仡濮臣抿了抿唇,目光也跟着滑了过去,眼神里含了几分警告。
浮云子:.......
好小子!自己将云安郡主惹出来,让他来收这个尾。
刚刚这个小子还同他传音,让他把情况说重一些。不然,就直接撂摊子散伙。为了大雍龙运,他才稍微扯了个不算谎的谎。这可倒好——云安郡主瞧着冷酷无情的,怎么说哭就哭呢?
浮云子拂尘一摆,抿了抿唇道:“郡主,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将陛下救出来吧。等陛下救出来之后,贫道也好带着大祭司回山,寻找解救的办法!”
“对对对!”谢嗣音一擦眼泪,连忙扭头冲着宣王道:“父王,我们快进宫!”
宣王心头顿时复杂起来了,他看着谢嗣音叹了口气:“走吧!”
话音落下,他也不再强拉着谢嗣音往前走了,着人过来给她包扎了脖颈的伤口,当先带人进了宫。
陆澄朝始终立在远处瞧着,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如同与那一处热闹隔了整个世界。等到宣王进宫,他才似是醒过神来一般,低垂下头自嘲的笑了一声。
听雨有些心头难受的看着自家主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自家主子已经动身走了过去。
“昭昭。”陆澄朝慢慢走到谢嗣音身侧,目光落到医师包扎的伤口位置上,面色微黯,声音沙哑,“昭昭,抱歉。”
“澄朝,这件事不怪你。我同华阳之间结怨已久,并非......”谢嗣音话还没说完,仡濮臣就目光幽幽的望着他,轻飘飘道,“娇娇,此话差矣。若非陆世子的烂桃花,娇娇你又怎会受伤?”
男人说着,嗤笑一声:“我们如今看见的,也只这一朵。看不见的,不知还有多少朵呢!”
“本座就不一样了。本座从来不沾染桃花,若是有了,本座也会自行掐断。根本不会,跑到娇娇面前碍眼。”
谢嗣音:......
陆澄朝面色不恼不怒,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比不上大祭司手段高明,能将人蒙骗得天衣无缝。”
仡濮臣顿时哑火了,满是心虚的看向谢嗣音,就像做错了事的大狼狗。
谢嗣音心下哭笑不得,面上却板出寒霜:“行了,先进宫吧。”
陆澄朝扯了扯唇角,睇了谢嗣音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谢嗣音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头一怔,视线下意识追了过去。
男人身形消瘦了不少,背影料峭而孤绝,如同寒冬之际凛冽的枯枝松柏,即便在七月盛夏也消融不了半点冰冷。
谢嗣音呆了半响,她似乎从来没有望见过陆澄朝的背影。
过去,好像从来都是他看着她离开。
这是第一次,他当先转身离去。
不,还有一次。
大慈恩寺遭遇刺杀之后,他将她藏到密林之间,也是当先转身离开。
那个时候,她哭得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他的背影。
也忘了,他的背影是不是如今天这样......孤峭而哀伤?
好像不是的。
他离开的脚步很稳,也很坚定。他对她承诺,会活着回来。
声音温柔、坚定,如同世间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
后来,月光重新回来了。
她却狠狠捅了他一刀。
就是这一刀,让她再理不清自己对陆澄朝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愧疚了。
愧疚太沉重了。
而喜欢又那样轻浅,稍微沾上了一点儿,她就忍不住想逃避。
她喜欢过他的,她从来不否认这一点。倘若一个人连过去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那还能承认些什么呢?
可那份喜欢在时间和世事变迁中,变得浅淡而单薄,就像入了秋的海棠花,经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
倘若,没有仡濮臣。他们应该会是汴京城里,令人艳羡的一对。
他或许会永远温柔的顺着她,坦诚的爱着她。
一直到白发苍苍,生命结束。
可生命从来没有如果。
她喜欢过他,却再也负担不起那份喜欢了。
就像姮娥说的:世子待她之心依旧,她若愿意,重修旧好未尝不可。
但是,终究回不去了。
她不再是那个单单惊艳于陆澄朝容色的云安郡主了,她......她终究对仡濮臣动了心。
早在雷公山之上。
思及此,谢嗣音忍不住心头纳罕。就算她当时失了忆,可怎么会连同对他的情感也一起给忘记了呢?
“看够了吗?郡主若是舍不得陆世子,现在就追过去吧。”仡濮臣薄唇微掀,声音里带了一丝讥诮味道,“瞧瞧郡主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怕恨不得一颗心掰成两瓣,左边支应我,右边贴到陆世子身上。”
谢嗣音:......
瞧瞧这个混蛋的这张嘴,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半颗规规矩矩的象牙来!她当时没有杀他,着实是太过心善了些。
谢嗣音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仡濮臣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声音慌张:“娇娇。”
谢嗣音扯了扯手腕,冷哼一声道:“松手!”
仡濮臣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不松。”
谢嗣音都要被这个男人气笑了,扭过头用话刺他:“你不是让我去追陆世子吗?我如今去找澄朝了,你还不放手,想做什么?”
仡濮臣气得咬牙:“谁说我让你去追他?我脑子进水了吗,我让你去追他?”
谢嗣音冷笑一声:“你的脑子什么时候没有进过水?”
仡濮臣气得一时之间说不出来话,掩唇重重咳了起来。
他一咳嗽,谢嗣音立马就消气了,慌里慌张的上前一步拉住他:“你怎么样?”
仡濮臣慢慢停了咳,一双桃花眼黑幽幽的望着她:“不许去找他。”
谢嗣音有些无奈解释:“我什么时候说要去找他了?明明是你让我去......”
“我说的也不行!”仡濮臣硬声打断道。
“好好好!你说也不行。”
小道童在一旁看得越发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
浮云子将手中拂尘一摆,轻咳一声道:“贫道有心想走,但又怕承平王的人再过来。可若是不走,在这里......”
“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最后一句,说得艰难艰涩,看起来确实看不下去了。
话音落下,小道童回过神来,跟着接道:“师傅!我也看不下去了。”
前面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再一回想,只觉得两个人同小孩吵架一般。谢嗣音忍不住耳朵微红,赧然道:“我先走了。”
仡濮臣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声音虚弱的靠在她的肩头:“别走,我不行了。”
谢嗣音咬了咬唇,下手狠狠拧了拧他的手背:“刚刚不是还行得很吗,如今说不行就不行了?”
仡濮臣埋在她肩头蹭了蹭,委屈巴巴道:“娇娇若是想着离开我,就不行了。”
谢嗣音再听不下去了,偏头冲浮云子扯了扯微笑,当作没听到这只大尾巴狼说了什么。
皇宫之内,已经乱成一团。
内侍、宫女四处乱蹿,羽林卫也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一路走到大政殿之前,才看到承平王的身影。
殿门大开,只有承平王一个人端坐在龙椅之上。里面不仅不见寨柳乃,就连永昌帝也看不到踪影。
宣王心下立时警惕起来,隔着门槛位置出声道:“谢承廿,你好大的胆子!”
承平王手指点在龙椅之上,轻笑一声:“本王胆小了一辈子,如今大胆一些又如何呢?”
“倒是你,王兄——”
“如今怎么这般胆小了?连进这道门都不敢了吗?”
宣王不受他的激将,仍旧在殿门口道:“皇兄在哪里?谢承廿,你这个时候将皇兄放了,本王可以替你求情,饶过你的性命。”
承平王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似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谢巽年,你说这话,自己相信吗?”
“连你自己都不信的话,你以为本王会相信?”
宣王咬了咬牙,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承平王目光有些悠远,声音也变得些许黯淡:“母妃出身不高,也不得恩宠。连带着本王,也不得先帝关注。”
“先帝十六子,似乎唯有本王不得他的关注!”
“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忍着,忍下去。总有一天,就不需要再忍了。”
“于是,我就这么忍了一年、两年......忍过了先帝十子夺嫡的斗争,忍过了谢祈年上位。”
“本王忍了太多年了,终于意识到母妃说的——根本不对!”
“忍,是最没有用的!忍也从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就像母妃忍到死,也只是个嫔位,也还是在皇宫的犄角旮旯里,无人在意。”
“本王不想像她一样,到死了,也只是个普通的宗室王爷。”
“本王既然出生在了皇家,又距离这个天下至尊的座位一步之遥......”承平王双手细细的摩挲着龙椅的两侧扶手,就像摩挲着心头的恋人一般,轻喃道,“为什么不能争一争呢?”
说到这里,他双手一手,目光嗖的落到宣王脸上,冷声喝道:“谢巽年,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对这个位置起过贪念?”
“你敢说,这么些年,你对你的好皇兄就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