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说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决不会让柳安予的日子过得不如从前。
柳安予抚着册子上的字,心中五味杂陈,时至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嫁为人妇”这四字的沉重。
好在顾府人少,没什么需要费心管的。
顾淮自然也是不舍得柳安予为琐事费心,温声道:“你若觉得琐事烦人,那就交由管事,你只需经营好自己的心思。我回来前去了趟郡主府,将府内摆设绘了下来,这几日,就叫人去添置。虽不能布成同郡主府一模一样的地方,但多少,能让你亲近一些。”
顾淮从袖中拿出一瓶金创药,随意放在柳安予手中,抬眸声音轻柔,“先前那瓶药,我见你快用完了,又去弄了一瓶,定然是不会让你落疤。”
柳安予看着他的眸子,眼中攒着细碎的星光,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向顾淮额角方向伸出手。顾淮下意识一躲,却被她捏着下颚强硬掰过脸,另一只手撩起他额前的碎发,眸光微沉。
“怎么弄伤的?”柳安予的眸子一瞬冷了。
顾淮捉过她的手,笑笑安慰,“磕桌角上了,没什么大事。”
“顾成玉。”柳安予只是叫了他一声,收回手冷眸看着他,“你不乖哦。”
良久的沉默。
她的眸如冷箭。
顾淮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像冬日好不容易攒起的柴火,正炙热地燃着,偶尔迸出几粒火星,他刚刚伸出手,却又霎时灭了。
他渴求她的温暖。
顾淮半跪着往前挪动,膝盖的衣料摩挲地面,他忍不住捉回她冰冷的手,几乎强硬地贴在自己脸上,俯首帖耳,摇尾乞怜。
他以为这样柳安予就会喜欢。
柳安予是比神仙卧更易上瘾的酒,只是摆在顾淮面前,开坛闻了酒香,就让他烂醉如泥,溃不成军。
“我说了,不要再让我发现。”
柳安予沉眸,指尖划过他的唇瓣还想收回手,却被顾淮的一颗泪挽留。
“我今日,去了二皇子府,引他向皇帝动手,他拿酒杯砸的。”他饮鸠止渴般抓住她,“我没骗你。”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惊惧地落了一颗泪后,讨好地蹭着她的手。
柳安予垂眸看向他,俯身轻轻在他眼下小痣处,落下一吻,沾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她的手指摩挲,稍稍抬了抬他的脸,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小可怜。”
他为那个吻怔愣一瞬,贴着脸浅浅弯了弯唇角,安慰道:“没事的,很快,很快我就能摆脱他。”他亲了亲她的掌心,眸中缠绵缱绻,唇角上扬,“到时,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柳安予倏然松开了手坐直。
顾淮脸侧空落落的,登时慌乱起来,他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柳安予生气,脑中闪过方才的无数个举动。
却见柳安予眸光闪烁,松软的乌发扫在肩膀,帕子掩唇轻笑一声,挑眉道:“愣什么,过来抱我。”
“好!”顾淮喜上眉梢,起身环住她的腰。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控诉着,“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冷眸看我,我怕你讨厌我,不要我了......”他轻嗅她身上淡淡的荷花香,鼻尖轻蹭她的下颌,“郡主,你真是,掐死住微臣的命脉了。”
*
“贱骨头!” “我呸!没根的烂东西。” “就你,还想打红缨姑姑的主意?”
哀嚎声此起彼伏,几个小宫女正狠狠踢角落里的人,孙公公疾步往御书房赶,听了这话顿住脚步。
他拂尘一搭,眯着眼缓步上前,“......干什么呢!”
“哎呦!”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宫女们跌落在地,看清是孙公公连忙跪好磕头,“孙公公,孙公公安!”
孙公公眼神一扫,看见角落那人是个颇为瘦小的小太监,此时正被打得浑身青紫,惊恐地看向孙公公。
“哼。”孙公公冷哼一声,“他是贱骨头、没根的烂东西,那咱家是什么?嗯?”他的目光在几人的脖颈上轻扫,嚇得几人连忙认错。
“奴婢失言!是他,是小泉子夜间探到红缨姑姑的房里,意欲行不轨之事!红缨姑姑生气,这才让我们来教训教训他,实在是一时激动,口不择言,求孙公公宽宥!”小宫女嚇得手指颤抖,身子紧贴地面不敢抬起。
“好一个口不择言。”孙公公转了转拂尘柄,想起这个叫红缨的人,七殿下宫中的小掌事,长得确实不错,就是心气儿傲了点。
“不是,不是的孙公公!”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扑到孙公公面前,连连磕头,“孙公公!她们污蔑奴才啊,是她们污蔑奴才!是有人给奴才留了信,说是红缨姑姑有事找奴才,进去之后红缨姑姑一上来就抱住奴才,要跟奴才对、对食!”他磕磕巴巴地说话,额头磕出血痕,“奴才不肯,这才被拉出来打——孙公公您救救奴才,求您救救奴才——”
孙公公蹙眉抽出帕子,拂尘抬起那人的脸,用力拿帕子擦了擦。
一双眼睛长得漂亮,确实是清秀标致的模样,见此,孙公公倒也信了几分。
“叫什么名儿?”孙公公眸子幽暗,掩鼻问道。
“回公公,奴才冬泉。”小泉子惶恐地报出名字。
“冬泉不好,冬泉为冰,再冲撞皇上。叫春泉罢,方初化,好兆头,日后就跟着咱家。”孙公公一甩拂尘,兰花指点了点他身后几人,“这几个,按宫规好好惩。”
“是。”身后几个小太监垂首忙道。
宫女闻言,立即哭作一团,还未嚎上几句,便被人拿帕子塞住了嘴,掐脖拖走。
小泉子诚惶诚恐地跟在孙公公后面,只听孙公公说话。
“跟了咱家,日后就要学着机灵着点,知道了吗?”孙公公眼睛贼溜溜一眯。
小泉子连忙点头,“哎,哎!谢干爹赏识!”
孙公公脚步一顿,挑了挑眉,“你叫咱家什么?”
“干,干爹......”小泉子怔愣地顿在原地,却听孙公公哈哈大笑,兰花指一点,“好,好!”他转过身紧走两步,“行了,现在去洗干净换身体面衣裳,今个领你到御书房见见世面,噤声在旁边待好了,别给咱家找麻烦。”
“是。”小泉子拱手应道,眸中情绪晦暗。
第34章 34 开心果
小泉子上道, 跟在孙公公身边安分待着,偶尔孙公公出去办事,便叫他到御前伺候, 宫中侍卫、宫女以为他得了脸, 上赶着巴结。
“他的身份, 查清了吗?”皇帝正批着奏折,瞥了一眼正在换熏香的小泉子, 低声问道。
“回皇上,查清了。”孙公公连忙躬身,附耳轻声道:“他家是商户,卖酒的。就是家里孩子多, 实在是养不起了,这才送来宫里阉了根当太监。这孩子长得好, 性子又软, 没少受欺负,奴才看着可怜,这才带在身边。”
皇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道:“手脚倒是利索。”
“是, 酿的酒还好呢。”孙公公笑着提了一嘴。
皇帝嗜好品酒,专门开了个酒窖收藏各地名酒,一听这话提了兴趣, “酿酒?你喝过没?”
孙公公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道:“哎呦, 瞧奴才这记性,昨个他送了奴才一坛新酿的酒。乖乖, 那滋味,入口辣而不灼, 一路暖到小腹,喝完了,还有股子淡淡的回甘。奴才嘴笨,品不来太好的东西,却也知道那酒不俗,若是皇上来品,定能品出更好的滋味。”
他这一说,皇帝倒提起了兴趣。
“真有这么好?”皇帝摸了摸下颌,眼神微眯。
“叫他给皇上献上一坛。”孙公公顺水推舟,躬身道:“能得皇上青眼,是他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小泉子刚换好熏香,回头便见皇上和孙公公两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吞了一口口水,小泉子嚇得连忙跪地。
孙公公稳步走过来,拂尘甩在他头顶,“起罢,皇上要尝尝你的酒,还不谢恩?”
小泉子战战兢兢连忙伏地,“谢,谢主隆恩——”
*
李淑宜如愿当上了尚功,掌宫廷工艺制作和物品管理。一是她成绩着实优异,二便是皇后在其中打点,本想将其调成正一品宫令女官,却不好太过惹眼,想着可以锻炼锻炼她,便给她讨了个好差事。
李淑宜换上尚功服制,却并不做事,每日像个花孔雀四处招摇。尚功局便全仰仗另一位姓夏的女官,好在夏尚功手腕了得,将尚功局上下安排得妥妥贴贴、有条不紊,外人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柳安予来尚功局取长公主赐的画,想裱在书房里,到了地方正巧碰上李淑宜。
“贺喜六殿下考得尚功。”柳安予浅浅行礼,面上倒是给足了她面子。
李淑宜要是有尾巴,此刻怕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她扬起脸笑容难掩,趾高气昂地在柳安予面前转了转,轻哼一声,“免礼。”
柳安予不管她,转身找了夏尚功,“夏尚功,我来取长公主那幅《千里江山图》,这是腰牌。”柳安予温声道。
“哎,哪还用郡主你亲自来,差旁人知会一声,我叫人给你送去。”夏尚功好不容易歇下来,见柳安予过来连忙起身。
“这画珍贵,我恐旁人来送出什么差池,今日我来看长公主,顺路回去就给带着了,又不远。”柳安予耐心解释道。
“成,我给你找去。”两人算是熟识,便也不拘什么礼数,夏尚功顺手抓了一把开心果塞她手里,笑了笑,“郡主尝尝,刚炒好的,那边先坐。”
“是还热着,多谢。”柳安予温柔抿唇,见夏尚功去差人拿了,顺势找了个位子坐下,用手剥着吃了。
果仁越嚼越香,咬着嘎吱嘎吱的,李淑宜站在一旁被人忽略,见平日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夏尚功,对柳安予笑脸相迎,便更不服气,一屁股坐在柳安予对面,忿忿盯着人家。
“?”柳安予疑惑地瞥了她一眼,试探性地咬了一下果仁。
“我还吃呢,你少吃些。”李淑宜连忙伸手在盘子中抓了一大把,警惕地看着柳安予,给自己连扒了好几颗。
柳安予感觉有些好笑,从手中又搁回去几颗,脾气好地说道:“你吃,我不抢你。”柳安予微微抬眉,转了转眸子,缓言道:“不过,我劝你还是少吃一点,这玩意儿嚼多了腮肉丰腴,或者你要是就喜欢面若银盆的样子,我倒也不多拦着。”
柳安予抿笑看她。
李淑宜一听手一抖,看着柳安予巴掌大的小脸,再摸摸自己的,连忙放下开心果。落了面子又不服气,还嘴硬道:“这玩意儿又不好吃......我、我怎不知它嚼多了腮肉丰腴?你连女官都没考上,还对我指手画脚上了?”她轻蔑地瞥了柳安予一眼,抱着胳膊看起来牛气哄哄。
柳安予敛眸收了笑意,淡淡说道:“我不是没考上女官,我是没去考。”她抬眸扫向李淑宜,扶着膝盖起身:“你竭尽全力所求的,不过是我弃之无味的东西......”
正巧这时夏尚功走来,手里捧着一个长木盒。
“《千里江山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夏尚功细心道。
柳安予福了福身接过,当着李淑宜的面打开木盒。
她缓缓展开画卷,山石厚重苍翠,气势开阔,柳安予轻瞥李淑宜一眼,平声问道:“你知道它用什么画的吗?”
李淑宜愣了愣,“自然,自然是宣纸。”
却见柳安予闻言短促地笑了一声,轻飘飘回复她,“不,是宫绢,桑蚕丝织成的宫绢。”她将画卷细细看过,又齐着边缘卷起来,继续道:“纸寿千年,绢寿八百。它是北宋王希孟最得意的作品,绢长四十,由矿石的青绿颜色绘制,笔墨工致,你连这都不知,即便是考上了女官,不过也是徒有其表,纸老虎一个罢了。”
柳安予收好画,将鬓边碎发拢到耳后,“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1]柳安予盯着她,唇角渐渐弯起,“你多吃点开心果罢,今朝得意,恐黄粱一梦,明个唏嘘。”
“走了。”她向两人福了福身,行至门口又转过来,将手中剩的一颗开心果放到李淑宜手中,挑了挑眉,“这颗不开心,还给你。”
等柳安予转过身都瞧不见影儿了,李淑宜才回神看到手中的开心果,这颗没炒好,没开口。
“劳什子不开心!”李淑宜忿忿将开心果扔出去。
*
“长公主那得的,如何?”柳安予挑眉问道。
她将画裱在书房里,得亏是书房大,将将裱下,她这几日又将郡主府的藏书也搬了一些来,屋子里顿时显得丰富了些。
顾淮正蹲着帮她把书理好,眉眼弯弯道:“你挑的画,自然是千好万好。”
“滑头。”柳安予忍不住笑意,抬手指了指他。
柏青忙前忙后又搬了一个书案进来,比顾淮原先那个料子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