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吟头皮发麻,抛开梦里的亵渎不谈,谢行之主动赠她这画,是好的开端。
她接过道谢,和丫鬟们回了皎月阁。
“还别说,世子画得真好看,看见花瓣上的水珠和那招来的蜜蜂,奴婢仿佛都闻到了花香。”
玉瓶接话道:“这花就像刚采摘出来的一样娇艳,栩栩如生嘞。”
洁白的画卷上盛开着芙蓉花,月吟越看越脸热,卷了画卷,放在抽屉最里面,说道:“以后不准再提这画。”
俩丫鬟虽然不知为何,但主子都发话了,两人也都不敢在谈,闭了嘴巴低头做事。
不知是不是月吟对梦里放浪之人的害怕,她接连几日都没再梦到谢行之,可算是睡了几日的踏实觉。
又过了几日,春意盎然,大夫人办了场赏花宴,定远侯府热闹非凡。
前几月,老夫人卧病不醒,定远侯府极少见客,整个侯府冷冷清清的;如今老夫人身子康复,又正值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的时节,是时候让侯府热闹起来了。
故而,便有了这场赏花宴。
凡来参加赏花宴的宾客,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月吟素来不喜这种宴会,但又不得不参加。
她担心被人嘲笑是小县城来的穷酸亲戚,衣饰不敢马虎。
穿戴完毕,月吟正从阁楼下来,碰到过来的谢漪澜。
谢漪澜迎过来,眼睛都看直了,“表妹今日真好看。”
表妹薄妆桃颜,雪肌如瓷,乌发半挽,头上斜斜饰了支棱花玉簪,纤纤手腕环着白玉雕绞丝纹手镯,轻衫罩着碧色罗裙,清新婉丽,如她腰间缀挂的勾云纹玉佩,俨然是位羊脂美人。
月吟脸微烫,低头不好意思道:“表姐莫打趣我。”
“是真的,就跟……跟宫里的娘娘一样好看。”
谢漪澜不屑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谢漪澜没见过仙女,但见过宫里的娘娘,宫里的娘娘自是囊括了天下美人。
表妹跟那位魏贵妃娘娘一样,有着倾国之姿。
谢漪澜见表妹面子薄,便没再继续说了,目光被她腕上的镯子吸引,“表妹这手镯真好看,一看成色就知是上品,且绞丝纹手镯很难得。”
月吟一阵喜悦,带着一丝小骄傲地伸手,“娘亲留给我的。”
这白玉雕绞丝纹手镯是娘亲留给她的念想,还有腰间佩戴的玉佩,那是爹爹的遗物,这两样东西她平日都舍不得戴,一直珍藏着。
忽地,月吟有些伤感,快十二年了,就是不知娘亲是否还在京城。
意识到提了已故的五姑姑,而表妹此刻的神色略显感伤谢漪澜有种说错话的歉意,没继续再提了,挽着表妹的手去看前院。
京城风气开放,未设男女大防,又因此次赏花宴本就是希望府上热闹起来,故而大夫人请了一众望族夫人们及其子女。
赴宴赏花的夫人们在一处园子闲聊,而那些小辈们则聚在另一处园子玩乐。
谢漪澜带月吟去的则是与她们年纪仿佛的世家子弟和贵女的聚集地儿,两人还未到园子,远远就听见了喧闹的声音。
跟一大堆陌生人待在一起,月吟有些犯怵,她跟在谢漪澜身后,尽量降低存在感。
谢漪澜同她介绍了几名贵女,其中就有宣平侯的爱女魏三姑娘,魏佳茹。
“原来这位就是我二哥提过的那位姑娘!”
魏佳茹眼前一亮,忙与月吟攀谈。
魏佳茹性子与谢漪澜相似,也是个热忱的人,但话比谢漪澜多,谈到兴起便跟开闸似的停不下,她还想给月吟看手相,结果园子里不知谁提议流觞曲水,众人都挪步去了溪亭边。
“表姐,我没玩过。”
月吟听柳伯母提过流觞曲水,但从没见识过,加之本就怯生讨厌这类宴会,有些不想参加。
谢漪澜同她简单讲了讲规则,又挽她手臂,“无事,待会儿我帮你挡了,表妹莫要有负担,今日只管开心玩一天。”
两人一起去了溪亭边,而这番对话恰好被身后的姑娘听了去,她缓缓转动团扇,若有所思。
月吟坐在谢漪澜和魏佳茹中间,还看见了谢沅坐在她们上方位。
谢沅冲她挥手笑了笑,月吟浅笑回应,他这开朗的笑容仿佛有神力,将她也跟着感染了,那股子怯怕和不安随之散去,心渐渐平静下来。
溪水缓缓流淌,酒杯在蜿蜒曲折的水中缓缓流下。
前面几轮,那酒杯要么还没流到她这就停了,要么顺畅流过她面前,月吟相安无事,在一旁静静着那些贵女和世家子弟们吟诗作赋,那些随口而说的诗赋迎来阵阵喝彩。
月吟顿觉这些贵女子弟都好厉害,她不擅吟诗作赋,倘若真轮到她不知得闹出什么笑话。
就在月吟以为这份好运能一直维持下去时,酒杯稳稳停在她面前。
一动不动,定格了下来。
月吟懵住,本就不擅吟诗作赋的她,脑中空白,呆呆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谢漪澜端起溪中酒杯,站起道,“我来。”
世家子弟中,有人起哄,“四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哪有帮别人的。”
又有男子开口,说话不好听,带着丝嘲弄,“这位姑娘面生,是哪家打t秋风的亲戚?该不会空有张貌美皮囊,腹中无文无墨。”
谢漪澜主动帮人,很明显与这姑娘关系匪浅,大抵是刚来侯府的亲戚,在场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大半,偏偏有人将这关系挑到明面上来。
无数目光朝她投来,皆因男子那话而变得鄙夷,月吟窘迫,浑身不自在。
谢沅实在受不了旁人这般奚落表妹的,又见表妹窘迫地低垂着头,心疼极了,他气得站起来,维护道:“她是我表妹,身上流的是我们谢家的血,不是来打秋风的!”
“表妹怯生而已,你单凭主观臆断随口一说,殊不知已经让我表妹名誉受了伤害。”
谢沅有理有据说着,没有半分退让,“道歉!给我表妹道歉!”
众人的目光又纷看向这男子,那人脸上挂不住,又见谢家三公子和谢五姑娘冷了脸,只得起来含含糊糊地道歉。
“这位表妹若是不想吟诗作赋,其他才艺也行,今日既然是赏花宴,不如吟诵首关于花的诗句?”
说话的人正是那在园中无意间听到表姐妹谈话的姑娘,赵黎。
谢漪澜皱眉,越发不喜欢赵黎。
是的,她素来不喜欢赵黎,此人虽看着面善,一副柔弱得体的模样,可心却坏得很!就喜欢看人出丑闹笑话,且还对哥哥有非分之想,也幸好哥哥不搭理她。
谢漪澜可不想以后的嫂子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就好比现在,赵黎此话看似是在帮表妹解围,可即兴赋诗与诵诗之间的区别不是一星半点,又有了“空有皮囊,腹中无墨”这句在前,表妹无论吟诵的诗再好,怕也会让在场的人觉得她只会背诗。
欺负谁不好,偏生欺负她表妹,谢漪澜岂会让赵黎如意?
她正与驳斥回去,忽听有姑娘说话。
“是啊,这位姑娘吟诵一首,这局便过了。”
赵黎身边的姑娘见月吟迟疑,眼神滑过丝轻蔑,“不会连……”
她还想说什么,又因谢沅那遭欲言又止,但话说一半才最让人浮想联翩。
月吟只觉投过来的目光有嬉笑嘲弄,有等着看戏,她脸上火辣辣的,这场流觞曲水下来,恐怕会给定远侯府丢脸,老夫人岂不是会更加不喜她?
溪亭边的气氛忽然就变了味儿。
大多数人好似已经认定了她不会,是个没好教养的人。
无数嘲笑的目光像一张密密实实的网铺天盖地朝她盖来,让月吟想起扬州那次宴会上,那些少爷姑娘们奚落她的场景,羞愤和恐惧随之而来。
月吟袖中的手攥紧拳头,压下心悸,看向那提出此局的赵黎,苍白的唇翕张,“弹琴行么?”
她能拿出手的,便只有这项了。
众人脸上的神情又变了,也有人轻笑,弹琴确实算才艺,但能不能弹悦耳又是另一码事了。
未等谢漪澜说话,赵黎抢先一步,和善问道:“姑娘要弹哪首曲子?”
“平沙落雁。”
月吟不卑不亢说道。
有人惊愕,有人哄笑,有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就连谢漪澜也愣了神。
赵黎颇为吃惊,“这曲子难弹,姑娘你真会?”
一男子接话,奚笑道:“乱弹琴,也算弹琴。”
月吟拧眉,从未有这么讨厌一名男子。
她坚定地点头,“会!”
那男子俨然不信,奚笑中道:“好好好,我倒要听听,姑娘的会弹有如何会弹。”
放眼望去,京城中能将这曲子弹奏好的女子,怕只有宫里那位魏贵妃了,那轮得到这劳什子打秋风的表妹。
魏佳茹帮着说话,“话别说太早,柳表妹还没弹琴,你便下了定论。大家今日是来玩乐的,一场小游戏而已,何必如此较真?咄咄逼人反倒伤了和气。”
这厢,谢漪澜拉了拉月吟袖子,低声说道:“表妹,这曲子确实难弹,连我都不怎会,你真的可以吗?”
倒不是她看不起表妹,而是那曲子难度大,她没听说有哪位厉害的琴师在扬州。
这等难曲,除非有高人指点,否则单靠悟性,也不一定能弹奏好。
月吟自信点头,眼神无比坚定,“表姐放心,我不会在这首曲子上出错。”
这曲子,娘亲弹过无数遍,也是娘亲留给她的念想,她永远也忘不了,更不允许自己出错。
谢漪澜安抚地拍手背,相信表妹。
她扫了眼那些轻看的人,给表妹撑腰壮胆道:“表妹说会,就一定会!请诸位洗耳恭听!!”
谢漪澜让人去取琴来,不过片刻功夫,溪亭边的气氛变得异样起来。
期待,看戏,两股氛围交织在一起。
琴取来后,月吟摸摸腕上的玉镯,深吸一口气,心安慢慢了下来。
她落座,有条不紊地先调拨几下琴弦,待音准了,而后才从容不迫地弹奏曲子。
纤指撩拨琴弦,音旋先是平缓恬静,随着弹奏递进,变得欢快灵动,跌宕起伏……
琴音绕绕,传到了园子另一边。
贵夫人们原是围坐在一起闲谈,可后来听见传来的琴音,闲谈便止住了。
“这曲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