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垂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宣王妃继续道:“就算宁国侯府如今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如何,配一个三等爵位家的公子绰绰有余。她那继妹不是也订了诚意伯家的公子?可为什么那些勋贵妇人却没有一个过问姮娥的?”
“还不是因为姮娥内无父亲偏宠,外头也没有个顶事的舅家,加上她自己性子柔怯,这落在那些勋贵妇人的眼里,哪个能瞧得上?”
说到这里,宣王妃叹口气,搭着秦嬷嬷的手背朝谢嗣音走去:“所以,她当初最好的选择,就只是从四品家的公子。可如今不一样了,郑安伯凭军功得了陛下青眼,最忌背景复杂的妻子,更不需要后宅的夫人帮他什么,所以在那些贵妇人眼中的缺点,都成了嫁给郑安伯的优点。最重要的是,郑安伯喜欢她啊,倘若错过了这一桩,你让她还去哪里找这样好的姻缘?”
“不是母亲不让你去,而是......你去了之后,便是真的将婚事给搅和了,你可想过她后面该怎么办?”
宣王妃顿了顿,瞧着谢嗣音张口就要说话,先一步出口道:“将她领回来吗?”
“好,退一万步讲。你将人领回了宣王府,但你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要出嫁了。你让她到时候如何在宣王府自处呢?”
谢嗣音紧抿着嘴,不吭声。
宣王妃继续道:“我也可以将她认作义女,安置在府内。可她毕竟不能在宣王府待一辈子,怎么都要成婚的。可等到那个时候,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哪个还敢娶她?”
“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是孤身离开京城,还是远嫁他乡?亦或者,真的是让她去做姑子?”
宣王妃停在谢嗣音三步开外,长长的叹了口气:“昭昭啊,不是母亲权衡利弊,盘算得失。而是——事实摆在面前,决定姮娥一生的选择,就在此刻。”
谢嗣音眉头松动,眼中现出一丝迷茫之色。
宣王妃顺势继续道:“昭昭啊,姮娥如今不愿意,不过是不了解郑安伯。可身为女子,又有几人能在婚前真正了解自己的夫君?我当年同姮娥如今的境况没什么差别,可你看如今我同你父王不也是一样的和美恩爱?”
“夫妻之间最终靠的还是经营。任何关系好好经营,都能开出花来。姮娥是个聪明丫头,她只要好好把握住郑安伯,后面的路就是一条坦途。”
“可若是你今天真的将人带了回来,那等在姮娥后面的......就是无穷的痛苦。到了那个时候,姮娥会不会怨怪于你?你又会不会后悔今天的一时冲动呢?”
说着,宣王妃上前,一把握住谢嗣音有些冰凉的双手,叹道:“母亲作为过来人,如何能眼瞅着姮娥放弃光明大道而误入歧途呢?!”
谢嗣音沉默了许久,最终抿了抿唇道:“母亲,我知道了。”
宣王妃这才松下一口气,声音带了些许的欣然:“你可能对郑安伯不了解,但你应该了解你的父王。他都说不错的人,那么此人就确实值得托付终生。”
谢嗣音轻轻嗯了一声,朝着她道:“只是母亲,如今我虽然理清楚了,但姮娥心下怕是仍旧不安,我还是想今天去瞧瞧她。”
宣王妃松下去的一口气重新提了上来:“改日不行吗?”
谢嗣音果断摇头:“姮娥性子虽柔,心下却坚。女儿担心自己不去,她怕是会做出什么傻事。母亲放心,我既然都想明白了,就不会再闹出什么。只是去瞧一瞧她罢了,母亲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让秦嬷嬷跟着同我一起去。”
宣王妃定定的看着谢嗣音,半信半疑道:“真的不是去闹事?”
谢嗣音乖巧点头:“母亲还不知道我嘛?我什么时候真的闹出过事情?更何况,我同陆世子的婚事也没有几个月了,女儿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传出不好的消息。”
宣王妃被她说服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还是等姮娥进了郑安伯的门,我再带着你同去?”
谢嗣音拒绝:“母亲,您不了解姮娥,女儿怕那个时候真的会出事。”
宣王妃抿唇,再问一遍:“那秦嬷嬷跟着你,你得听她的话。”
谢嗣音眨眨眼,认真点头。
宣王妃终于松口,着人给她备了马车,又命秦嬷嬷带了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一起跟在谢嗣音身后。
谢嗣音笑着一一应下,等出了府门,她袖间银光一闪,马车上的套绳瞬间崩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谢嗣音跟着抢过车夫手中的马鞭,翻身上马,“啪”地一声脆响,直接扬长而去。
“郡主!郡主!”等人跑远了,身后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鬼哭狼嚎地喊人去追,乌泱泱乱作一团。
春日柳梢头,一道聘婷身影自御街打马而过,惊起一片檐上飞燕。
临街应安楼三层,一个暗紫色梅花绣直裰长衫的男子正扶窗外望,不知瞧见了什么,突然惊呼一声,朝着身后男子道:“澄朝,你快看,那个是不是云安郡主?”
说话的这人,是蔡国公世子徐珲,字伯远。
屋内还有三四个勋贵子弟,正围坐在桌前不知商讨着什么。听见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到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男子身上。
男人生有玉山之美,眉如远山,凤目凛冽,堪称神仙之姿。男人闻声,偏头看去,却只瞧见一闪而过的背影。他不确定的道:“瞧着约莫是她?”
这个男人正是谢嗣音的未婚夫婿,英国公府世子——陆煦之。
徐珲犹自探着脑袋朝外望,等确定再瞧不见什么,才转过头来撇了撇嘴道:“什么叫约莫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在御街骑马行走,那一群巡逻司全当睁眼瞎?”
这话说完,陈国公世子许茂典说话了:“奇怪!不是说云安郡主最近抱病在家吗?连澄朝回京,她都没现身,如今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做什么?”
“昨日云安郡主不就出门了吗?听说还在御街之上,同一个苗疆之人大打出手。”
“还有这事?快说快说!”
徐珲眼珠子一转,瞧了陆煦之一眼,摇头:“我可不说,被澄朝记恨上了,有得我受!你若真想知道,出门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说到这里,他转了话题,直接朝陆煦之挤挤眼睛:“澄朝啊......听说你这次回来,还没有见到云安郡主。”
“啧啧!看来你在云安郡主的心里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落魄侯府的嫡女啊!”
陆煦之眉峰不动,静静看着他。其余人则是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徐珲勾着唇笑:“瞧着她去的方向应该是宁国侯府。”
许茂典愣了下,跟着反应过来:“今儿确实是郑安伯同宁国侯府的大日子,不过她过去做什么?听说她与那个嫡女有些交情,难道是去添妆?可......可瞧着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太像是去添妆啊!”
说到这里,轻笑一声:“莫不是去抢亲?”
徐珲扑哧直接笑出声,嘴上虽然信誓旦旦,眼里却都是看好戏的表情:“珣信,你瞎说什么呢?陆澄朝在这里,谢嗣音是脑子发昏了吗?不要我们这京城第一美男子,跑去抢别人的亲?”
陆煦之淡淡瞥了他一眼,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徐珲丝毫不惧他的警告意味,嘴上叭叭的不停:“哎,澄朝?澄朝,你去做什么?”
等人瞧不见了,徐珲朝着众人眨眨眼,大笑一声:“走,瞧热闹去!”
宁国侯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府门前的一整条街都铺上了满满当当的红绸。
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宁国侯府的管家立在门口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不过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众人闻声望去,看到马上的女子一愣,跟着纷纷避让。
来人速度丝毫不减,直接将马驾到了宁国侯府的门口,眼看就要踩伤管家,女人狠狠一勒缰绳,扬起的马蹄堪堪落于管家身前。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云安郡主,来给下马威了!
管家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子下意识往后一缩,差点儿没有摔在地上。幸好身后的小厮稳稳扶住了他,等回过神来,管家连忙一边擦汗一边带着几分惶恐道:“郡主,您这么来了?”
谢嗣音翻身下马,清泠泠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看着门内匆匆赶来的宁国侯,勾唇道:“怎么?宁国侯府同郑安伯结了亲,本郡主便来不得了?”
众人:嘶——敢说,还得是云安郡主。
第6章 见面
管家连忙擦汗:“郡郡郡主,这这这话怎么说的,您自然是能来啊!”
宁国侯走过来的步子一顿,跟着眼皮一跳,迎上前道:“听闻云安郡主近来身体抱恙,如今可大好了?”
谢嗣音甩手将马鞭扔到一旁的管家身上,泠泠的目光睇向宁国侯,笑道:“今日姮娥大喜,我便是再没好也好了。只是姮娥连如此大喜的事情,都不同我讲,可是同我生分了?”说着,大步就朝着府内走去。
宁国侯:?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有的情分,我怎么不知道。
听到这话,宁国侯下意识轻挪脚步,将人拦了下来。
谢嗣音停下脚步,又慢慢后退一步,似笑非笑的看着宁国侯:“怎么,宁国侯不欢迎本郡主?”说着,她偏头打量了一圈宾客,轻飘飘道:“还是,云安比不上这诸位贵客,不够资格登你宁国侯府的门槛?”
众人:......
才说这宁国侯同郑安伯结了亲,眼看要起势了。如今瞧着,竟不知何时得罪了云安郡主?
想到这里,众人攀迎宁国侯府的心思也淡了下去。
宁国侯的脸皮下意识一抽,连忙道:“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能来侯府,是我们宁国侯府的荣幸。请!里面请。”
谢嗣音抬步就朝里走,一条长长的大红缂丝缎从门口一直通到中堂,廊下贴满了大红色的双喜字和彩缎。左右宾客往来如云,谈笑风生,可眼风却都不经意的扫过刚进来的两个人。
谢嗣音如何会让这些人瞧了热闹,面不改色地朝着后院走去。宁国侯跟在身侧,下意识想拦,但瞧瞧谢嗣音,再看看周围一众看热闹的宾客,心下暗呸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招呼了一个小厮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才重新跟上谢嗣音的脚步。
一直走到后花园,宁国侯才快走两步,挡在谢嗣音的身前,拦下她:“郡主,迎亲队伍马上就要到了。姮娥得准备出门,怕是没有时间见您了。”
谢嗣音点点头,绕过他继续朝前走:“嗯,我知道。”
宁国侯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那你还朝里面走什么走?
谢嗣音沿着青石小径走到一半,停了下来,转头问宁国侯:“往哪边走?”
宁国侯咬着牙又说了一遍:“郡主,不是我不让您见姮娥,而是现在真的不太方便。您若是想见姮娥,我可以现在安排您去厅堂上座,等姮娥出来的时候,您就可以见......”
话没说完,宁国侯对上谢嗣音清泠泠的眸子,所有想说的话都停住了。
自家这个长女同云安郡主交情甚笃,原来是真的。
孽女!
想到上次他还跑到那个孽女面前,让她通过云安郡主和宣王爷搭个话。
可这个孽女怎么说的?她说:“云安郡主是什么身份,如何能同女儿有深交?平阳公主赏花宴那一次,不过是郡主瞧着女儿可怜,随手救下了女儿。后来,我们就再没有了交集。如今,郡主怕是连女儿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何能同女儿有深交?”
“瞧着女儿可怜!”
“郡主怕是连女儿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宁国侯几乎想把银牙咬碎,这个孽女竟敢骗他!
当初他听了这话之后,遗憾了一会儿子也就作罢了,完全没想到她竟敢骗他!
一来,这个女儿惯常唯唯诺诺,最听他的话,更遑论欺骗于他;二来,天底下哪有女儿不想自己父亲走得更高更好的?!!
可没想到——他这个好女儿就偏偏不想!
宁国侯深吸了一口气,若是这两个人真有情谊,那这孽女如今的状态怕是真不能让云安郡主见到了。想到这里,他拦在谢嗣音身前,硬声道:“郡主若真是有什么话要说,可以等姮娥成亲礼结束之后再说也不迟。如今,还请郡主去厅堂上座!”
谢嗣音冷眼瞧着,轻笑一声:“侯爷不敢让我见姮娥?难道是她出了什么事情?”
宁国侯一噎,立马大笑道:“姮娥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情,郡主想的未免太过离奇了。实在是新婚当日,不宜见......”
还没说完,宁国侯的笑声直接噎到嗓子眼里,愣了一秒钟,一撩衣摆,砰地跪了下来,额头抵着地面浑身发颤:“请陛下安!”
谢嗣音举着手里的天子令牌,垂头睨向宁国侯:“侯爷可是第一个见到这块令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