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谢夫人到底是让谢行玉与阿嫣进去了。
或许是当真没法看着阿嫣就这样死在谢府门前, 又或者是不想让别人再继续看热闹了。
总之,谢行玉已经将阿嫣抱回了房中,请来的大夫也已经到了, 正在替阿嫣诊治。
至于前来赴宴的宾客,瞧见这般景象, 即便再有想看戏的心思, 到此时也都尽数识趣地告辞了。
谢夫人吩咐底下人将那些宾客好生赔礼道歉,而后再将人送出去。
虽然礼数都尽数周全了,但毫无疑问,今日的谢府还是失了面子。
谢夫人简直不敢想这些事情传闻出去, 往后上京的那些人会如何议论谢家。
而此时, 她与谢嘉莹,江奉容两人等在嫣然院。
谢行玉, 阿嫣以及刚请来的大夫都在里间。
江奉容瞧见谢府的宾客都尽数散去,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于是上前道:“夫人, 今日阿嫣姑娘这婚应当是成不了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去了吧。”
因着这几日为阿嫣的婚事忙上忙下,今日又如此折腾了一番,她实在是觉得疲惫不堪。
至于阿嫣最后情况如何,谢行玉又会如何向她解释, 此时的江奉容确实是没那么在意了。
她只想尽快回去,而后好好睡一觉。
至于旁的,都等睡醒了再做考虑。
谢嘉莹闻言正欲开口挽留, 可谢夫人却先开了口,“阿容, 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
谢夫人此时将目光方才江奉容身上,自然也能看出她眼角眉梢的疲惫。
而她这段时间为阿嫣的婚事费了多少心思谢夫人应当是最为清楚的那个人。
如今,谢行玉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谢夫人的心里自然觉得愧疚,她往前一步拉住江奉容的手,重重叹了口气道:“阿容,母亲在这里替行玉向你道个歉,他这人性子向来如此,今日是当真被那个阿嫣算计了,他心里向来是有你的。”
这是头一回,谢夫人对江奉容自称为母亲,也算是真正认下了江奉容这个儿媳。
但她此时所说的话,却不免有为谢行玉开脱的意思。
因为即便今日所发生之事皆是因着阿嫣的有心算计,可谢行玉对阿嫣的心思却也是明晃晃地展露了出来。
倘若谢行玉当真不在乎阿嫣的话,那么即便阿嫣再怎么费心算计,谢行玉亦是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江奉容自然也无心在与谢夫人去争辩什么,只勉强笑笑,“夫人不必如此,今日之事,我都明白的。”
她依旧唤她夫人,也不说是否接受了这番道歉。
谢夫人听闻这话,也只觉得她是心里实在难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你忙活了好几日,确实是累了,今日便回去好生歇着,等这边的事情了了,我让行玉亲自登门道歉。”
江奉容只福身向她行了一礼,不曾答应也并未拒绝,便转身与芸青一同离开了。
谢嘉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却被谢夫人拦住,“你江姐姐实在是累了,就让她好好歇一歇吧。”
谢嘉莹看向谢夫人,迟疑片刻道:“江姐姐她不会……”
接下来的话谢嘉莹并不曾说出口,可谢夫人却很快懂得了她的意思,并且摇头很是肯定道:“不会。”
“且不论他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感情,这桩婚事又是御赐的,哪里是想退了就能退了的呢。”
谢嘉莹紧皱的眉头却并未舒展开来,她往嫣然院里边看了一眼,咬牙道:“都怪这个阿嫣,倘若不是她,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此地步,我当着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谢嘉莹虽然性子骄纵,但其实却并非是恶毒的人,更是从未有过恶毒的心思。
但此时此刻,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阿嫣死在里间算了。
如此,也就不用担心她再有什么别的算计。
谢夫人却冷冷看了她一眼,“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在外人面前是万万不能说的,否则,人家只会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曾将你管教好!”
谢嘉莹见谢夫人是当真生了气,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勉强闭了嘴。
而江奉容与芸青已经坐上回江府的马车。
今日所发生之事实在令人意外,芸青坐在江奉容身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终才声音有些哽咽着开口道:“小姐,往后该怎么办啊?”
她没有再像之前一般埋怨谢行玉的所作所为,更没有说出什么指责的话语来,只是为江奉容往后的日子担心。
原本以为至少谢行玉待她是一心一意的,嫁进了谢家之后,也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些折磨人的过往了。
可却不曾想到他却也并非是个靠得住的。
以后若是江奉容当真嫁进了谢家,难道还要如同从前在宫中一般,日日谨小慎微的活着吗?
江奉容却轻轻笑了笑,“芸青,我不是非得绑在他身上的。”
“往后,我可以嫁给他,但也可以不嫁给他。”
芸青愣住,“可是,这是陛下赐下的婚事,也能退得了吗?”
依着如今的情况来看,谢行玉确实已经并非良配,但即便如此,芸青还是不曾想过退婚之事。
不是不希望江奉容退婚,而是这桩婚事乃圣人御赐,她不曾如此想,是因为觉得这桩婚事定然是退不了的。
“总要试试看的。”江奉容神色轻松,好似当真全然不因着这件事而觉得难过,她很是认真道:“说不定便退了呢。”
芸青虽然意外她会如此想,但却也不曾迟疑地点了头,“小姐说得对,总是有机会的,既然那谢将军心里有了旁人,咱们小姐也并非是非他不可!”
见她说得凝重,江奉容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退婚的念头,其实并非到了今日才有的。
早在谢府的赏画宴,谢行玉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阿嫣带走之时,江奉容便意识到谢行玉早已并非从前的他了。
那时,亦是她最为痛苦,最为茫然无措之际。
她正如芸青方才所言一般,根本不知往后该怎么办。
她将太多希望寄托于谢行玉身上,所以才在发觉他早已变了心之时这般慌乱。
而退婚之路,显然荆棘丛生。
所以她向后退了一步。
她向来是那样谨慎小心的性子,既然退婚之路难行,而退婚之后的诸多变数亦是她难以去承担的。
那她权衡之下,做出这般选择也是正常。
只是如今……
她亲眼看着谢行玉恍若疯了一般地质问她阿嫣的所在,不顾所有人的目光去拦下了阿嫣的喜轿,而后就这样将阿嫣带了回来。
他抱着她,仿佛稀世珍宝。
而他这副愿意为了怀中的这个女子对抗所有一切的模样,是真正地刺痛了江奉容。
那一瞬,她心里想,谢行玉会不知道他是在羞辱她吗?又会不知道此事之后她所处的境地变得越发艰难吗?
他知道的,只是他太过在意阿嫣了。
如今的谢行玉便已经愿意为了阿嫣做出这般不顾一切之事来,往后的他恐怕只会越发荒唐。
江奉容简直不敢想倘若她当真嫁入谢家,往后需要面对的会是何种境况。
所以,她想,或许她应当尝试着去走出另外一条道路来。
即便再如何艰难,也总好过一眼望到头的绝境。
回到江府,江怀远等人显然已经听说了今日之事。
虽然时至此刻,谢行玉当街抢婚的事情也不过才发生了几个时辰而已,但这桩事却已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谢行玉是圣人极为看重的少年将军,与阿嫣之事本就传闻颇多,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做出抢婚之事,自然令所有人震惊不已。
而亦是极快地传闻开来。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的百姓几乎都在议论着此事,江家的人听闻此事,倒也并不奇怪了。
江奉容前脚刚踏进江府,江怀远便快步走上前来,“听说那谢将军竟为了他那个义妹当街抢婚了,此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他知晓江奉容今日是去赴阿嫣与许修的婚宴了,况且谢行玉是江奉容的未婚夫,此事,江奉容自然也算是个当事人的,所以心下好奇,又正好瞧见江奉容回来,那自然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打听一番了。
江奉容停下脚步,目光缓缓落到他的身上,但却并未应答。
江怀远却仿佛不曾觉察出她的不悦来,自顾自地“啧啧”两声道:“真不曾想到这谢将军从前对你这般死心塌地,如今却有为了旁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的时候,如此看来他对那阿嫣也当真是真爱啊,这男人的心果真是如此,从前对你是一片真心,但并不妨碍他如今对这阿嫣也同样是一片真心,只是往后你……”
说到此处,江怀远才察觉到江奉容看向他的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冷意。
她道:“恐怕江公子是已经忘记了我曾经与你说过的那些话了,倘若如此,我不介意再帮你回忆起来。”
大约是回想起那日夜里江奉容分毫不留情面地将那支钗子抵在他的脖颈处的景象,他那处不由传来有些骇人的凉意,连带着额头也冒出了冷汗来。
最终他只丢下一句,“你先好好休息吧。”
便落荒而逃了。
***
谢行玉在阿嫣身边守了大约一个时辰,阿嫣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但显然还是极为虚弱。
她脸色惨白,就连嘴唇也并未有什么血色,再加上原本就纤瘦,整个人浑然如一张轻薄的纸,好似稍稍用力便能彻底破碎。
谢行玉见阿嫣终于醒来,那双早已被血丝染得通红的眼眸终于微微有了光亮,他已是顾不上旁的,下意识将阿嫣的手握在了掌心,声音沙哑道:“阿嫣,你醒来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阿嫣的目光落在谢行玉身上,只一瞬,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喃喃道:“好疼啊,阿朝,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谢行玉的心猛然揪紧,“不会的,阿嫣,你一定会活下去的,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可阿嫣的呼吸却好似变得越发急促,她握紧了谢行玉的手,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道:“可是阿朝,我真的好疼啊,如果我今日便要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今日任性了一回,我知道我不当如此折腾,我应该乖巧一些,顺应母亲与江姐姐的心意,就这样与那位我从不曾见过的那位许公子成婚。”
“毕竟我这样的农家女,有这样的结局,已是应当千恩万谢……”
“阿嫣。”谢行玉全然不曾迟疑道:“你若是不想嫁,有我在,没人能逼得了你。”
他口中的所有人,有谢夫人,自然也有江奉容了。
但阿嫣却急忙摇了摇头,“阿朝,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与母亲,与江姐姐有了隔阂……”
大约是说得太过着急了,她又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谢行玉慌忙起身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连声安慰着,“不会的,你放心,我会好好与她们说明白的,等她们明白了你是当真不愿意,便也不会在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