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澜云颔首,目视众人远去。
他逐渐失神,在拐角的树下站了许久。
“小姜大人?”程慕宁脚步一顿,望了眼四周,“怎么还没走?”
姜澜云动了动唇。
程慕宁扬了下眉:“小姜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她的神情总是很坦然,坦然到她都不必开口,姜澜云就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没有任何分量。他深吸一口气,说:“上回在大理寺,我见图雅伤势的确是一时惊讶,但并非对公主有任何异议,还请公主……不要误会。”
程慕宁一笑,“就这个事?我对小姜大人并无误会,是小姜大人多虑了。”
姜澜云喉间干涩,程慕宁并不会因为他的畏惧和疏远感到难过,所以误会与否本就不重要。
“臣还没有恭贺公主,今得天子赐婚,也算是——”
姜澜云说罢一顿,看向对面。
程慕宁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就见裴邵领着一列巡防禁军远远路过。
两人对上眼神,裴邵眯了下眼。
姜澜云转回视线时,见程慕宁正扬着唇角。
他道:“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第115章
姜澜云赶回大理寺,乌蒙的队伍已经等在长街上了。旁边停放着一辆宫里的马车,永昭挑开帘子,远远与姜澜云颔首打了个招呼。
今日是岱森离京的日子,到底是新王上任,他不宜离开太久。走之前他要带走乌蒙的囚犯,这是早就经圣上同意的,至于这些人他带走做什么,永昭大抵明白。
所谓杀鸡儆猴,这些人都是前可汗的心腹,没有什么比当众割下他们的头颅更有效地震慑人心。
想到那个场面,永昭不由咬了下唇。少顷,她从马车上钻出来,走到前面那匹黝黑骏马旁,压低声音说:“岱森,你吃糖糕吗?”
她手里捧着个纸团,抬手时袖口落了一截。
手腕白得惊人。
“不吃。”岱森移开视线,他骑在马背上,看她的眼神自带审视,“说了不必送我,一会儿要下雨,我让人送你回宫。”
永昭捏着糖糕放下手,低头犹豫了一阵,说:“岱森,你会杀了他们吗?”
“会。”岱森斩钉截铁,冷漠地说:“今日手戴镣铐的如果是我,他们一样会杀了我。”
“可是阿日善在乌蒙备受崇敬,与其杀了他,不如让他活下来,为你所用,岂不是更好?”永昭认真提议。
岱森笑了一下,他从马背上翻下来,瞬间的威压让永昭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但是她发觉每每她往后退,岱森就会暗暗生气,因此强忍着站定了。
“你是不是还想说,那日苏作为前可汗的儿子,留下他能替我平衡新旧势力。”
永昭张了下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岱森便说:“不可能,公主,你会替你的杀父仇人卖命吗?”
永昭默住了。
不会。
岱森盯着她脸上的表情,继续道:“那日苏此人太过聪明,留下他来日必成祸患。我会杀掉他,在王庭众人面前,亲自砍下他的头颅,吊在庭帐外,让每一个过路人都看清楚,与我岱森作对是什么下场。”
永昭脸色逐渐不好,手里的糖糕掉落在地。
这时,姜澜云把人都带了出来。经过这几个月的牢狱之灾,阿日善等人早已狼狈不堪,满脸都是胡茬。那日苏走在最后,下台阶时他看到了永昭,脚下一顿,又被推到了囚车上。
永昭难过地低下头。
岱森语气森寒,“不知道还以为你老情人死了。”
永昭蹙眉,“你胡说什么。”
岱森轻嗤:“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香囊”岱森冷冷盯着她,说:“你亲自给他绣的。”
永昭语塞,似乎是愣了半响才想起这桩事,“不是的,才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
她停了停,看了眼囚车上的那日苏,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他是王庭对我最好的人……他帮了我很多,我感激他。”
说罢,永昭抬头,“岱森,你能不能……不要让他死得太难堪。”
岱森面无表情,“不能。”
永昭失落地抿了下唇,就听岱森嘲讽地说:“整个王庭对你最好的人,你确定是他?”
永昭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岱森就已经转身走了。但没两步他又停下,走回来阴森森地说:“你最好给我绣一个香囊,成亲那天我要是看不见,公主——”
岱森威胁地笑了一下。
永昭愣愣站在原地,直到岱森骑马离去,扬起一阵尘土。
……
礼部送来嫁衣样式,虽然从前已经选过一次,但时下流行的花样大为不同。永昭拿不准主意,抱着图册往扶鸾宫跑了几趟,一连几日都跑了个空。
“阿姐如今这样操劳么,白日要到政事堂议事,怎么连夜里都不得空?”
银竹勉强一笑,“要不,公主把册子留下,待公主忙完,挑好了再给您送过去。”
“好吧,只能如此。”永昭将图册交于银竹,又嘱咐道:“长此以往会熬坏身子的,你们伺候阿姐要多上点心。”
银竹应下,心道也没多少日子了。
殿帅去汶州的旨意昨日已经下来了,最迟下月就要走,那时大概……
公主就能歇了吧。
“诶。”红锦从宫殿的方向走来,低头示意了下手里的托盘,“这药,还要不要端进去?”
银竹想了想,说:“温着吧,晚些再送。”
红锦还要问:“你说——”
“嘘。”银竹清了清嗓音,“不许胡乱谈论主子的事。”
话音落地,寝殿那边就传来些许动静。两个侍女对视一眼,轰然撇开头去。
这时御乾宫的田福来了,银竹迎上前去,“田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田福喘着气说:“公主可在,圣上有话要传。”
如今郑昌要退下来了,田福近来操持御前的大事小事,眼看有要顶上的意思。虽说当下御前的差事不吃香,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足,银竹看了眼寝殿那边,犹豫了下说:“公主刚歇下,田公公稍等会儿。”
田福“诶”了声,揣着袖口等在偏殿。
银竹前往寝殿,她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公主,御前的田福来了。”
然而里面却没有动静。
缠绵急促的呼吸声被隔绝在幔帐里,裴邵整个人伏在程慕宁肩头,裸.露的肩胛骨起伏不定,灼热的气息都喷洒在程慕宁颈间。程慕宁被压得喘不上气,想要抬手推他却没有力气,那几下跟挠痒痒似的,反倒让裴邵又热起来。
“别闹了。”程慕宁胳膊横在身前,哭得嗓子都哑了,“田福这个时辰来,想来是有要事。”
裴邵不尽兴地“嗯”了声,坐起身时顺带手将她也拉了起来。
那一下让程慕宁齿间露出颤音,裴邵刚要低头看,就被程慕宁一把捂住了眼睛。
趁他不防,程慕宁忍痛爬下床,捡起衣裳走的那两步险些跌下去,穿衣的指尖都在颤抖。
裴邵从后头绕过来,刚伸手,程慕宁就侧身避开,里衣都往怀里藏了藏。
见她这副防备的模样,裴邵忍不住一笑,“你要让田福等多久?还是我让银竹进来,你确定吗?”
他视线往下打量,程慕宁身上一片狼藉,只怕要吓着银竹。她松了手,语气里是鲜少露出的抱怨,“裴霁山,你太过分了。”
裴邵替她穿上衣裳,系着腰带说:“冯誉这阵子一直在商量汶州的军政,我呆不了几日就要走了。”
程慕宁抿了下唇,偏头不言。
田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程慕宁才姗姗来迟。
田福忙躬身说:“奴才给公主请安,深夜叨扰,实在罪过。”
他半抬眼悄悄打量程慕宁,见她穿戴素净,浑身懒散,的确是刚从榻上起来的样子,只是眼尾泛红,像是哭过了。田福一顿,不由揣测起来。
程慕宁已经坐下了,抿了口茶润润嗓子,才说:“御乾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田福立马回过神,“回公主,奴才奉圣上口谕,明日早朝,还请公主到太和殿来一趟。”
程慕宁迟疑片刻,“圣上要早朝?”
田福道:“是。”
程峥已经闭门多日,说是卧床养病,实则是御乾宫如今内外皆有禁军把守,旁人进不来,他也很难出去。他要上早朝,这个消息只有郑昌能越过禁军替他递出去。
郑昌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既然这样做,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麻烦事……
程慕宁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圣上可说是什么事?”
田福摇头,“圣上只说,请公主莫要耽误了时辰。”
“本宫知道了,有劳跑一趟。”程慕宁刮着碗里的茶沫说:“银竹,送田公公出去。”
田福离开后,程慕宁回到寝殿,不见裴邵人影。这时红锦端来药盏,“公主,殿帅刚走,让您睡前把药喝了,还有这个药……这是外用的药,公主哪里伤着了吗?”
程慕宁面不改色地接过,搁在桌上说:“没有,你下去吧。”
“可——”
“药太苦了。”程慕宁说:“备点蜜饯吧。”
……
裴邵深夜回到府里,将刘翁吓了一跳,“今夜怎么回来了?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自打程慕宁回宫住后,裴邵就久不回府,也难怪刘翁惊诧,连虎三都跟着叫唤起来。
裴邵顺手摸了把虎三的脑袋,跨入院中说:“出宫办点事,刘翁不必惊慌。”
刘翁长吁着“哦”了一声,“是去太傅府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