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之后,闫大夫才重新将白玉盒放回原地,拿起装了血的玉碗准备出去。
“还有三十二日是吗?”仡濮臣突然说话了,声音沙哑低弱得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色。
闫大夫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仡濮臣没有再说话,闫大夫也没有再问,捧着玉碗出来了。
闫大夫刚出暗室,就听守在门口的药童出声道:“师傅,郡主过来了。”
闫大夫突然明白过来仡濮臣问的三十二天是什么了。
是郡主的婚期。
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玉碗交给药童让他下去煎药。药童接过血碗,面不改色的拿了下去。
闫大夫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衣袖上不知何时溅到了一些血点子,脚步一顿,转身去换了件衣服。等到再出现在谢嗣音面前的时候,已然浑身干净。
谢嗣音端坐在花厅喝茶,瞧见闫大夫过来,起身笑道:“打扰闫大夫了。”
闫大夫迎上前笑道:“刚刚试验了一个新的药方,一时没能赶过来,还请郡主恕罪。不知郡主此次过来,是为何事?”
花厅的风从外吹过,将闫大夫身上的血腥味送了过来。
谢嗣音顿了一下,将花厅的下人挥了下去,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有些莫名其妙的头疼。”
闫大夫一惊,连忙上前道:“可还有别的症状?”
谢嗣音将手腕露了出来,看他低眉顺眼的号脉。瞧着瞧着,谢嗣音冷不丁开口道:“闫大夫,我的记忆是你封的吗?”
闫大夫猛地睁开眼睛,整个面部表情都僵住了一般,半响才干笑道:“郡主说笑了,郡主的记忆怎么了吗?”
谢嗣音虽然笑着,但却没有半分同他说笑的意思:“伏叶死了,所有人却都说她是出嫁了。”
“仡濮臣总说我骗了他,但我却完全没有同他的记忆。”
“闫大夫,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和行事。没有人可以这么欺骗我,便是父王和母妃也不行。”
闫大夫试着笑出来,可是眼角的细纹皱成了褶子却仍然说不出一句话。
“我可以不在乎仡濮臣这个人,但是这段记忆......我必须要回来。”谢嗣音仍旧云淡风轻的伸着手腕,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却在瞬间让他想到了暗室里的那个人。
闫大夫滚了滚喉结,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谢嗣音当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纠结,翻过手腕,视线转过花厅之外,静静等待。
整个花厅越来越静,最后几乎只剩下了闫大夫急促的呼吸声。
他叹了一声,终于开口道:“郡主何不去问王爷?”
厅外花木牵藤引蔓,萦砌盘阶,阵阵药香。谢嗣音望着远处,轻呵一声:“自然会去的。”
见谢嗣音没有罢休的意思,闫大夫抿了抿唇,叹道:“您的记忆......确实不是我出的手。”
谢嗣音淡淡恩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应当是您体内的蛊虫所致。具体什么原因我还不清楚,但拔除蛊毒之后,您应该就能恢复记忆。”
谢嗣音收回视线,转头看向他的眼珠漆黑幽沉:“是吗?”
闫大夫被她盯得心头发瘆,连忙道:“不敢欺瞒郡主,王爷将您带回来的时候,您就已经昏过去了。等您再醒过来的时候,您就只剩下同昌平公主游花宴的记忆了。”
醒过来的那段记忆,她还记得。
当时爹娘都守在她床边,她有些头昏的问道:“我怎么回来的?不是要同昌平上摘星楼吃酒吗?”
是娘亲率先哭着回道:“还吃酒呢?!吃个酒为什么要去摘星楼吃?吃了一身的风邪入体,昏昏沉沉的躺了三个月,可吓死为娘了。”
她浑身乏力,身体更是酸软难受,确实是久疴不愈的症状。再加上周围一圈的太医守着,因此也就没有多想,又重新睡了过去。
如此反复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几日,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对于那段生病昏迷的记忆,就更是没有怀疑了。
一直到那个梦境出现,仡濮臣出现......诸多被她忽视的疑点,一个接一个的冒出头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剩下九天是吗?”谢嗣音回过神来,重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闫大夫顿了顿:“是的。”
茶水已经不烫了,谢嗣音拿着杯盖轻轻划了两下,缓缓出声道:“九天之后呢?”
闫大夫一愣:“什么?”
谢嗣音似乎笑了一下,咔嚓一声,杯盖被重新盖上:“九天之后,那个人呢?”
闫大夫明白过来,不敢再吭声了。
谢嗣音也似乎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抿了抿唇,将茶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就在谢嗣音准备踏出门的瞬间,闫大夫突然出声道:“郡主,你想救他吗?”
谢嗣音脚步停了下,没有回头,看着院中花木缓缓道:“放心,我不会的。如今的他,怕是恨极了我们宣王府吧?我便是对他再不忍,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后患。”
闫大夫放下一半的心,但仍有一半仍然胆战心惊的提着:“那郡主今日过来的意思?”
谢嗣音默了一瞬间,重新提步朝前走去:“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谢嗣音出了药园,一路快步朝外走去,身后花苓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一直到湖心亭,她才猛地停下,目光怔怔地看着湖边大片大片的梨花树。
一树一树的花开,经风吹过,如同下了一场盛世雪。
谢嗣音张开手心,接过几片白色花瓣,一瞬间,她恍惚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大雪纷飞,那个人却一身鲜血几乎将白茫茫大地都染红了。
现实中,他是否也是如此呢?
想到闫大夫进来时候那一身的血腥味,谢嗣音突然俯身干呕了起来。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花苓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谢嗣音。
谢嗣音摇摇头,她只是感到了一瞬间的恶心,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几乎无法让她再想下去。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湖心亭的石凳坐下。
花苓紧张兮兮的跟着她,看着她一声不吭、脸色惨白的模样,吓得不行:“郡主,我去喊闫大夫过来。”
谢嗣音目光始终瞧着那大片吹落的白梨花,声音带了丝沙哑:“回来。”
花苓朝前看看,又回头看看谢嗣音,跺了跺脚,最后还是听话的回来了,蹲下身子担忧的望着她:“郡主,您病了么?”
谢嗣音垂着头看她,似乎笑了一下:“没有,不过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花苓被她这飘忽的一笑,笑得心头起了凉意:“什么事?”
谢嗣音没有说什么事,而是又问了她一个问题:“花苓,若是一个人救了你,却又伤害你。你会怎么对待他呢?”
花苓咬了咬唇,瞧着谢嗣音不敢随意吭声。
谢嗣音笑了:“随便说。”
花苓深吸一口气,吞了吞口水道:“郡主让我说,那我就说了啊。若是这样一个人又救我,又害我......那我可能会先报恩,再报仇!”说完还紧了紧自己的小拳头,进一步加强表意。
谢嗣音怔了怔:“若是如此,那个人再反过来报仇怎么办?”
花苓纠结了,咬着唇骂他:“......郡主,那个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既然救下了人,又为什么还去伤害人家呢?”
谢嗣音笑了:“我也不知道啊。”
花苓总结道:“那应该就是个疯子了!跟疯子是没有理由可以讲的!”
谢嗣音叹一声:“确实是个疯子。”
还疯得不轻。
***
湖对岸,宣王立在垂柳之后默默看着谢嗣音的背影,目光怔忪,一言不发。
闫大夫摇了摇头,忍不住出声道:“郡主如今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王爷还要继续瞒着她吗?”
宣王抿紧了唇,下颌微绷:“我也没想着会瞒她到现在。”
闫大夫心下叹息:“那王爷如今什么打算?”
“昭昭过去还问了什么?”
“别的没什么,问了一下解蛊的时间。还有,那个人在之后怎么......处理?”
宣王冷笑一声:“如何处理,自然是杀了了事。”
闫大夫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宣王默然片刻,轻咳一声道:“昭昭问那句话的时候,表情如何?”
闫大夫不愧是跟了宣王十几年,这一回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斟酌着道:“郡主表情始终很冷淡,但我觉得......她应该不想那个人死的吧?”
宣王冷哼一声,声音又冷硬起来:“那人胆敢如此对待昭昭,本王怎么可能放过他?!”
闫大夫目光点点湖心亭的谢嗣音:“郡主现在似乎是在伤心。”
宣王不知想到了什么,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陆煦之最近在做什么?不是说他们两个现在感情很好了吗?昭昭为什么还会对那个人伤心?”
闫大夫:......
“王爷,我瞧郡主并非是对暗室那个人有情,只是心下念着亏欠,就难免多挂念了几分。这份亏欠若是结束了,郡主对他也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情愫了。”
“郡主对陆世子是有情的。陆世子也是要与郡主共度一生的人,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将郡主所有的情愫都照顾到,譬如......”
宣王没等他说完,就怒道:“怎么不可能?本王就将韫娘所有的情愫都照顾得密不透风,任哪一只苍蝇想叮都找不到一条缝。再看看陆煦之......哼!不如本王远矣!”
闫大夫:......
宣王骂了一通,心头解了火气,继续道:“算了,如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整个京城,也就剩下个陆澄朝可以看了。虽说不如本王,但好在本王还能给他搭把手,慢慢调教也是有望追上本王的。”
闫大夫:......王爷,话题跑远了。
正说着,宣王见谢嗣音站起身来,连忙扯着闫大夫往粗柳后一躲。
闫大夫:您躲什么?
宣王:......身体反应太快了。
等谢嗣音走远了之后,两个人才重新出来。宣王重新恢复往日里的威严模样:“既然昭昭说了不管这个人的事情,那就按着原计划继续。如今只剩下这么几天时间了,将人处理了,也好安心筹备大婚事宜。”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闫大夫也不再多说什么,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