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妃手指瞧了瞧案面,不咸不淡道:“听见了没?”
谢嗣音眨了眨眼,垂头道:“听见了。”
闫大夫说完就笑着告辞了,谢嗣音则被宣王妃留下,同刚回来的宣王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一顿饭下来,谢嗣音吃得可以说是食不知味。听完父母的训斥,紧跟着听父母旁若无人的恩爱。吃到一半,她就放下筷子,唤着青无、花苓回院子。
一行数人走到湖心亭分岔路口的时候,谢嗣音抿了抿唇,将花苓唤到身前低低嘱咐了两句,然后看着她离开,才出声道:“难得今晚月色不错,且在湖心亭歇一歇再回去。”
到了湖心亭,谢嗣音将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独独留下青无。
没一会儿的功夫,花苓就回来了,身边跟着的正是不久前才离去的闫大夫。
闫大夫瞧着谢嗣音一愣:“郡主没事?”
谢嗣音笑了笑,将两个人挥下去:“自然没事,闫大夫请坐。”
闫大夫抿了抿唇,沉默着坐下了。
谢嗣音笑得漫不经心,双眸却亮得惊人:“闫大夫似乎知道我喊你是为了什么?”
闫大夫摇摇头:“不知。”
谢嗣音笑了,直接跟他开门见山:“敢问闫大夫,我这两天喝的药可是克制我体内蛊虫的?”
闫大夫似是一愣,不知是惊讶她说的,还是不明白她说的:“郡主?”
谢嗣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垂的睫毛卷翘如鸦羽,笑得温柔似水:“闫大夫不必瞒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清楚。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需要如此喝药了。”
“更何况,今日我在藏书楼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一回,闫大夫眼里的震惊就不是假的了。而且,是十分明白的意思——怎么可能会查到??!
谢嗣音掩下眼中的深沉,继续笑着道:“我来找闫大夫,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苗疆的同心蛊,是否真的能解开?”
闫大夫沉默了良久,叹息一声:“实话告诉郡主,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闫某定当竭尽全力。”
谢嗣音点点头,微蹙着眉心看向闫大夫:“难为闫大夫了。不知闫大夫用的是哪一种解毒之法?”
闫大夫眼中立马升起了警惕之心,反问道:“郡主知道几种?”
谢嗣音摇摇头:“我并不知解毒之法,只是看到书中记载说同心蛊的阴阳两蛊相生相克......”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一脸迟疑的望向闫大夫:“可他......若死了,我怎么会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
闫大夫立马站起身,激动道:“怎么会没有事?!郡主昏迷了三天,差一点儿就没了命。”
谢嗣音幽幽一叹,声音飘忽,可下一句的追问差点儿没把闫大夫的魂给问没了。
“可我都能查到的事情,父王又怎么会查不到呢?他怎么会冒着失去我的风险,杀了他呢?”
闫大夫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看向谢嗣音:“郡主在怀疑什么?”
谢嗣音摆摆手,笑道:“我没有怀疑什么,只是今天看到了本册子,免不了心下好奇问一问。”
二人相视半响,闫大夫重新坐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郡主怀疑那个人没有死。”
谢嗣音藏在衣袖间的手指微蜷,没有出声。
闫大夫目光慢慢转向湖面,面上神情似乎有些不忍:“郡主,他死了的,是被新一代同心蛊的阳蛊给吞了。”
“郡主如今不受影响,也是因为您所系着的阳蛊转到了新的阳蛊之上。”
“您如今喝下的药,便是扎取了那阳蛊的精血。郡主应该是喝出了汤药之中的血腥味才会有所怀疑的吧?”
“等到郡主体内的阴蛊长到与之势均力敌的时候,那会儿就可以彻底将其取了出来。”
谢嗣音抿了抿唇:“所以,他是真的死了?”
闫大夫目光对上谢嗣音,不闪不避:“他若是不死,郡主体内的蛊虫永远也拔不出来。”
谢嗣音黯了眸子:“知道了。”
“那还有多久才能拔出来。”
闫大夫:“须得七七四十九天。”
谢嗣音挥了挥手,目光转向湖上水鸟,送客:“辛苦闫大夫来这一趟了。”
闫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谢嗣音面上的凄然之色重新卸下。
他在说谎。
本来她就是在诈他,什么相生相克,都是她胡乱猜测的。但是闫大夫根本没有否认,说明——她猜的都是对的。
那么,这个前提就是对了。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同心蛊的阳蛊既然为最强之蛊,那么就不可能在活着的时候被替代。它只有死去之后,才会产生下一代同心蛊。可若是阳蛊死去,醒过来的阴蛊也会跟着同时死去。
也就是说,仡濮臣死去的瞬间,她就会跟着死去。
这与闫大夫之前说的互为矛盾。
除非......
想到这里的瞬间,谢嗣音呼吸一紧——
仡濮臣,他还活着。
第34章 选择
“你想我死吗?”
低哑的问询和着肃肃的山风一起刮入她的耳中。谢嗣音觉得自己赤足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山巅之后,才望见悬崖边上坐靠着泡桐花树的一个白衣少年。
她顿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人。
少年回过头来, 眼角的朱砂痣亮得惊人, 他笑得纯粹,又问了一遍:“你想我死吗?”
竟然是仡濮臣。
他依旧美得旖丽,慵懒的神色如同山间最狡猾的妖精, 可一身白色长裳又添了些许的柔软和干净, 澄澈的眼睛望过来的瞬间, 俨然化为世间最美的精灵。
谢嗣音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仡濮臣勾了勾唇角, 站起身来朝她走来。可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身上的白衣居然渐渐渗出血色,就连七窍也跟着流出汩汩的鲜血。
谢嗣音顿时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别过来!”
少年的模样越来越狰狞, 整个人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可他却不退反进,连连逼近,句句重复:“你想我死吗, 郡主?”
一连三问,谢嗣音真的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到了,颤着声音道:“不!”
就在话说出口的瞬间, 谢嗣音被什么东西跌绊在地,脚下竟再站不起来。
仡濮臣似乎笑了笑, 谢嗣音看不清楚, 只看到他身上渗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 一路走过来的地面赫然开出血色的霜花。
下雪了。
霜白的雪花落在一片血色之上, 就像奈何桥下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染了一层雪白的风霜。
就这么一晃神的时间,少年已然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子,一向雪白如玉的皮肤如今满是细密的伤痕,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皮肉之间渗透出来,看着瘆人极了。
谢嗣音忍不住眸光震颤,喉咙干涩道:“你......”
刚说出一个字,少年就笑着打断了她,将食指渗出来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抹在谢嗣音的唇上,动作旖旎优雅,却透着致命的威胁。
谢嗣音一动不敢动,呆呆的看他动作。
山风都在这一刻停驻下来,整个山巅之上似乎只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咚咚咚!”
少年眨了下眼睛,停下手上的动作,倾着身子上前,将耳朵附在谢嗣音的胸口,似乎也在静静聆听她的心跳声:“郡主,我死了你开心吗?”
说话间的功夫,鲜血滴落到她的衣服上。
一滴,又一滴。就像在雪地之上盛开的朵朵红梅花。
谢嗣音双手扣在地面上,身子发颤,嘴唇也微微翕张着:“我......”
话没说出口,心脏仍旧跳个不停。
少年笑出声来,仰头从下而上地贴上她的嘴唇,声音呢喃:“是开心的吧?”
鲜血糊了她半边下巴,浓郁的血腥味顺着涌进她的嘴里。最让她震惊的是,少年身体的触感冰凉至极,同风雪之中死人的温度没有什么差别。谢嗣音被凉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双腿使劲踹他:“滚开!”
少年一个用力将人压在身下,疯狂地咬了上去,猩红的朱砂痣也跟着亮了三分:“可郡主,我不开心哪!”
凉,太凉了。
他的身体冰凉得已然不似常人,谢嗣音被他紧紧贴着哆嗦不已,眼角跟着渗出泪花来:“仡濮臣,仡濮臣......”
开始的声音还是嘶吼着怒意,到后面,已经不知道是哭泣还是呢喃了。
不知是不是反复的哭泣声打动了他,少年终于停下了动作,撑起身子瞧她。血红的拇指抚过她脸上的泪痕,抹出一道鲜红的印子,幽幽道:“哭什么?郡主,你在为我而哭泣吗?”
谢嗣音哭得不能自已,她咬着唇泣出一声,语气里都是哀求:“仡濮臣......”
“你放过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仡濮臣脸上的温柔瞬间消散,他慢慢松开手,起身向后退去:“郡主,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谢嗣音含着泪雾看他,少年的绮丽模样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骨架。
“我已经放不开了,娇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砰”地一声,化为一团血雾消散在风雪之中,将整片天空都几乎染成了血色。
谢嗣音怔怔的看着,一片染了血色的六角雪花瓣落在她唇上,又凉又腥。
呆了半响,她才哭喊出声:“仡濮臣!”
“郡主!郡主醒醒......”
谢嗣音缓缓伸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一时有些分不清梦里现实。
“郡主做噩梦了吗?”是青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