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这样一路过去,馥梨看向那些门扉和窗格后晃动的虚影,“会被看见的。”
“就是要看见。”陆执方道。母亲心思多,今日震惊之下没追问,难保哪日想起来要打听。
馥梨静了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世子爷,今日那个人真是岑柳儿的爹吗?你是怎么叫他走的?”
“黄籍是真的,人对不对得上,得跑到籍贯地才能查证。至于怎么叫他走……”
陆执方抱着她,稳稳步入东屋廊下,“唐钰怎么叫他来,我便怎么叫他走。要驱使人,威逼、利诱、情谊,前面两者,我能给得更多。”他迈入寝屋,从外间一直走到了里间,将她放在自己的床帏之内。
“要演得这么细致吗?”
馥梨有些不习惯,手撑在床沿。
陆执方已吹灭了烛火。
幽夜寂寂,外间透出模糊月光,淡淡一层笼罩在地上。馥梨身侧一沉,是陆执方坐到了她身边。
“你身契上写的是岑柳儿,是怎么回事?”
“岑柳儿在简县偷偷对换了我们的黄籍。”
这是个陆执方意外的答案。
但他们今夜有漫长的时间。
“详细说说。”
“我家乡在淮州,简县是最南边的县。家中长辈要将我送给唐钰,我逃出来后在简县落脚,准备出城,可听见了出城的人议论,说大户人家被奴婢偷了东西,所有人都要打开包袱检查,验明黄籍才能出城。”
“我住的是那种最便宜的,好几个不认识的人挤在草絮上的下等房。岑柳儿就同我一间房。她夜里偷偷把我们的黄籍对换了。翌日排队出城的时候,我看见她前头不远处突然被衙差抓了,大声喊认错人了。说她叫岑柳儿,不是什么迟霓。”
“我那时候突然意识到,大户人家丢了东西,是简县知县被唐钰收买了,要借故扣下我的借口。”她说到这里声音略微发颤,吸一口气,镇定下去,“世子爷,你能猜到岑柳儿是怎么回事吗?”
陆执方稍一思索,“她真的偷了家主钱财。但那家并没有报官,或者说知县没有这样费心思搜查。”
馥梨点头:“我是后来被放行了,看到自己黄籍的名字变了,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唐钰见到她,会发现抓错人。我就这样阴差阳错,用了岑柳儿的黄籍。”
她回忆当时场景,有些发冷,想把自己抱起来,绣花鞋脱了,两条腿曲了一半,猛地一顿,想起这是陆执方的床。
陆执方看见了这动作。
他在朦胧月光中,从床上捞出张毯子,把她整个人裹起来一推,连腿也捞到了床上。馥梨被他虚虚拢在怀,他狭长眼眸蕴着微光,静静打量她。
小姑娘三言两语,概括了一路逃跑的艰难险阻,语气听起来平淡,但只要设身处地代入她,就能想到这些遭遇对她而言,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那日春日宴,你在宁国公府大门,说马车颠簸让我走慢些,其实就看到了唐珠,对吗?”
“嗯。”
“为什么不同我说?”
馥梨顿了顿,在想怎么解释:“府里马车都走了……”就像陆执方后来说的,哪家郎君赴宴,被婢女扔下先走的,可陆执方打断她,语气里有认真申明的意思:“可以叫我一人赴宴,也可以扔下我先走。”
他的眼神在幽微夜色里对上她的。
馥梨想躲避,偏无处可躲。
“离得近了,怕我逾矩,离得远了,不敢求助。”
青年郎君的怀抱结结实实地笼罩下来,隔着厚厚的毯子,将她包裹,“我替你选,还是近一些。”
第36章 似上了瘾。
软罗帐内,陆执方清冽浅淡的呼吸萦绕。
“我替你选,还是近一些。”
可是,有些太近了。
馥梨想退,身后是床,陆执方不给她退,额头抵过来,低语时嘴唇微微开阖,快摩挲到她的。她脸颊发烫,手臂上还起了鸡皮疙瘩。
“世子爷……”
“往后再遇到难事,要说。”
“说、说的。”
“保证。”
“我保证。”
陆执方退开了一些。
馥梨快憋不住的呼吸一松,朱唇微启。
陆执方的唇再度紧贴了上来。他像尝一斛酒,浅尝辄止,待品出滋味来,再凑近慢慢索取。
小娘子的唇瓣软得不可思议,比之哨所那夜轻轻的,鹅毛飘扬一样的触碰,有了更真实明晰的体会。
陆执方慢条斯理地吮那温热柔软的唇,试探着轻咬,听见她发出猫儿似微弱的轻哼,轻得转瞬即逝,若非鬓角厮磨,决计不会听见。
他在昏暗中半餍足地眯了眯眼。
馥梨要躲,奈何脸侧被他手掌罩着。
陆执方唇上碾磨的力道辗转加深,蓦地,拂过她脸侧的手触到了潮湿。他唇撤开来,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眼神。拇指揉去,那微湿的确从她眼尾漫开。
合该是委屈的,可他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更亲近。
似上了瘾。
哨所那夜轻盈的触碰,本该了无痕迹,却时常毫不讲理地闯入梦中。陆执方一点点擦去那潮意。
“答应过你的,不会忘。”
比起这个,更想承诺。
“我陆执方就算娶不到你,也不会有旁人。”
馥梨还是一声不吭。
陆执方将她抱得紧了些,“莫非不信?”
小娘子再开口时,没说信与不信,轻软语调带了几分指控的委屈,“我刚刚都保证了。”
“没说保证了不亲。”
陆执方失笑,正要松开,手臂被拉了一下,馥梨埋在他肩头,小小嘟囔了声:“再抱一会儿。”简简单单五个字,烫得他心尖饱胀。
“好。”他柔声应道。
再抱一会儿,便抱到体温熨帖,心神弛缓。
小娘子呼吸安静浅淡,睡了过去。
翌日是朝日,陆执方悄无声息地下床。
软罗帐拉上,没惊动里头熟睡的女郎。南雁端来梳洗所需,陆执方在外间收拾完,冠履齐整地推门。
黄柏等在外头,这是除荆芥外最得用的护卫。
陆执方嘱咐了一番,脸色浸润在清湛湛晨曦里,无端地冷了几分:“地址记好了?”
黄柏点头。
“去吧,别弄得太难看。”
黄柏稍稍领会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点头离去。陆执方看着他的背影,钱庄、货物、商业牌证……他有很多种更悄无声息、隐蔽迂回的办法,一夜过后,彻底冷静下来,还是选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无他,解气。
燕林巷的唐宅。
唐钰宿醉刚醒,便得了小厮送来的纸条,“公子,有人敲门后,把这个塞到门缝里。”
纸条展开,是城郊的一个地址。
唐钰心里暗喜,是他同那些人约好的,事成之后送过来的地址。当初他在简县想抓迟霓,却错抓成了岑柳儿,他就留了个心眼,迟霓很可能会将错就错,冒用她的身份。是以,他做了另一手准备,设法弄到岑柳儿父亲的黄籍,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
只要人从镇国公府弄出来了,就好办。
他有的是办法逼她就范。
唐钰交待好家中商铺今日签约的事情,带上小厮赶往了纸条上的地址。是城郊一座旧屋,孤伶伶的,两旁是人影稀少的树林,正在初春中抽枝发芽。
是哭天抢地也无人应的好地方。
唐钰叫小厮守在院外,满怀期待地推开了门。
屋里却没有迟霓,只有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是唐公子唐钰吗?”黄柏逼近一步,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唐钰意识到不对劲,后退着去喊小厮,“长顺!长顺!”后一声在黄柏的拳头里,拐弯变了调。
“……长!顺!”他把嗓子都喊劈了也无人应答。
黄柏谨记着陆执方的嘱咐,拳脚没往脸上去,用的全是内劲,唐钰已经痛得在地上嚎哭翻滚了,可这身子就是剥光了,大夫也只验得轻微淤青。
唐钰脸色抽搐,死死拉住了黄柏,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好汉就是要揍死我,也让我死得明白。”
“唐公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心知肚明。”
黄柏再补了一脚,看他咳出的唾沫里带了血,才收了手,连同守在院外的弟兄,把快昏过去的唐钰和手脚被束缚的小厮扛起来,丢到了燕林巷唐宅后门。
等人再发现时,已是入夜。
唐珠花容失色地搀扶起他,“阿兄,阿兄!”蓦地,她对上了唐钰布满了血丝与恨意的脸。
唐钰用尽仅剩的力气,狠狠甩了她一掌,“你不是说迟霓过得不好,根本不受宠爱吗?蠢货!蠢货!”
三月末,依然春晴昼暖,水绿柳柔。
镇国公府办樱花宴,府里宾客如云,一眼扫过,尽是皇城里高门大族的少年郎君和贵女。宴会的主角陆嘉月却迟迟未出,还躲在闺房里梳妆打扮。
馥梨从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支:“大姑娘看,戴这个点金樱花步摇好吗?正衬这个宴会。”
蓝雪随陆嘉月回城的路上染了病,闻大夫徒弟说恐怕是庆州传来的,要单独在客栈康复了回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