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在将人抓住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身上所有的蛊虫都清理了干净。可如今......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
仡濮臣回过头来看向宣王,似笑非笑道:“王爷以为呢?”
宣王脸色难看得厉害,如今望枯草对他不起作用,他手上还有一把的蛊虫,那便是他们人再多也奈何不了他了。
倘若没有同心蛊,万箭齐发总能要了他的性命。
但如今,同心蛊未解,昭昭同他一损俱损。他能伤这个人,却是不敢杀他。
如此一来,纵然在他宣王府内众人围困,他却根本不敢动弹。
仡濮臣也早已经看透了这个局面,牵了牵唇角,没再说话,眉眼之间俱是嘲讽。
上百人将仡濮臣围困其中,到如今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动,就连呼吸都放缓了下来,一脸戒备的盯着他。
“嚓”的一声!
刀剑出鞘的声音瞬息之间划破沉默,在场众人接连色变。
“娇娇!”
“昭昭!”
“昭昭,你做什么?”
谢嗣音谁也没理会,举着长刀抵在自己脖颈前,看着仡濮臣一字一顿道:“离开宣王府,永远不再进京。否则,我立刻自尽。”
“都说同心蛊同生共死,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第40章 佛陀
“你拿自己威胁我?”
仡濮臣整个人似乎终于安静下来, 面上的疯狂和眼中的猩红跟着渐渐退去,轻飘的声音中浸出几分低哑。
谢嗣音不是看不到他的难过,但是她无法回应他想要的。
并且, 她还有她想保护的。
就这一次, 彻底了断吧。
谢嗣音滚了滚喉咙,刚刚醒过来的嗓子还残留着干涩低柔,被春风卷着徐徐飘进对面:“仡濮臣, 离开京城, 好好保护自己的性命。你若死了, 我定然也是活不成了。”
“我曾想杀你, 也感恩你救我性命。兜兜转转至今, 望你我恩怨俱消,再不相见。”
说着,谢嗣音又握着长刀往自己脖颈送了送, 鲜血当即就顺着雪白颈子滑进了衣领。
她朗声道:“云安遥祝大祭司,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仡濮臣在她动作的瞬间,瞳孔几乎缩成一线, 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脖颈间的伤痕,大笑出声:“好好好!好一个恩怨俱消。”
这数月以来的纠缠不清和同心反噬,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仡濮臣大笑着转身离开, 周围的暗卫不敢阻拦,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通道。
走出几十步的距离之后, 仡濮臣停在原地, 目光瞧着地面上的一颗鹅卵石, 声音幽幽:“谢嗣音, 你想跟我一刀两断,那不可能!”
谢嗣音紧了紧手中的长刀, 似乎要再说些什么。
身后的陆澄朝悄然上前,温凉的手指点了谢嗣音的手腕某处,女人右手一酸,“咣当”一声,长刀倏然掉地。
谢嗣音被吓了一跳,低低“呀”了一声,偏头看向陆澄朝。
陆澄朝一向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幽沉,垂眸瞧了一眼她还在流血的颈部,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她的院子走去:“传太医。”
谢嗣音这边一被制服之后,宣王连忙怒声喊道:“拦下他!”
谢嗣音急得就要挣扎着下去探看,陆澄朝双手如钳一般稳稳的锢着她,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昭昭,王爷会处理的。你受伤了,先处理你颈上的伤。”
谢嗣音见实在挣扎不开,叹了口气道:“澄朝,我并非为了那个人,如今父王他们顾及我,不敢伤了那人性命。可他却没什么忌惮,刚刚那种形势下,再僵持下去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陆澄朝步子仍旧从容,看向她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温存:“我知道。”
谢嗣音见他这个态度,有些哑然,咬了咬唇道:“我体内被种了同心蛊,这个东西......”
陆澄朝没由着她继续说下去,似是已然知晓了一切,淡淡笑了一声:“我知道。”
这个话语里的寒凉让谢嗣音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唇,仰头瞧着他有些不悦。
陆澄朝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眸子背着阳光显出几分幽暗,他幽幽一叹:“昭昭,我真的是醋极了。”
谢嗣音动了动嘴唇,最后干巴巴道:“我跟他什么也没有。”
陆澄朝轻笑一声,声音愉悦至极:“我知道,是他觊觎我的昭昭。”
谢嗣音没有再吭声。
陆澄朝重新抬步往她院子走去,温润的下颌多了几分凌厉:“昭昭,剩下的交给我好不好?我会在婚前解决掉这一切。”
谢嗣音垂下眸子,什么也没再说。
***
仡濮臣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城外一座快荒了的寺庙里。
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斑驳的照进来,如同在地面落了一层薄霜。
他猛然坐起身,打量了一圈四周,竹林禅院,幽静整洁。他记得自己同那些人斗了个两败俱伤,而后趁乱摸上了一辆出城的马车底座,之后......他似乎就晕了过去。
仡濮臣半眯起了眸子,起身走了出去。寺庙不过两进大小,后院三间禅房,前殿分了主殿和左右两个偏殿。仡濮臣身为苗疆祭司,有自己的神殿和始祖神。因此,他没有进去瞧,也没有兴趣瞧。正准备要出寺门的时候,就看到一老一少两个和尚从外走了进来。
小和尚不过八九岁,圆头圆脑甚是可爱,揪着老和尚的袖子道:“师傅,三天了!他终于醒了哎!”
老和尚约莫六十岁的年纪,须眉近百,慈眉善目,冲他施了一礼:“施主醒了就好。”
仡濮臣顿了一下,依着佛教礼节回了一礼:“您救了我?”
老和尚笑着摇头:“并非老衲出手,不过施主却与老衲有三天的缘分。”
仡濮臣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一下子停住,微挑了挑眉:“方丈何出此言?”
老方丈没有说话,反而伸手请他往大殿走去。仡濮臣抿了抿唇,当先走了进去。
正殿供奉了释迦牟尼、药师佛和阿弥陀佛,佛陀面容宁静,双眼微垂,双手结印,似乎正在凝视着众生疾苦。
佛像之下是一张黄花梨木桌,铺着金色莲花宝轮绸布,其上则摆着三盘供果,以及......一大束洁白无瑕的玉兰花。
仡濮臣这才想起刚刚在院中看到的那一棵白玉兰花树,有花无叶,光溜溜的枝干在月色之下显出银色光芒。
“方丈有话对我讲?”
老和尚没有说话,反而走到蒲团面前坐了下来,然后敲起了木鱼。
仡濮臣:......
仡濮臣转身朝外走去,步子就在跨过门槛的瞬间,顿了一下,重新收了回来。
他慢慢回到大殿中间,盘坐了下来,微阖上了眼。
木鱼声声入耳,大殿之上的檀香袅袅,看不见的白雾却似乎无处不在。
不知过了多久,老和尚停下手中木鱼,殿内一片幽静。
仡濮臣睁开双眼,朝他双手合十:“多谢方丈。”
不过普通的梵音木鱼,却能疗愈他身上暗伤,这个老和尚......是个不出世的高人。
老和尚站起身,笑呵呵冲他回了一礼:“我与施主缘分已尽,往后还请施主珍重。”
“另外,老衲还有一言送施主,不知施主可愿听之一二?”
仡濮臣:“洗耳恭听。”
老和尚白眉白须之中尽是慈悲之意:“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那么一段时间,强求无用。还望施主切莫执着,以免误入了歧途。”
仡濮臣绷紧了唇,没有吭声。
老和尚又叹一声:“施主自困于局中,伤人伤己,却难有善终啊。”
仡濮臣冷笑一声,再难掩饰眸中的猩红之色:“天地之间如橐籥,又有谁不是被困在这局中?大师您难道就跳脱于局外了吗?”
老和尚愣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施主既有主见,且自行去吧。”说着让仡濮臣离去,他却先行起身离开了大殿。
仡濮臣没有起身,犹自坐在蒲团之上望着殿中白玉兰。
幽静清洌、慈悲而美丽,像极了那个女人。
在想到谢嗣音的瞬间,仡濮臣的眸色渐渐染上深色。目光渐渐上移,正中的佛陀高高在上不动如山,他是否也觉得人间的贪嗔痴可笑至极?
白雾袅袅自尘世而上,跃于佛陀菩萨的面容,似乎将时间万物都遮挡起来。
谢嗣音怔怔地看着跪坐于佛陀面前的男人,一身清霜,却似乎虔诚至极。她四面环顾了一圈,彩画凋敝、佛像暗淡,还是一个破落了的佛寺。
“过来。”男人没有回头,沙哑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谢嗣音抿了抿唇,她不想过去,但是却知道也反抗不了他,于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直到在他三步之外停下,瞧着他阖目垂首的背影,低低问了一声:“你是准备出家吗?”
话一说出口,谢嗣音就忍不住骂自己,怎么能说这么没脑子的话。
果然,那个男人低低笑了出来,语气危险至极了:“怎么?想着让我出家了,好再不烦扰你?”
谢嗣音没敢吭声。
仡濮臣却慢慢转过头去,一双漂亮含情的桃花眼睇向她:“娇娇,我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呢?”
谢嗣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试图跟他讲讲道理:“之前闫大夫说,我体内蛊虫之后,会恢复记忆。若是我恢复记忆之后,确实亏欠于你,我......我会想办法还你。”
仡濮臣支起下巴瞧着她,眼中满是兴味:“还我?你要怎么还我?”
谢嗣音对他这个眼神一点儿也不陌生,心下咯噔一声,转身就想跑。
“娇娇,你跑一个试试?”仡濮臣却瞧着她转过去的背影,声音温温和和不疾不徐,却让谢嗣音再不敢走出一步。
他的手段太多了,尤其在这梦里。
她根本反抗不了他。
仡濮臣淡淡笑着,目光幽沉地看着她的清瘦背影,缓缓道:“过来。”
谢嗣音咬紧了唇,羞愤着转过身看向他:“仡濮臣,我以为我们三日前已经达成了一致。你再这样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如今的仡濮臣褪去了当日的狼狈,一张绮丽艳艳的面容上,眼角朱砂痣红得透亮,声音哑哑道:“有什么意思?我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