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轻轻摇了摇头道:“一切只按照规矩来便是,我没有特别的想法。”
周之昀闻言深深看了江奉容一眼,正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有店小二端着方才他们点的几样菜进来,于是只能闭了嘴。
这回进来送菜的店小二瞧着有些奇怪,他的头低得比寻常店小二要更低一些,走路时瞧着腿脚似乎还有些不太便利,尽管已经尽力稳住了身形,可依旧很明显能瞧得出来他的脚步有些一瘸一拐的。
而等他走得近了,便能瞧见他低得极低的半张脸,除却有些苍白之外,江奉容还瞧见他的右脸上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疤,猛然瞧见其实是有些骇人的。
但江奉容一直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此人身上并非因着恐惧,而是她总觉得这人瞧着有些眼熟,就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眼。
那人大约也觉察到了江奉容的目光,他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肩上的帕子,似乎是想更好地将自己的脸遮住。
但也就是他这样的动作让他的身影在江奉容脑中与另一道巧笑倩兮的身影重合。
她的心中猛然一惊,虽然收回了目光,可心底却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那人虽然腿脚不算便利,但是动作却是极为利索的,他将几道菜尽数摆上了桌之后道:“客官请慢用。”
而后才屈着腰退了出去。
周之昀也发觉了江奉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方才那个店小二的身上,但他跟着瞧了好几眼也不曾瞧出来这人有什么古怪之处,所以等那店小二离开之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可是相熟之人?”
江奉容无心隐瞒,便点头道:“算是相熟,此人是赖家长女,赖宝瑜。”
一听这名字,周之昀心下便大约明白了。
江奉容与赖家的恩怨旁人或许知晓不多,但他既然帮着江奉容替了自家妹妹的身份,对于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儿自然知晓颇多,对于她与赖家的恩怨也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道:“赖家的下场很是不好,若是我不曾记错的话,赖钦与赖宝松是判了流放之刑,半月前就已经动身,到了如今,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这日子恐怕也很是难过,至于赖母与这赖宝瑜应当是充作奴籍。”
说到此处,他又是连连点头,“难怪她脸上竟留下了这样一道骇人的伤疤,既然没入奴籍,那脸上定是端端正正刻了个‘奴’字的,那是拿刀子沾了墨刻就,任凭如何清洗都是洗不掉的,便也就只能拿刀子剜去,这倒也是个狠得下心来的!”
确实,女子原本就要比男子更加在意自个的容貌,再加之生生拿刀子在脸上这样划上一道,若是寻常人怕是连举刀子的勇气都是没有的,可她却做到了这份上。
江奉容原本便一直觉得这赖宝瑜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但却总被家中拖累,到了如今孑然一身,虽然已不是什么尊贵小姐,但竟也未必全是坏处。
正当江奉容思忖之际,周之昀却道:“说到底当初若不是这赖宝瑜,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不如兄长把她叫过来,给你出出气?”
江奉容连忙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瞧她如今的模样也知她这些时日定然是吃了不少苦头,我那些事,也不必再与她深究了。”
虽然当初那桩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直都是赖宝瑜在算计,但其实此事与整个赖家都有脱不了的干系,更别说赖钦与赖宝松这两个最得益之人了,江奉容既然能看出这一层,就不可能将所有过错尽数怪到赖宝瑜的身上。
但江奉容能做的也只是当作不曾见过赖宝瑜,不落井下石地让她的境况更糟。
至于帮她,或许这对于如今的江奉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江奉容不可能会这样做。
无论如何,赖宝瑜到底曾经害过她,以德报怨之事,她从来不会做。
听得江奉容如此说,周之昀只得作罢。
可江奉容又想到什么,迟疑片刻后道:“不过她毕竟是逃奴,留在这望月楼做事,来日若是被官府之人寻着,对这望月楼应当不会有什么妨碍吧?”
望月楼是周姻的产业,江奉容自然不想它出什么岔子。
周之昀笑着摇头道:“怎么会,放心吧,这些事都是小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牵扯到望月楼身上。”
如此,江奉容才算安心下来。
等二人用完膳,进来收拾碗筷之人依旧是赖宝瑜,只是这一回江奉容没有再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只当作是不曾见过她一般。
***
圣人病重,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上过早朝了。
初时众人可能还不至于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时间长了,心里头自然也越发担心。
这种事其实想瞒着是很难瞒得住的,几日下来,外间早已有不少风言风语。
但好在隋止一直稳坐在储君之位上,所以即便当真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变故来。
而另一边,隋璟打着忧心圣人的名义赶回上京之事亦是已经传回了上京。
他若是孤身回来倒也罢了,偏偏是连带着将西山大营的那些将士都一同带了回来,如此,他心底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便也就昭然若揭了。
所谓孝心,不过是一伸手便能戳破的遮掩罢了。
而这两桩事撞在一起,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在茶肆酒肆中就不免谈论起这些事儿。
他们向来喜欢谈论国事,总觉得自个有几分学识便应当忧心国事,对知晓的那些事儿都少不了点评几句,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显现出他们的才学来一般。
阿嫣在家中闷了好几日,今日难得想着出门走走,可才在闹市中逛了一会,便在经过一家茶摊时听得两个身着粗布麻衣,手中又拿着一把折扇的男子谈论起隋璟与西山大营之事。
这种场景在闹市之中其实并不罕见,所以初时阿嫣也并未在意,只是不曾想却正好听得他们提及了谢行玉的名字。
这才让她下意识停了脚步,凝神听着二人对话。
其中一人道:“这三殿下年纪虽小,但胆量却是惊人,在这种时候带西山大营的那些人回来,无非是想争位了!”
另一人啜了一口杯中热茶,摇头道:“怕是自寻死路了,太子殿下坐在那个位置多少年了,哪里容得了他胡来?”
前头那人却不认同这话,“王兄这话说得太过绝对,这事情没到最后,恐怕都还是不能轻易下定论啊,毕竟这三殿下背后还有个谢家,这一回那位谢将军也是一同回来的,这其中门道,哪里能这么容易说得清?”
方才那神色笃定之人听得这话迟疑了片刻,正欲再说些什么,可阿嫣却忍不住上前问道:“二位,你们方才所言,可是当真?”
第七十五章
那二人听得声音转过头来, 瞧见阿嫣虽然衣着华贵,但到底只是妇人装扮,于是眼底便不自觉多了几分轻视, “这种事哪里有什么真不真的?我们二人也不过是议论议论罢了,至于最后这三殿下与太子殿下谁人能坐上高位, 可不是我们能定下的。”
“不不。”阿嫣有些着急地摆了摆手, “我只是想问,吴将军谢将军他们率领的军队,如今当真要赶回来了?”
那二人闻言一愣,复又上下将阿嫣打量一番, 眼神中的轻视越发明显。
其中一人将手中茶杯放下, 嗤笑一声道:“夫人,此事在街头巷尾怕是早已传闻开了, 你便是随便寻个人问问怕都是知晓此事的。”
“不错。”另一人掂了掂手中折扇,而后“啪”地一声打开, 又装模作样地扇了几下, 才道:“夫人不过一介妇人而已,自然是不关心国事的,不知晓这些事儿倒也情有可原。”
而后撇了一眼阿嫣,又继续道:“不过左右这些事儿与夫人也没有关系,又何必多问。”
这两人几乎已经将心底的那几分看不起写在了脸上,见他们语气实在不好, 一旁雁儿自然无法容忍自己主子就这般受了委屈,正要上前与他们理论,可却被阿嫣拉住。
她只脸色发白地与那两个书生模样的人道了谢, 而后便拉着雁儿转身离开。
雁儿没有发觉阿嫣面色不对,只依旧对方才那两人的举动很是不满, “他们也不过是两个穷书生而已,还真当自个是个多厉害的人物了,在夫人面前都敢这般嚣张,不过是多认得两个字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若不是夫人方才将奴婢拦下,奴婢非要去与他们好生争辩争辩,再不济令咱们谢府的人直接去将他们教训一通也成,哪里能就这样放过……”
“好了!”阿嫣皱眉打断了雁儿的话,“今日先回去吧。”
雁儿这才发觉阿嫣的神色有些不对,说话的语气也显然谨慎了许多,她一边观察着阿嫣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道:“可是大夫不是说夫人如今怀了身子,也还是应当偶尔出来走走,一直闷在家中怕是会对孩子不好……”
阿嫣压下心头的不耐,只道:“眼下我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去办。”
说罢,便脚步匆匆地上了马车。
雁儿也只能跟了上去。
马车上,雁儿想起那两个书生所言,这才意识到阿嫣可能在担心何时,于是试探着问道:“夫人可是担心咱们将军?”
她虽也一直听着那两个书生交谈,但因着那两个书生对阿嫣的态度实在不好,所以她只光顾着生气,却也不曾细细思忖那二人所言,也是到了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
“将军若是当真在此时与三殿下一同率兵回来,便是在三殿下与太子殿下的皇位之争中站在了三殿下的这一边了。”阿嫣并未反驳,只是面色越发苍白道:“若是如此,太子殿下少不了是要对谢家动手的。”
雁儿愣住,“夫人的意思是说,太子殿下可能会用谢家人来威胁将军?”
阿嫣叹了口气,点头道:“他们兄弟二人都想争得那个位置,自然怕是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如今谢家的人都在上京,太子那边,怕是迟早会有动作,我恐怕得尽快去见将军,如此,方能寻着庇护。”
雁儿听着这话,心底越发惊惧,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快些回去将此事告知老夫人与小姐吧!”
但阿嫣却在听得此话之时猛地抓住了雁儿的手道:“此时你不必与旁人提及,老夫人与小姐那边更是不必!”
“可是……”雁儿显然有些迟疑。
可阿嫣语气却越发坚定,“我如今怀着身子,是最不能出了岔子的,旁人的事我管不着,况且依着老夫人与那谢嘉莹的性子,她们哪里会听我的话?”
这话倒是不曾说错,只是雁儿显然还有些担心,于是顿了片刻后又道:“若是如此,到时候见了将军,将军问起此事,我们应当作何解释?”
她们明明知晓留在上京可能需要面对何种局面,但却只顾着自个安危,连提醒都不愿提醒一句,就这样将他的母亲与妹妹留下,这是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见雁儿一脸担忧,阿嫣的神色却已经轻松许多,甚至轻笑一声道:“这还不简单,我只需与他说是我想他了,至于上京的这些事儿我是什么也不知晓的,能躲过这场劫难,也只是因着我实在幸运罢了。”
这般说辞确实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
雁儿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安,可到底也还是点了头。
回到谢府,阿嫣反而定下了心神来,她使了银子令人再去打听了消息,确定了那两个书生所言确实并非假话,心下便也明白如今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在上京呆下去了。
太子迟早会有对谢家动手的一天。
她轻抚隆起得已经很是明显的腹部,谢行玉对她已经没有了过往的情意,所以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依仗,她或许经受得起如此折腾,但腹中的孩子却是折腾不起。
依着她打听来的消息,此时她若是赶去见谢行玉,抄近道的话才不过四五日路程罢了。
只要见着谢行玉,她与孩子便有了庇护。
雁儿依着阿嫣的吩咐,此时已经在收拾一些衣裳和首饰了。
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不安,“夫人,大家都说咱们楚国可能很快就要起乱子了,这时候离开府里,当真能安全寻着将军吗?”
“等将军回了上京才真正要起乱子呢。”阿嫣面色凝重,“眼下唯有将军能庇护我与腹中的孩子,否则若是让太子一派的人将我们拿去做了筹码,就当真没了活路,我如此做,是为了能有一线生机。”
阿嫣虽然在上京生活了有一段时日了,但到底却也还是在秦川城边陲小山村生活了十数年的农女,并非当真成了娇贵的世家小姐,四五日的路程对于她而言,其实并不算太远。
当初她即便只是拿着自己从山上挖来的药草卖到镇上的药铺里,便要足足走上两日的路程呢,这不过四五日,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得阿嫣如此说,雁儿即便心中依旧有些担忧,可到底没在说些什么了,而是依着阿嫣的意思将东西尽数收拾妥当。
只等到了夜里,她们便要趁着夜色就此离开。
自然,阿嫣早已准备好了书信,在书信中,她会写明她此番离去的缘由,如此,不论在谢夫人这边,还是在谢行玉那儿,也都算是有了交代。
***
从圣人病倒到如今,谢皇后几乎是日夜守在了明宣宫。
不论是给圣人喂药还是旁的事,能亲力亲为的她几乎都去做了。
每回太医过来,她也都满脸担忧地上前询问情况。
不明白其中利益关系的人瞧见这般景象,还以为谢皇后对圣人当真是一片痴心呢。
而隋止与慧妃也总有来探望圣人的时候。
只是每回过来都呆不了太久就被谢皇后以圣人需得静养的由头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