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谢行玉的骑术想来不错,并不曾真正伤了人。
他只极快地勒紧缰绳,而后直接将马匹横在了许修的面前。
许修原本听得身后传来动静,却也并未多想,以为只是哪家纨绔子当街纵马。
如若只是他一人,可能就直接避让了。
但今日确实他大婚之日,而他娶的又是谢家的义女。
虽说这次大婚的日期定下得有些仓促,但除却这一点之外,别的却一点也不曾敷衍。
从阿嫣的嫁衣到首饰,再到宴席,甚至细致到了席中的菜式和点心,谢家那边都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如此也能看得出谢家对于这场婚事的重视。
既然有了谢家做撑腰,不管这到底是上京的哪家纨绔子,许修也是不打算轻易放过的。
可他不曾想过的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竟会是谢行玉。
他愣了片刻,才极为疑惑道:“谢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犹豫了片刻该当如何称呼眼前人,只是谢行玉如今的举动实在算不上友好,所以他才没法当着这样多人的面,谄媚地唤一声“兄长”。
而是一如平日般唤他“谢将军”。
谢行玉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在了他身后的轿子上,道:“你让开,我要将阿嫣带回去。”
谢行玉的话说得直接,许修面上也不由浮现一抹难堪之色,但还是勉强道:“谢将军,今日是我与阿嫣姑娘大婚的日子,您便是再有什么要紧之事,也请过了今日再说好吗?”
此时他能如此客气的说出这般劝阻之言来,其实已经算是极为体面。
谢行玉当街拦下他成婚的喜轿,甚至直言说要将阿嫣带回去。
从前谢行玉与阿嫣的一些传闻他并非是从不曾听说过的,如今谢行玉这般做,更像是验证了这般传闻。
此时周边原本围上来讨要喜钱的路人也已经是回过神来了,都不由因着这般景象而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压低声音问,“你说这谢小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啊?怎么将人家喜轿都拦下来了?”
身侧便有人道:“还能要做什么?无非是心里念着这位姑娘,不肯让她嫁给旁人呗?”
那人再问,“可是这谢小将军不是早已定下婚事了吗?听说是当初通敌叛国的江家的女儿,为了这一桩婚事,他还在陛下面前跪了好几日呢!”
又有听说过谢行玉与阿嫣那些传闻的人忍不住笑道:“那都是什么陈年旧事了,后来这谢小将军被这位轿子里的阿嫣姑娘所救,早就移心这位姑娘了……”
“是了,倘若并非心悦这位姑娘,何至于当街拦下喜轿?”
“……”
周遭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许修在听得这些揣测之后,还能如此客气的尝试说服谢行玉给他留些脸面,确实是极为不易的。
自然,这亦是和他有心想要攀附谢家有些关系。
否则遇上这种事,换做任何一个稍稍有些血性的男子,恐怕也是无法容忍的。
但谢行玉显然并未有任何要给他留些颜面的意思,他只将方才的话一字一句的再度重复了一遍,“我说了,我要将阿嫣带回去。”
即便许修再如何忍耐,此时也被周遭带着嘲讽意味的话语与有些鄙夷的目光刺的脸色通红。
这当真是莫大的羞辱。
他好歹是个男子,而如今更是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尊严被踩进了泥地里,他简直不敢想倘若今日之事就这般传闻出去,他往后将会面对何种指指点点。
想到此处,他咬紧了牙关,想着眼前人即便是谢行玉,是圣人面前的红人。
但就算是再怎么只手遮天的人物,也是该讲些道理的。
他与阿嫣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议亲之时也从不曾刻意隐瞒了谁,倘若谢行玉心中当真有何不满,一早便能直接说明。
何至于到了大婚之日,他都已经要将阿嫣接回去了,谢行玉才来阻挠?
可他不曾想到的是,谢行玉见他还不肯让开,竟然直接从侍从腰身上拔出佩刀。
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了刺眼的光芒,谢行玉一手拉着缰绳,一步步靠近许修。
直到将那佩刀抵在了许修的胸口处。
谢行玉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即便此时的他只是身穿寻常衣服,更是孤身一人,可周身那股肃杀之气依旧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许修抬眼撞见他阴冷的目光,这一瞬,许修相信了倘若他始终不肯让开的话,谢行玉是真的有可能会将他杀了的。
以谢行玉的本事,就凭着他一人,都足以将他带来的这些个仆从杀个干净。
而他自己又不过是个文官,若要对付谢行玉,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想清楚了这些,许修的脸色虽已是难堪到了极点,但依旧忍着心底的屈辱,往边上退了几步。
而他这样的举动,自然也让跟着他前来的那些仆从知晓了他的意思,于是纷纷都为谢行玉让开一条道来。
谢行玉松开手中佩刀,动作极快的下了马,而后快步行至轿子面前。
轿夫瞧见他这般模样,早已让开到一旁,谢行玉便全然没有阻碍地掀开了轿帘。
里边,阿嫣的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她看到谢行玉,似乎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幻梦,喃喃道:“阿朝,是你吗?真好,没想到我临死前,竟还能见你一面……”
她一边说着,唇边却有鲜血淌出。
谢行玉的心揪了起来,他慌忙将人抱起,声音发颤道:“阿嫣,清醒一点,你不想嫁人咱们就不嫁了,大不了你留在谢家,我们谢家养你一辈子……”
他抱着阿嫣翻身上了马,而后调转马头,带着穿着嫁衣的阿嫣一路往回赶。
这般景象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即便是不识得他们二人身份的,瞧见了这般景象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毕竟一个男子就这般带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离开实在有些古怪。
这就仿佛是……逃婚。
而此时若是有人辨认出了他们身份,更是少不了要指指点点一番。
只是谢行玉对于这一切却是全然不在意的。
此时的他心中唯有怀中的女子,他仿佛能感觉到怀中的人生气在一点点流失,这让他的心越发慌乱。
他片刻也不敢停歇,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将人紧紧拥入怀中,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好受些。
等他终于回到谢府时,谢府中的宾客还来不及离去。
谢夫人得知这惊天噩耗,只觉四肢冰凉,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可却也没法安心去歇息,只简单饮了一口温茶缓过劲来,就令谢嘉莹与江奉容搀着她要去拦下谢行玉。
只是早已来不及了。
三人方才来到谢府门口,便恰好遇上了已经将阿嫣带回来的谢行玉。
阿嫣此时已然奄奄一息,自然是被谢行玉抱在怀中。
如此景象落入谢夫人眼中,她又是两眼一黑,连连道:“真是孽障啊!”
而江奉容瞧见这般景象,或许是因着提前做了心理准备的缘故,竟并未太过难过,反而只将心思放在了谢夫人的身上。
甚至开口宽慰了几句。
只是事情已是发生到如此地步,即便是再说什么也是已经没有用了。
谢夫人步步走到谢行玉身前,拦住了谢行玉的去路,“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是疯了吗?”
谢行玉抬眼看着谢夫人,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些急切道:“母亲,阿嫣根本不想嫁人,她如今已经服了毒,倘若再不寻了大夫医治,恐怕就当真救不回来了!”
若是寻常时候谢夫人得知阿嫣出了事,那定然也是会担心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却也看清了阿嫣的算计。
不由冷笑一声道:“她不想嫁人?她不想嫁人为何不与我说?从这桩婚事开始操办到现在,每一步我不曾问过她的心意,若不是她点了头,我难道会逼着她成这个婚,逼着她上轿子不成?”
确实,当初谢夫人虽然因着谢行玉与阿嫣之间的传闻,有些着急地想让阿嫣嫁出去。
如此,便也算是澄清了外间那些传闻。
但她即便再如何着急,却也不曾违背过阿嫣的意愿。
倘若阿嫣当真说过不愿意,她更是不堪逼迫着阿嫣去做些什么。
正因着如此,所以此时她才如此生气。
阿嫣明明可以早一些与她说清楚的,偏偏要耗到如今这个时候,而且不肯告诉她,又悄悄与谢行玉说不愿意嫁人。
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她还能看不清楚么?
可谢行玉却咬牙道:“她向来是那样怯懦的性子,即便是受了再多委屈也是不敢说的,母亲既然都将她婚事定下,她如何再敢说些什么?”
“兄长!”谢嘉莹忍不住道:“我看你当真是被你怀里这个狐狸精蛊惑得失去了心智,连是非都分不清楚了!”
“你如此做,可想过母亲为了这个阿嫣耗费了多少心思,又可曾想过江姐姐往后该如何自处?”
确实,发生这样的事,最应当感觉到难堪的应当是江奉容。
毕竟她与谢行玉的婚期,其实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而谢行玉却在此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别人的新娘抱了回来。
这毫无疑问是将在践踏江奉容的尊严。
而此时,也确实有许多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怜悯,嘲笑,好奇,惋惜……
大约都觉得此时的她早已痛苦不堪,亦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件事。
但事实上,江奉容却并未觉得痛苦,甚至因为提前有了心理准备,连心底的难堪都消减了许多。
可若是说她当真不曾有什么感觉,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至少此时此刻的她,是真的觉得悲哀极了。
一个曾经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人的人,到底是变成了连她都觉得极为陌生的模样。
谢行玉的目光亦是落在了江奉容身上,只是不过片刻便匆匆移开,他道:“母亲,阿嫣的情况真的很是紧急,您总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在我们谢府门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