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玮的眸子扫了扫顾淮清瘦如竹的身躯,眸子染上一缕疑虑。
“那就不说这个, 当我胡乱的玩笑就好。”李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掩去眸底探究,“翰林院的这些人既是跑到顾府闹事,自然,也是要问过你的意思。”李玮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想怎么处置?”
“皇上既是下了圣旨,要七殿下决断,那自然是由七殿下拿主意,微臣不过多掺和。”顾淮温声拱手婉拒。
“你不掺和?”李玮轻笑,“那你来大理寺作甚?”
“自然是,送人。”顾淮躬身颔首,转头叫了声柏青。
柏青押着一位妙龄女子进来,那女子柔弱无骨、媚眼如丝,与李玮擦肩而过瞬间抬眸僵住,直勾勾地盯着李玮过去。
“七殿下认识她?”顾淮语调轻微。
李玮怔怔收回目光,敛眸道了一句,“不认识。”
“秫香馆,芙蓉姑娘。”顾淮低头整理袖缘,“百合没告诉您,她有个姐姐吗?”
“确实不知。”李玮淡淡地笑笑,“听闻她一舞动京城,如此美人,倒是可惜了。”
“她怎现在才押进来?”李玮问道。
“秫香馆那个老鸨还想着东山再起,自然是舍不得她这个摇钱树,带着一起逃了,今个才在远郊一老媪家里抓住她们。老鸨押去了内务府,芙蓉罪轻,先押大理寺来审审。”顾淮如实道。
“你不掺和我审案,我自然也不多掺和你。”李玮背着一只手,微微颔首敛神离了他,“审罢。”
*
红纱幔帐,一双轻巧玉足踏在绒毯上,脚腕银铃轻响。
“殿下~”百合白藕一样的小臂攀上李玮肩膀,肩上薄纱滑落,软声细语,“您怎么才来看奴啊~”
“滚!”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李玮脸色阴沉,怒斥一声。
百合捂着脸,诚惶诚恐地跪在他脚边。
“芙蓉被抓,怎不事先告知我?!”李玮冷眼扫过她脚腕的银铃,“还有你这身装扮,你现在‘身怀六甲’,又不用接客,不知道该穿什么衣、做什么事吗?还用我教?!”
百合眼瞳如惊鹿一般,俯身连忙认错。
“奴这就换了去,殿下息怒,殿下息怒!”百合惊慌失措。
看着百合这副样子,李玮更加气愤,心口隐隐作痛,蛊毒发作,似有百只蚂蚁啃食心脏,冷汗从他脖颈渗出。
李玮眸子淬了毒一般,按着心口咬牙忍受。
*
芙蓉是个狠角色,不论顾淮如何威逼利诱,都如同哑巴一般,闭口不谈。
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哼着小调倚在牢房墙角,拿手指理着自己肩头垂下的发丝。
顾淮挥挥手叫人锁上牢房,疾步往外走去,柏青连忙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至无人处,悄声禀报,“公子,二殿下来消息了。”
“什么事?”顾淮下意识蹙眉。
“说是翰林院的案子。余翌是沈忠的门生,没了沈忠庇护,又搭不上二殿下,自然记恨上了公子。”柏青撩起袍子跨过门槛,合袖站在他身后低声禀道,“只是如今这案由七殿下管着,不知七殿下是什么心思,该放还是该惩......公子要怎么办?我们本就和翰林院的方学士不大对付,要不留个情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是好的。”
“他既敢在我新婚第二日找麻烦,我自然不会顾及谁的情面不情面,郡主也是他能随意折辱的?”顾淮语气冷淡,“再者,今日放过,你以为翰林院那些会感恩戴德?只会觉得我是个软柿子,日后更加放肆。”
柏青自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噤声。
顾淮的步子蓦然一顿,“李玮已经知道了我干的那些事,也知道我是奉谁的命。但他一时半会,不会轻易和李琰撕破脸皮。”身后柏青一时反应不过来,还险些撞上。
顾淮回头看了柏青一眼,“走罢,去二皇子府。”
柏青眼神懵懂,没听出顾淮什么意思。
顾淮神情懒散,拍了一下柏青的头,故意吊足胃口,“去把水搅浑。”
*
“呦,稀客啊。”李琰倒是悠闲,在府里架了个炉子,见顾淮过来毫不意外。
“二殿下好雅兴,这是烤什么?”顾淮浅笑着拱手行礼。
李琰伸了伸手,“坐。”
“没什么,就是翰林院那些毛头小子送来的,上好的野猪肉。叫小厨房处理干净挑了一块最嫩的,切成片烤一烤。”李琰勾起唇角,捻起木箸夹起肉片放在烧着的瓦片上,肉片滋滋冒油,散发出勾人的烤肉香。
“顾御史不尝一尝?”李琰挑眉,侧头朗声叫道:“连峰,去给顾御史拿副碗筷。”
“辛苦。”顾淮微微颔首,含笑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巧,柏青,快把酒拿来。”柏青侍在一旁,连忙把手中提着的酒递过去。
“这是......?”李琰抬了抬眉,眼神在酒瓶上游移打量,“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御史,这是有事找本皇子?”
顾淮亲自为李琰斟酒,并未急着回答,先敬上一杯,眉眼含笑,“不急,您先尝尝这酒怎么样。”
李琰眸中打量片刻,只见杯中酒色澄明,他半倚着身子,并未急着接过。
顾淮知道他心思缜密,面上并未有被拂了面子的气愤,态度很好地将酒杯放在李琰面前,转而为自己斟了一杯。
他端起酒杯抬了抬,当着李琰的面一饮而尽。
李琰见他喉结滚动,咕咚两声,这才放下戒备,端起酒杯贴在唇边轻啜。
酒香四溢,入喉辣得人小腹灼热,一杯下肚,唇齿间还有回甘。
“好酒。”李琰满意地眯起眼,夹起一块烤好的肉放进嘴里咀嚼。
“这便是,秫香馆搜出来的。”顾淮倏然开口,“大名鼎鼎的神仙卧。”
一个酒杯登时砸过来,顾淮的额角见血,直接顺着额头淌到下颌。
旁边柏青一声惊呼,顾淮却神色如常,浅浅勾起唇角看向李琰,“一杯而已,不会成瘾。”
李琰咬牙切齿,“你好大的胆子,什么都敢敬上来,就不怕本皇子杀了你泄愤吗?”
“二殿下嗜酒,品鉴过的好酒无数,只需告诉微臣。”顾淮唇角笑意渐淡,眸如利剑,“殿下觉得好喝吗?”
“别的不谈,光论酒,确实好喝。”李琰还未看懂顾淮的意思,眯起眼露出危险的神情。
瓦片上的肉滋滋冒着响声,一缕焦味散出。
顾淮从袖中拿出帕子按在伤处,雪白的软帕立即染上殷红的鲜血,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闲筷,夹起瓦片上快要烤焦的肉片,说,“那皇上,也定会喜欢喝。”
李琰坐不住了,他登时坐直身体,眸子探究,“你要干什么?!他身子可还硬朗,本皇子也并不急着......”篡位。
后两个字他没说,言语未尽,言下之意却人尽皆知。
“您可以不着急,但皇子并不是只您一个。”顾淮意有所指,“旁人,可以着急。”
“神仙卧成瘾,手段虽不算高明,却也不算拙劣。”顾淮缓缓道:“若成功,二殿下的宏图伟业自然可以早日提上日程,若不成功......也可以嫁祸给旁人,除掉一个对手,殿下就多一分胜算。”
“殿下,碗筷。”连峰适时出现,将碗筷恭敬地摆在顾淮面前。
李琰突然哈哈大笑,他的手臂架在膝盖上,亲手烤了一片肉放在顾淮的碗里,心情颇好地说道:“顾御史,多吃几口。”
“跟着本皇子,以后吃肉的日子还多着呢。”李琰抬眉,“连峰,没见顾御史受伤了吗?书房里还有一瓶上好的金创药,拿来给顾御史。”
“二殿下,先前不是已经给过一瓶了......书房里就剩一个了。”连峰小心翼翼地回道。
“叫你去就去!废什么话!”李琰怒斥他,伸腿一脚便踹在连峰的小腹上。
连峰龇牙咧嘴地倒地捂着小腹,又连忙爬起去给人拿药,不敢再多言。
柏青在一旁吓得如惊鸟,连忙往顾淮身后缩了缩。
李琰夹起肉片自顾自地往瓦片上放,笑得阴恻恻,“顾御史别愣着啊,吃啊。”
第33章 33 大理寺
五月尾, 正是女官考核的日子。
没了柳安予这个竞争对手,李淑宜倒觉得女官考起来没什么意思,只是已经准备了这么久, 皇后不允她前功尽弃。
她验过身, 将过宣武门的时候撞上了人, 侍卫个子高挑、身形清癯,拱手连忙道歉。
李淑宜摆摆手, 过了转角垂手合袖,心脏紧张到扑通扑通直跳,不动声色地将方才塞到手心的纸条敛好藏在袖中。
夜色潇潇,柳安予泡在书房里, 伸手支起窗子,扬起脸望天。
如墨的夜空闪烁着点点繁星, 黑棕色的枝桠像干瘦的影子, 映在了银白的月亮上,手上端着的烛台闪烁着微弱的光。
她刚刚算完了成亲那日的礼单,脑中混沌地很,就那样撑在窗边, 闭眼吹吹晚风。
蝉鸣遥远,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动,微凉的晚风轻柔拂过她的脸颊, 莫名透出几分孤寂。
等到风吹得她有些冷了, 她才睁开眼, 琥珀眸子清透淡漠,拢了拢肩上滑落的披风, 退回房里。
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诗集,顺手将烛台放到了书案上, 一页一页地翻看。
皇宫的灯火渐熄,宫女们排成排提灯在小道上走,宫门“咔嚓”一声落锁。
她刚看了一半,就听见门外咚咚两声。
“进。”柳安予声音清冷,头也不抬地说道。
“怎么不关窗?”顾淮轻轻将门掩上,紧走几步将窗子放下,冷风一时停了,烛火都安分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柳安予,心底掠过一丝暖流,他的椅子,他的书,他的爱人。
他走到柳安予近前,伸手给自己拉了个椅子,见她看书得神情认真,凑近用手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的什么?”
“你架上的一本诗集。”柳安予伸手指着一行,眸中情绪明明灭灭,“你看这首......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她放下诗集,轻声道:“写得真好。”[1]
“郡主。”顾淮的心脏突然开始一阵一阵微微刺痛,他声音轻轻,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指尖,“......安予。”
“对不起。”顾淮闷闷地道了一句歉。
“你道什么歉?”柳安予好笑地抿了抿唇,也没心思再看下去,松开手合上书,坐近一些,兴致缺缺地将头靠在顾淮肩上。
顾淮将脸颊靠在柳安予的头顶,伸手将人搂紧,思绪一团乱麻。
今日女官考核,柳安予心心念念了半辈子的事情,说不惦念,那是骗人的。
柳安予垂眸,摆弄着自己的指尖,絮絮叨叨地开口,“今日我理完了礼单,各家送的礼金礼品都一一算清记好,你的聘礼、我的嫁妆,杂七杂八加一起,如今,倒也算个小富户。”说到这,柳安予的语调才微微上扬起来。
“对了。”顾淮听到这突然想起落了东西,拍了拍她的肩膀,柳安予扶椅坐起,眸中疑惑地看向他。
顾淮起身,推开书架上第二排的位置,端出一方木盒。
他轻轻吹落上面的灰尘,拿袖子擦了擦放到柳安予面前,眸子暗暗期待地看向她,“托付中馈,携手一生。微臣在聘书上写的每一句,都不曾作假。这是微臣全部身家,在加上父亲翻案后,朝廷归还的家产,如数记录在册,如今,托付给你。”他将木盒打开,半跪着恭敬呈上册子。
良田、庄子、商铺......顾府虽是清流世家,但家底深厚,祖上也曾辉煌过。到顾淮这一支,嫡系里只有他一子,自然是手里富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