,跟着这二位到大理寺联名上书,押上自己的名字、小印,自有官府来管。”
“皇上委任成玉为监察御史,彻查秫香馆一案,若是有一步行差踏错,皇上怎能饶他?你们如今一窝蜂地拥到这儿来,视君颜何在?”柳安予朝沈河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帕子掩唇轻咳一声。
沈河立即会意,趁热打铁厉声道:“既为人臣,便只有忠君这一条道路可走,你们忠的是谁?是你的恩师?嗯?还是你的?”他指着这群学子的鼻子质问。
左相“结党营私”的下场人尽皆知,虽成功翻案,却叫众人心里打怵。
他们不是左相,也没有学生为他们奔波,一旦沾染“结党营私”这四字分毫,便只有死路一条。
余翌不怕死,总有人怕。
有人说,左相的生,是靠柳安予一朵绒花换来的。
他们审视着这位貌美但纤弱的新妇,见她直着脊背站在顾府门口,不卑不亢,条理分明。
“失礼了,郡主。”余翌瞪着柳安予的脸,咬牙吐出这句话。
“无碍。”柳安予敛眸道。
“日头上来了,诸位仔细着别中了暑,大理寺离这儿不远,本皇子亲自送你们去。”李璟侧身让了路,冷哼一声。
学子们只得散去,跟在沈河后面垂手不知所措。
李璟转身看向柳安予,眸中情绪翻涌,步子停在离她一个台阶的位置。
“你......”他看着她新妇装扮,心中五味杂陈,“为何,非要选他?”
柳安予知道李璟在说谁,她浅笑着反问,“为何不能选?”
“今日因他,置你于如此境地,他反放你一人来应对,就凭这个,我记他一辈子。”李璟的手抬起又放下,欲言又止,为她不值,“......若是我,定不会叫你为难。”
第31章 31 大理寺
“若是我, 今日你就不必去求沈河,翰林院的人怎敢在东宫外撒野?”他目光灼灼似是要盯穿她的脊背,唇瓣嚅嗫, 声音缓缓, “若是我, 若选我......”
柳安予良久静默,眼睫低垂半遮住眸子, “修常,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执着,事情念得多了,就成心结了。”她款款欠身, 疏离地转身就要走。
“所以,你是骗我吗?”李璟往前踏了一步, 唇角苦涩, “跟我成亲,是骗我的对吗?即便聘雁不死、八字不克,你也会有其他的理由阻止成亲。”
“你一开始就不会选我。”李璟固执地看向她,“对吗?”
她的手停在门边, 一只脚已经迈进大门,脊背僵直顿在那,眸底情绪复杂。
“夫人。”顾淮倏然出现, 牵起柳安予的手, 一身朱红袍和她站在一起, 宛若一对璧人。
“怎么这么久?我去小厨房拿了一盅红糖银耳汤,最补气血, 你一会儿喝好不好?”顾淮弯唇温声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大殿下也在这儿?”顾淮像是才发现李璟, 表情讶异,微微躬身行礼,“方才只看见了夫人,没注意殿下,殿下.体谅。”
李璟登时闭了嘴,眼眸直视顾淮像是要把人盯穿。
柳安予的眸子掠过顾淮扬起的唇角,挑了挑眉。
李璟的目光扫过二人紧牵的手,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无碍。”李璟微微颔首,别开眼神不想看两人,“......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大殿下慢走。”顾淮顺势接上,侧过身子挡住柳安予,扶着她的腰身进门。
大门訇然关闭,李璟的步子顿在原地。
他不信邪,让钦天监的韩昭当着他的面重新测过二人的八字。
明明,不相克。
他叫人看了聘雁脖颈的伤痕,虽明显是狸奴所伤,却也找到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雁颈处有鱼糜残余。
李璟本想不到顾淮身上,可聘雁出事后顾淮的一举一动,很难让李璟不怀疑。拿到证据的时候,李璟手都在颤抖,莫大的欢欣填满心口。
他想去找柳安予,还未开口,却先在长公主那见到了她亲笔描的折扇。
所以,一开始我就不是选择。
李璟敛眸,攥着袖中那条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手串,良久、良久地摩挲着那颗紫金砂珠子。
*
“怎么了?”皇帝气定神闲地悬臂写下一个“和”字,头也不抬地问道。
旁边孙公公明显心不在焉,听到皇帝发问连忙回神,躬身继续磨墨,“皇上,是翰林院的学子们,刚刚封了官职,在顾府门口闹起来了。”
“哦?”皇帝短促地轻笑一声,似是在意料之中,“学子嘛,难免心气儿高了点。”他搁下笔,理了理龙袍落座。
孙公公一时不明皇帝什么意思,眼观鼻鼻观心,连忙蹲下敛袖给皇帝捶腿。
皇帝舒服地眯起眼,声音微沉,“你以为,查案是什么好差事?秫香馆牵连的大臣不少,这些大臣收了门生,于情于理,得中的学子都是要感恩戴德的。更何况他们还年青,少有算计,耳根子又软,自然是旁人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
“顾淮本是罪臣之子,一朝翻身成了从五品监察御史,那群学子中最高的,不过一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怎能平和?”
“他现在就是众矢之的,大臣们不好动手,自然是由门生来‘讨公道’。”皇帝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他怎么应的?”
“回皇上,说是请了大理寺的沈理正,路上还遇到了大殿下,二人一同去的。将人押到大理寺训了训,现还拘着,已经上书等着皇上定夺,是该放还是......”孙公公不再说了,低下头去继续捶腿。
“修常?”皇帝眉间微皱,想起他还曾来向自己请过赐婚的圣旨,只可惜测了二人八字相克,这才不了了之。
“他向来向着那柳安予,跟他母后一样,一根筋的脑袋。”皇帝摇了摇头,拾起茶杯抿了一口,语重心长地说,“他是个惯会委屈自己的人,朕这几个孩子里,就他最不像朕。”皇帝顿了顿,忽地来了一句,“倒像左相。”
“大殿下曾在左相家塾学过一段时日,自是性格像些,二殿下和七殿下在方学士那学,性子不也内敛许多吗?但要说,仁厚、果断的性子,还是最像皇上。”孙公公是最会巧言令色的主,哪边都不得罪,虚伪中又带着点真诚,捧得人舒心。
皇帝不深究他的话,只当听个乐呵。
“放,自然是要放。”皇帝微微沉思,在拿主意。
皇帝不能惩治他们,因为他不能伤了学子的心,更何况,此事本就是他默许。但明面上,皇帝也不能过于袒护他们,因为他委任顾淮查案,是真的要顾淮做出头鸟,揪出背后主使。在顾淮成功之前,皇帝自会借他点龙威,好叫他行事方便。
“但不能由朕来放。”皇帝微微沉吟,说,“......元时是不是近日闲着?叫他审理此案罢。”
皇帝叫的是七殿下李玮的表字,声音轻描淡写地砸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不容置喙。、
“是。”孙公公合袖道,眸子微抬看着皇帝手边,起身添茶。
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打着旋儿,又悠悠飘在澄明的茶水上。
顾淮跟着李璟后头去了。
大理寺从未如此热闹过,但顾淮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是来送人的。
此时已过午时,屋外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顾淮大跨步走进来,正巧与李玮打了个照面。
“七殿下,近来可安?”顾淮躬身礼貌行礼。
“安。”李玮转过身看向他,明明没隔多久,人却瘦了有一半,平日笑眯眯的眼眸此时也明晰起来,上下扫了扫顾淮,“顾御史,别来无恙。”
顾淮直身,眸子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身躯,惊异片刻回神,“七殿下,这是......?”
“你问我?”李玮讶异,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皮笑肉不笑悄声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嗯?顾御史。”
第32章 32 大理寺
“我的心口有什么, 顾御史不知道吗?”李玮合袖与顾淮站在一处,他眼睛笑眯眯,说出来的话却令顾淮脊背寒凉, “我知道谁有蛊毒师。”
顾淮想起了李琰的话。
“本皇子要李玮的血来喂蛊, 连着七日不可断......”
蛊毒盘踞心口, 日日难眠,时时阵痛, 人的气血营养渐渐被蛊毒消耗,自然消减得快。
顾淮垂眸装傻,“七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微臣不是很懂。”
“刺杀百合的刺客,是你对吗?”他压低声音, 语调平缓地问着。
百合就是李玮养在外面的那个妓子,先前顾淮奉李琰的命令前去刺杀, 并未成功, 后借刺杀之名引李玮现身,这才取到李玮的血。
顾淮刺杀百合的次数太多,李玮心里惦记着百合肚子里的孩子,不得不贴身保护, 这才给了顾淮可乘之机。想必就是最后一次交锋,顾淮取完血被李玮埋伏,两人打过一次照面, 那时露了马脚。
即便现在两人都心知肚明, 顾淮也决不能承认。
他抬眸笑了笑, “七殿下说笑了,微臣是文臣, 哪里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