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这儿罢。”柳安予移开身子,往顾淮前面的位置指了指。
“哎,好。”柏青累得呼哧带喘,放下书案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汗。
青荷和樱桃紧随其后,将书案擦净摆上柳安予常用的砚台、镇纸等物。
柳安予走近顾淮,拿帕子为他搌了搌额上的汗珠,温声问道:“你说,要不要在中间拦个屏风?”
因着青荷他们还在这儿,顾淮不敢太放肆,眸子黏在柳安予一张一合朱唇上,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佯装思考,“唔,不了吧,微臣想看着郡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光看着微臣就已经很满足了。”顾淮眸如春水泛滥。
柳安予还未说什么,却听柏青噗嗤一笑,顾淮一记眼刀扫过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柏青连忙吓出一身冷汗,后背僵直,像石像一样缓缓转过身,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笑什么?”柳安予好奇抬了抬眉。
完蛋......石像柏青又缓缓转过来,憨憨一笑挠了挠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郡主和公子相处太有意思。”
柳安予看了顾淮一眼,又抬眸瞥了柏青一眼,疑惑道:“怎么说?”
柏青挠了挠脸,“就是,郡主和公子这都成亲了,不叫表字,不叫夫人、相公,也没有什么亲昵的称呼,倒还是郡主微臣的这么说,奇奇怪怪的。”
柳安予还在沉思,转过头却见顾淮的眸子亮了又亮,轻轻牵住自己的袖缘,声音微沉,“郡主~”
她稍稍挑起眼,故意离了点距离,欲拒还迎地点了点他的肩,“你等着啊,你等我想好了叫什么,我告诉你。柏青,辛苦你再搬个垫子进来。”
“啊?”柏青一愣,只见顾淮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来。
柏青还没反应,青荷就极有眼力见地拉上樱桃,“他不会挑,奴婢和樱桃也跟着去罢!”言罢,拉着迟钝的柏青、樱桃二人赶紧逃离现场。
“嗯?嗯?我也去吗?郡主的笔还没挂完......”樱桃眨眨眼踉跄地跟上。
“哎呀哎呀一会儿回来再说!”青荷将两人扔出去,眸子在柳安予和顾淮身上流转,极为细心地掩上了门。
“郡主~”几乎是门一关顾淮就扑了上来,眨巴着那双深情如水的瑞凤眼,委屈巴巴地环着她的腰晃来晃去。
第35章 35 折骨
“你干什么?”柳安予双手捧着他的脸, 歪了歪头明知故问。
“我也想要个名儿。”顾淮眨巴眨巴眼睛。
“你?”柳安予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忍俊不禁地漾开笑,“你不是有名儿吗?小玉玉。”
“那是狸奴的名!”顾淮瘪瘪嘴抗议, 眼皮耷拉下来, 将脸压在柳安予的手心中, 挤出腮边一点点软肉,“再说, 狸奴还是大殿下送的。”
“人家大殿下在的时候,郡主一口一个修常的叫,怎么就不能......”顾淮神情失落,唇瓣摩挲过柳安予的指尖,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算了, 微臣, 不苛求。”
“你真的是......”柳安予的眸色渐深,顺着他的唇瓣看向他低垂的眼,卷翘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扫出一片阴影,微微颤动, 衣料摩挲,柳安予捧着他的脸踮脚靠近,在他脸侧印下一吻。
夕落日余晖斜照, 顺着窗撒进来, 照在顾淮的身上, 温热地,微微烫的, 他的眸子登时睁圆,喉咙微紧, 缓缓将人搂紧。
她的唇瓣亲吻他的脸颊、他的耳垂,而后耳鬓厮磨吐出一口温热,“夫君。”
她这一声,顾淮半个身子都酥了,手臂发麻,害羞地别过脸。
柳安予登时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稍稍用力都掰不回来他的脸,只得顺势环上他的脖颈,“夫君?”
她叫他时,声音总是染着点点笑意,原本清冷的冰人儿化成春水,哪里还叫人抵挡得住。
“那我也要叫你了!夫人,夫人夫人夫人......唔!”顾淮聒噪的嘴被柳安予用手捂住,他正疑惑,转头对上了一双清浅如水的眸。
明眸皓齿的漂亮脸蛋儿在他眼中逐渐放大、放大、放大——
鼻尖轻碰,柳安予吻在自己的手背上,冰凉的掌心,也随着她的靠近贴上顾淮的唇,双目在空中交汇,她的气息近在咫尺。
时间在一刻突然变得缓慢,日光穿透心脏,将他的胸膛照得滚烫。
日无尽,两心同。
“郡主。”书房的门突然被敲响,是青荷的声音。
两人触电一般分离,状似无事地理了理衣衫,柳安予轻咳一声,说了声“进”。
青荷神色焦急地推开门,无措地搅着手帕,“郡主,姑爷......”她蹙眉看了顾淮一眼,“宫里传召姑爷。”
柳安予递了个眼神过去,顾淮心里咯噔一声,转过头浅浅勾勾唇角,拉住她的手,“没事,我去看看。”
他的耳根还在泛红,走近一步蜻蜓点水地亲在柳安予的额头,触之即离,温声嘱咐道:“若是太晚了还没有回来,就不必留我的饭了,我去找卫大人凑合一口。”
“嗯。”柳安予轻轻抿唇点了点头,手从顾淮的掌心滑落。
顾淮步履匆匆,换上官服就坐着马车去了。晚间备了膳,果真如顾淮所说,他并未归家。
夜幕降临,柳安予面前的晚膳已经凉透,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柳安予自己都没意识到,话语中染上急切。
随着门缓缓推开,萧氏慈祥的笑容映入她的眼帘,柳安予眸中划落一丝失落,却还是撑起浅笑,“母亲。”
“哎。”萧氏应了一声,将手中端着的小瓷盅放到桌上,这时柳安予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小姑娘眼睛大大的,躲在萧氏身后探头探脑,萧氏适时介绍,“这是潇潇,成玉的表妹。”
“嫂嫂好。”顾潇潇龇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嫂嫂好漂亮啊。”
大抵是没遇到过这么直白的人,柳安予愣了一下才开口道了一声“多谢”,萧氏送来了一盅银耳汤,还冒着热气,冰糖化开的香甜扑鼻而来,萧氏和顾潇潇围着她坐下。
“嫂嫂快尝尝,这里面的枣子还是我洗的呢!”顾潇潇绕着小辫子笑道。
柳安予捏着汤匙,心不在焉地轻轻舀动,胸口倏然发闷。
萧氏眉头微蹙,几次欲言又止地牵住她的手,轻叹一声,“好孩子,你......”
不等萧氏说完,顾潇潇揽上了柳安予的胳膊,心直口快地说道:“嫂嫂,你就放宽心罢,表哥他不会有事的。”
“什么事?”柳安予的手一抖,汤匙碰到瓷壁砸出清脆的响动,她脊背僵直,慌乱探究的眸子看向萧氏。
“顾成玉!你竟敢替考,好大的胆子!!!”
皇帝派人将文德殿内外封得严严实实,只剩孙公公还侍奉在身侧,皇帝气得拿猛拍龙椅,指着顾淮的鼻子厉声骂道。
“显得你有能耐,显得你厉害?!”皇帝阴阳怪气的地冷笑了一声,“怎么,科考降你位次,你不服气?女官考核,你也要来横插一脚,你当京城尽是你顾家的地盘吗?!如此不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息怒。”顾淮跪在堂下,额头紧贴地面。
“朕息你**怒!”皇帝气得脏了口,起身抓起一旁的砚台就往他身上砸,旁边的孙公公连忙拦住激动的皇帝,递上茶水为皇帝顺气,“哎呦——皇上,龙体要紧啊!皇上,龙体要紧......”
砚台掉到地上骨碌一声,鲜血顺着顾淮的头顶滴落到地面,他身子一动不动,贴地贴得更近。
“顾御史是体面人,少有出格的事,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孙公公点头哈腰地为顾淮辩解,听得皇帝气又涌了上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孙公公。
“难不成,还是朕冤了他?”他推开孙公公的茶,一把抓过旁边的奏折扔出去,咬牙指了指,“让他自己看!从李淑宜那搜来的字条,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和你的字迹如出一辙!还有她考卷上的圈红,看到没?有诸多是你写过的策论,难不成要朕一条一条念给你听?你才肯伏罪?!!!”
他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眸中好像蓄满了怒火,旁边孙公公连忙端起酒杯,“皇上,皇上顺一顺,气大伤身啊......”
一杯烈酒下肚,皇帝的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他意犹未尽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上瘾一般。
顾淮缓缓抬起眸子,死盯着皇帝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酒,眸色渐深。
李淑宜是皇女,为着她的声名,皇帝才没有公然将她绑来问罪,还将这文德殿封得严严实实,就是怕消息泄露。
“臣,伏罪。”顾淮缓缓直起身子,展臂拢手,又缓缓俯下身去行礼,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滑到下颌,一滴一滴,滴在绯色官服上,洇深一小块布料。
“求皇上,重罚——”
酷夏灼得人头昏脑胀,热浪扑脸,血腥味渐渐蔓延。
顾淮帮李淑宜作答女官考核,革职罚杖,刑三十。慎刑司的庭杖不是昱阳宫侍卫的笞条,一杖杖下去,带着明显的杀意。
饶是顾淮心里早有准备,第一杖打下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喊了出来。
“啊——”顾淮的手臂青筋暴起,狠狠抓住木凳。
昔日同僚在一旁冷眼看罚,他半褪裘裤,股间不着寸布,一杖责背脊,一杖砸臀股。
声声起伏,混着顾淮的惨叫,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滑落流到他嘴里,微咸的带着血的腥气,滋润着他干裂的唇瓣。
比起受罚,同僚围观是更令他受折磨的酷刑,他赤条条的,仿佛魂魄也赤条条地在众人面前袒露着。
伤处火辣辣地渗出鲜血,纯白的里衣血染,如一朵朵绝望的梅花在他的身躯上绽放。
他忍不住仰起头,眼前渐渐被血模糊,却见门口处站着一人。
一身软银轻罗素裙,削肩利眸,背着光站得笔直。
“不,不......”顾淮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滴落,他嘴唇颤抖,轻轻摇着头盯着那人嚅嗫。
一方干净的帕子覆盖在他额头的伤处,他瞳孔颤抖,声音沙哑,“......不要看我。”
咔嚓。
背脊骨裂的声音在慎刑司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
一滴温热的泪从她含着霜雪的眸中蓦然落下,滴在他脸上。
“骗子。”
“安乐郡主,这地界污秽,血腥气重,还是到外面去罢。”孙公公掩着鼻子,好心建议道。
柳安予拿帕子盖在顾淮的眼睛上,仰头用手揩去自己脸颊泪痕,眸中无悲无喜,淡淡地回了一句,“不了,我就在这,看着。”她冷眸落在他断裂的脊背上,声音落在顾淮耳朵里,令他如坠冰窟。
“打罢。”
六月的夏是顾淮的劫。
柳安予没站到顾淮眼前时,他脑中只有羞辱和疼痛。
可现在柳安予就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肮脏狼狈的身躯,那目光就好像火烙在灼他的脊背,将他残败不堪的身体灼出一个个窟窿。
鲜血染红庭杖,柳安予雪白的帕子渐渐染上血污,顾淮一滴滴泪浸湿她的掌心,忍不住地呜咽,帕子承不住的,滑落到下颌,最后滴在灰扑扑的地面。
伤处血肉模糊,旁边围观的大臣别过眼不忍再看,只有柳安予,目光一刻不离,盯着板子一起一落。
直到最后一杖沉闷落下,顾淮如死尸一般脱力趴下。
“打完了吗?”柳安予扔下帕子,故作镇定地看向孙公公,声音微微颤抖,“打完了,人我就领回去了。”
第36章 36 烧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隔着一道墙, 顾府能请到的所有医师都挤在房里,看着顾淮的伤处倒吸冷气。
顾淮的哀嚎刺耳,皮外伤都是小事, 最要紧的, 是他折断的脊骨。
皇上亲自下的令, 连着李淑宜一起罚,只是李淑宜贵为皇女, 在中宫挨的板子,能比顾淮体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