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嗣音缓了缓神,才将目光定在青无身上,似悲似苦。
青无被她这个眼神看得一怔,将人给扶起来,低声道:“郡主魇着了?”
谢嗣音摇摇头,视线环视了一圈室内,最后落到鎏金蟠花的烛台灯火上,低低道:“再添几盏灯吧。”
青无忙唤了人进来添灯,又温了些热蜜水,一连饮下大半杯,她才渐渐平静下去。
侍女已经都退了下去,满室烛火照得通明,谢嗣音坐在榻上望着灯光沙哑道:“我已经一个多月不做噩梦了。”
青无守在一旁,心疼道:“定是近来琐事繁杂,郡主心下累着了。”
谢嗣音摇摇头,心下恍惚的想着梦里情境——
她想他死吗?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
最初,这个人救下她,却又打晕了她、欺辱于她,她当时真的恨不得杀了他。后来见了他的诸多手段,心下有了忌惮,更想着要杀死他了。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她分辨不出是对他不忍还是从未杀过人的不敢?结果是......她错过了杀死他的瞬间。也或许,并没有错过。即便她当时狠下了手,可能也杀不死那个人。
而后,她又阴错阳差地瞧见了他那样可怜的一幕,也发现......在她忘记的过去里,她可能利用过他。
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泛了上来。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人松了口,答应放开她。
他说一个月,她其实是相信他的。一个月之后,两不相欠,再无交集。
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但没想到,那群黑衣人追了上来。在危机时刻,他又救下她。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下她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还能再对他产生杀意?
不过一个可怜的小狗罢了,他的软肋和他的强势一样明显。
可......澄朝和父王却追了上来,她没有怨怪他们的意思,只是感叹命运弄人。
这个人,就这么落在了父王的手里。
她开始以为他定然不可能活命,再加上自己也没有再入梦,因而对母亲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可她第一次忍不住产生怀疑,是在藏书阁。她当时只是想着了解一下自己同心蛊这种东西,却不想,藏书阁内所有关于苗疆蛊术的资料都被借了出去。
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是理由。她当时就意识到了——有人不想让她看到一些东西。
是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手段?
不难想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有无穷无尽的怀疑。
她第二次产生怀疑,是当晚闫大夫送过来的药。
她之前只会觉得味道怪异,可那晚——她却在其中瞬间尝出了血腥的味道。
仡濮臣的血?
这个想法产生的瞬间,她几乎头皮发麻。
所以,才有了湖心亭对闫大夫的试探。
果不其然——他,应当还没有死。
可得出结论,并没有让她好受一些。因为她紧跟着就要面临下一步的选择,是当作没有发现,还是去做些什么?
倘若就当作他已经死了......按着闫大夫所说,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可以彻底解了她体内的蛊虫。到了那一天,他大概率也会真的死去。
往后的生活也就会如现在这样,不会再发生别的什么意外。
但倘若......她要去做些什么,那么后面的事情可能就会瞬间失控。
尤其想到刚刚梦里的场景,那个人一字一句的逼问着她——想他死吗?
谢嗣音近乎无力的闭上了眼,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陷入那种被他胁迫、被他欺辱的情境之下,却却却......却也不忍他死。
室内烛光摇曳,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幔,将帐内细微的动作都照得透明。
青无看着谢嗣音微微颤抖的双手,忍不住道:“郡主冷吗?”
谢嗣音摇摇头,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声音发干发涩:“青无,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青无一愣,慌里慌张地连忙跪下:“郡主,可是青无做的哪里不好?”
谢嗣音看着她弯下去的脊背,声音沙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若是连你都骗我,那我......我怕是永远都被蒙在鼓里了。”
青无咬了咬唇,一头重重磕了下去:“奴婢不敢。”
谢嗣音呵了一声,倾着身子抬起她的脸:“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青无双眼通红,对上谢嗣音视线的一瞬间,下意识想躲,最后生生忍住了。
谢嗣音勾了勾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说你没有骗我。”
“说你只是我的人。”
青无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下去。谢嗣音却在她开口之前,慢慢打断她,轻声道:“青无,你应该知道我恨人欺骗。之前我没发现便罢了,可既然我问了,就是已经有所怀疑了。你若还是骗我......”
说到这里,谢嗣音怜惜地摸上她的脸颊,声音越发轻缓:“青无,你可知道结果是什么?”
青无面色一怔,喉咙如同被堵住了一般再发不出一点儿的声音。
谢嗣音叹息一声:“好了,你走吧。”
青无一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泪水淌了一脸:“郡主,你不要奴婢了吗?奴婢知错了,求郡主别不要奴婢。”
谢嗣音定定瞧了她一会儿,方才慢慢伸手拉起她,打开她的手心缓缓写下几个字。
青无呆呆的看着,等人一写完,俯身就要再跪,被谢嗣音连忙拉住:“行了,我知道了。”
青无双眸已然红成了兔子眼,嘴唇嗫嚅:“郡主?”
谢嗣音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而是又写下了几个字。
青无这回更是愣怔了,几乎震惊的看着她。
谢嗣音神色不变,平静的回望过去。
青无咬着唇一脸难色,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嗣音这回是真的笑了,朝她温和道:“回去休息吧。”
青无低低应了,给谢嗣音落下帷帐之后,才转身朝隔间走去。
等人走了,谢嗣音的目光才重新变得温软无害,瞧着烛影摇晃的灯火,低喃出声:剩下的就交给天命吧。
第35章 破局
“伏叶?她不是你的贴身婢女吗?”
耳房的临窗大炕上歪着两个人, 说话那人一身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裙,标准的丹凤眼,眉眼艳丽, 彩绣辉煌, 如朝阳牡丹,乃是当朝平威将军的嫡长女赵予辛。
谢嗣音一身秋香色窄裉小袖裙,头上松松挽着髻, 含笑道:“是她。”
赵予辛坐直了身子, 瞧了窗外候着的人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要查她?”
谢嗣音笑了笑, 俯身给她添了茶:“她今年二月里嫁了人之后, 就再没有了音讯。我放心不下,想着麻烦你去帮我瞧瞧她。”
赵予辛定定瞧了她半响,嗤了一声:“你就哄我吧。”
谢嗣音朝她眨了下眼睛, 没有再说话。
自然不止是瞧瞧那么简单。
太多的事实证明,她应该认识仡濮臣。
可她记忆全无,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二月, 那一段她病重昏迷的时间。
倘若她真的是在那段时间遇见了仡濮臣,那么青无等人对她说的昏迷在床,就根本不成立了。
能让所有人都口径一致的对她撒谎, 只有一个解释——
宣王府的主人下了令。
她当然不会怀疑自家父母别有心思,只是,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 她应该也必须有知情的权利。
而若是要打破这一团迷雾, 她只能从局外来破。
在这期间, 她院子里少了的人只有伏叶。
伏叶出嫁虽说是早就定下了的事情。但是,若那个时候她真的感染了重疾, 以她对伏叶的了解,伏叶就算出嫁了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回来。
之前是她神思恍惚,忽略了这一点。
如今细想下来,竟全是疑点。
因此,她昨晚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警示了一下青无,根本没有提伏叶的事情。若伏叶这里真的有破绽,那可能就是她唯一能查到真相的起点。
虽说如今忘记那些并非不好,只是......被所有人瞒在鼓里的感觉,委实不爽。
仡濮臣这个人,于她究竟是恩还是仇,应当由她自己来判断。
“在想什么?”赵予辛摘下一朵汝窑美人觚里的海棠花扔进谢嗣音怀里,懒懒挑眉。
谢嗣音笑着接过,放到长几上:“我哥哥应该快回来了。”
赵予辛一张芙蓉脸瞬间沉了下来,咬着牙道:“谁管他回不回来?”
谢嗣音挑眉瞧了她一眼,手指拨弄着浅淡色泽的花枝,故意叹息一声:“哥哥这一次走了将近三年的时间,我都想他了。”
赵予辛嘴唇咬了又咬,最后将目光落到铺着的金心绿闪缎坐褥上,声音幽幽:“云安,你说他是不是在躲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是他有了心上人?”
谢嗣音将那朵海棠给她扔了回去,笑着道:“就我哥哥那个又臭又硬的顽石脾气,等我成了婚有了孩子,他都不一定有心上人。”
“再说了,你见过他身边除了你我与母妃之外,还有别的女人出现吗?”
赵予辛丝毫没觉得安慰,抽回手,慢慢将身子靠在锁子锦靠背上,眸光黯然:“可这么多年,每次都是我厚着脸皮去找他,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反馈......一次都没有。”
“昭昭,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