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赵予辛自己先笑出声来:“说来有些好笑,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倘若我放弃了,你哥哥他......或许也会觉得松了一口气吧。”
谢嗣音面上一怔,滚了滚喉头,歉然道:“予辛,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他或许不会表达,但是我总觉得他对你还是不一样的。”
赵予辛笑了一下,笑得却比最苦的莲子茶还要苦:“有时候我也觉得他对我不一样,可是......这么些年,他一直呆在边关,不成婚也不回家......”
“总是让我抱着一丝希望,却又觉得希望渺茫。”
“昭昭,我也会累的。我如今已经十七了,爹爹从去年就开始给我物色郎君,我也曾给他寄过信,可......”说到这里,她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他是没有看到,还是完全不在意。”
“总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弄得我像是一个笑话。”
谢嗣音面露不忍道:“这件事是我哥哥不对了。等他回来,我让他亲自去给你赔罪。”
赵予辛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其实你哥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不过是碍于你的情面,没有直说。是我自己不肯放弃,总想着......万一呢,万一有一天,他看到我了呢?”
谢嗣音如今真的是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提起那个混蛋哥哥,抓着她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予辛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最近也在一直努力让自己释然一些,毕竟感情的事总是不能勉强。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谢嗣音心下难受,赵予辛却似乎看起来恢复如常了,起身笑着道:“行了,我没事儿了。你问的事,三日之内,我定给你个答复。”
谢嗣音连忙起身下炕,趿了双软面鞋子:“我送你。”
赵予辛摆摆手,笑道:“送什么送,你这腿脚也刚好。话说今日是否打扰了你去英国公府?啧啧!奉旨探望未婚夫,还有来往御卫军亲随护送,你云安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谢嗣音掀起悬着大红撒花软帘,一齐走到外间:“这个待遇给你要不要?”
赵予辛还真摸着下巴考虑起来:“若是陆澄朝成了我的未婚夫,说不定,我还真放弃你哥哥了。”
谢嗣音点了点头,闲闲地掀她一眼:“好的,我记下了。”
赵予辛“哎哎”两声,连忙道:“别!陆世子那朵高岭之花也就碰着你才温和下来,我可降不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附在谢嗣音耳边嘀咕:“听说承平王府家的那一个还在闹腾呢,这都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知道她还想折腾什么?”
谢嗣音勾了勾唇,淡淡道:“随她怎么折腾,我还怕了她不成?”
赵予辛摇摇头,哼一声:“哪个说你怕她?你这太后懿旨,皇帝赐婚,还有宣王爷做靠山,任谁折腾都不可能折腾出个子丑寅卯来。”
“偏偏她......啧!只能说,美色误人啊!”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别送了。快去瞧我们陆世子了,改日我再来。”
谢嗣音含笑着点头,将人送走以后,将小厨房做好的蜜饯糕点收好,一路到了英国公府。
风松院的人一见谢嗣音,犹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殷勤地围了上去:“郡主可算来了,世子一早等着您,就连晨起的药都没吃呢。”
谢嗣音冷着脸瞧了听雨一眼,声音淡淡:“没吃药?”
听雨哑了一瞬,朝着谢嗣音干笑道:“郡主,世子说不吃,我们哪里敢硬逼着他吃?”
谢嗣音一边朝着正室走去,一边吩咐:“拿去热热,热了端过来。”
听雨一叠声的答应:“一直热着呢,只等着郡主您来。”
谢嗣音停下脚步,隔着院中花木望向南窗下捧卷而坐的男人。
陆澄朝一身月牙白银丝暗纹宽袖长袍,勒了个双龙出海抹额,面若春花,神似清山。指尖不时掀动纸张,发出清脆响动。院中清风阵阵,将窗外的白玉兰吹落几片花瓣,婷婷袅袅的落到男人书面之上。
这一下似乎打搅了男人,他蹙起眉将其拈起放到一旁,视线似乎扫到了谢嗣音。
陆澄朝唇角一下子勾了起来,眸中惊喜柔情绵绵不绝:“昭昭。”
嗓音含笑,穿过一路繁花进入耳中。谢嗣音忍不住快走几步,一直到门口才慢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刚刚慌乱跳动的心脏,掀帘入内:“澄朝,你没有吃药?”
陆澄朝坐在原地望着她,也似乎只望着她。不过一天没见,谢嗣音有一瞬间觉得他们似乎已经横跨了星河那般漫长。
陆澄朝终于出声了,声音仍旧温和淡然:“嗯,你没有来,我就不想吃。”
话说得孩子气,面上却没有丝毫赧然的情绪。
谢嗣音有些哭笑不得的上前:“陆澄朝,你是小孩子吗?不给你喂药,就不吃了?”
陆澄朝淡淡嗯了一声,似乎丝毫不以为耻。
谢嗣音同他相对而坐,托着下巴仔细瞧他:“陆澄朝,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吗?”
陆澄朝将书籍收起来,放到案几之下,然后安安静静的回望过去:“被昭昭冷落了十二个时辰的模样。”
谢嗣音乐不可支:“陆澄朝,你怎么越来越黏人?”
陆澄朝缓缓点头,语气温软:“吃过了昭昭给的甜头,就再也离不开了。”
男人的目光缱绻又灼灼,如同眼里心上只映着她一个人。
说话间,仆从重新将汤药送了进来,并且非常有眼力劲的放到了谢嗣音的手边。
谢嗣音挑了挑眉,看着他的双手询问:“澄朝,你的胳膊现在还不能用力?”
陆澄朝点点头,面色坦然:“昭昭来了,就不能了。”
谢嗣音抿着唇笑,端起药碗搅了搅:“澄朝,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无赖了。”
陆澄朝倾着身子向前,笑得轻柔:“因为昭昭允许。”
谢嗣音笑着将汤药送到他嘴边:“我若今天不来,你就不喝了?”
陆澄朝一口咽下,温柔中带了几分坚决:“不喝。”
谢嗣音轻哼一声,又送出一勺:“倒是有骨气得很,那我从明天开始就不过来了。”
陆澄朝一愣,眨眨眼:“为什么?”
谢嗣音瞧着他这副懵然神色,收回手,笑得愉悦:“你若是不喝药,那好得自然慢了些。你若好得慢些,那婚期可能就会延后了。我正好也可以多在家中陪一陪......”
陆澄朝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汤药撒出一些在案几上。
不过没有人在意,陆澄朝一向琥珀色的眸子带了深邃的凝视和宠溺,定定瞧着她半响,叹道:“昭昭,我错了。”
谢嗣音勾了勾唇,将汤药递给他:“快喝。”
陆澄朝无奈的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见他喝完放下药碗,谢嗣音才笑着将桌上的蜜饯推给他:“吃一口吧。”
陆澄朝摇摇头,直接下了榻,走到她那侧。
谢嗣音心下一慌,起身就要走:“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没等她说完,陆澄朝握住她的手腕,俯身瞧着她,声音低缓温柔道:“要吃口甜的,但要吃口比蜜饯更甜的......”
于是,他直接含住了她的唇。
第36章 记忆
昏暗、潮湿, 还泛着些许的霉腥味。
暗室之中密不透风,没有一丁点儿的外光,只有墙壁之上嵌着几盏豆大的灯火。
一个男人被牢牢地绑在暗室中央粗糙的木制十字架上, 衣衫褴褛, 血痕斑斑。手腕上的绳索几乎深陷进了肉里,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就连头颅也跟着垂在胸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眉眼, 下半部分的脸庞也被乱七八糟的胡须挡了个严实。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以为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嘎吱一声, 暗室门从外打开, 一束刺眼的光线射进来, 划破了长久的黑暗。
男人在昏迷中下意识地紧了紧双眼,似乎难受极了。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行动缓慢, 进来之后托起墙壁上的一盏油灯,缓缓几步上前去瞧那个被绑着的男人。因着走动,灯火摇摇晃晃, 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熄灭。
就在靠近男人的瞬间,他沙哑着出声了:“还没死呢,别看了。”
那人顿了一下, 转身将油灯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开始窸窸窣窣的动作起来:“不是我有意折磨你, 取蛊的过程如此,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个声音......赫然是闫大夫。
男人从喉间发出一声嗤笑, 没有再说话。
闫大夫叹口气, 将案上的瓶瓶罐罐捣弄一番,不知弄成了什么颜色的污水, 将其倒入碗中,喂给男人:“你说你好好的大祭司不去做,做什么要绑架郡主呢?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唉!”
听闫大夫这话的语气,这人......竟然是仡濮臣?!
男人没有说话,十分配合地抬起头,将那一看就剧毒无比的毒水慢慢饮下,干裂的嘴唇渐渐有了一层水渍。喝完之后,他终于睁开眼睛,那一双如海似渊的深眸即便陷于困境之中仍旧没有一丝的颓意,自下而上的睨向闫大夫,带给他无穷的视觉压力。
闫大夫即便曾随军征战沙场,见过不少血腥场面,一时之间却仍被这个不足二十的少年给震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黑暗、疯狂、漠视一切,这里面甚至包括着他自己的生命。
果真是仡濮臣。
闫大夫默默将碗收了回去,重新拿过一个玉碗和银柄小刀走到他面前,等待药效发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仡濮臣有了反应。
他的身体一下子痉挛起来,面色变得极白,脸上青筋跳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双手紧紧反握住两侧的木架,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都陷入其中。这个时候,似乎有木屑刺入指甲肉里,因为点点滴滴的鲜血从指缝中泛了出来。
血腥味和着汗湿的味道,一下子冲入鼻腔。
闫大夫慢慢后退了两步,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因为痛苦而佝偻起来的脊背:“郡主在一个月前就试探过我,她应该猜出你没有死了。但这一个月,她却始终没有动静,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说到这里,闫大夫叹了口气,唏嘘道:“说明你死或者不死,于郡主而言,没什么差别。或者说,她更希望你死去。”
“以郡主的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你落在王爷手里的下场。倘若她对你有一分的不忍,这一个多月来定然已经有所行动。”
“可她始终没有。”
“就如同当初的那场诘问不存在一样。”
仡濮臣双眼红得厉害,双手几乎要将木架给抓碎了,但却仍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闫大夫叹息着摇摇头:“如今郡主和世子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你悄无声息的消失,于她往后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还年轻,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再是执着也是无用。”
仡濮臣的身体似乎已经承受到了极致,一声痛苦的闷哼从他的齿缝间渗出,而后身子一松,整个人如同彻底卸了力气一般,浑身汗淋淋的垂了下去。
闫大夫这才慢慢上前,右手拿着银质匕首在他的手腕某一处愈合的伤疤上轻轻一划,汩汩的鲜血就淌了下来。左手玉碗连忙接住,接了大约有小半碗的量,他才收回手,将药碗放到桌案上。
仡濮臣手腕上的鲜血仍在流淌,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小滩的血液。
闫大夫不紧不慢地拿过金创药,给他敷上。强烈的刺激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仡濮臣的身体本能地紧绷了一下,又很快松了下去,如同将死之人再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闫大夫等他手上的伤口止住之后,从墙壁的暗格之中拿出一方带着凹槽的白玉盒。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盒放于桌案之上,然后用银质小勺挑了一勺鲜血慢慢滴进凹槽之中,不过瞬息的时间,那凹槽中的鲜血如同被吸食了一般,渐渐褪成玉质原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