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梨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世子爷,师娘说她在编写草药经,需要熟悉草木特性的人画插图,叫我若有空了,去帮她的忙。”
小娘子黛眉微蹙,陷入了疑惑。
滦贤山距离皇城甚远,她便是有心,也不能时常去帮忙,都是跟着陆执方才去到的。
陆执方闻言却放松地笑了,忽而凑过来,把她搂在了怀里,“老师与师娘没有子孙。她这是喜欢你,叫你多些去看她的意思。我隔些日子再带你来。”
“当真?”怀里的声音满是惊喜。
那抹晚霞的微光在她杏眸里熠熠流转,“师娘表情有些严肃,情绪不爱外露,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
“不会的。”
陆执方莞尔,俯首吻上她薄薄的眼皮。
他带她来时,从来没有这么预想过,甚至连馥梨画的那副山水画都没有事先检查过。他不担心。有些人,只要能轻盈自在地做自己,就值得任何人喜爱。
第40章 同以往的克制温柔截然不……
马车回到镇国公府,按着陆执方的习惯,在西门停驻,在那之前会先经过正门。马车一侧车窗的挡帘挑起,陆执方远远就见正门打开,石阶前停一辆黄幔雕花马车,看制式,是宫里来人了。
陆执方皱眉,自祖父故去,陛下很少再派人过来,他想不出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个时辰来说。
驾车的荆芥也看见了,行驶速度缓下来。
“世子爷要在这里下吗?”
“停一停。”
陆执方推开车门,回望规规矩矩坐着的小娘子,“你还是到西门下,棋谱翻出来等我。”
馥梨点头。
先前两人在路上说好的,她在淄州跟陆执方学了一点围棋的皮毛,还想继续琢磨,夜里再给她讲讲。
陆执方下了车,经过正门时,问守门小厮。
“宫里来人了?”
“是位年纪大的公公,姓李。”
正厅里,父母亲都在,连祖母也在。
李公公已经入座,捧着一盏香茶,一见陆执方,当即眉开眼笑:“小陆大人回来啦?杂家还说讨贵府一杯茶,喝着慢慢等呢,可真凑巧了。”
陆执方一路过来,已看清楚了酸枝红木桌上堆放的和田玉如意、宫绸等赏赐,中规中矩的物件,可是听李公公这意思,竟是冲着他来的。
“不知何事,叫公公赏光来这一趟?”
“小陆大人善人善举,想不起自己做何事了?”
李公公笑意盈盈。
陆执方蹙眉,飞快回忆他近日所为。
“今日在盛安大街上,小陆大人可是出手相助,救下了被玛鄄国来使纠缠的女郎?”
“并非是我出手相助,要论功劳,陆府护卫最是当先。”陆执方心头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面上并不显露,“何况,陆家与肖家交好,理应如此。”
李公公微微摇头:“那位可不是肖家女郎,而是云梦公主,小公主心性顽皮,偷偷溜出宫去玩,险些就被不知轻重的玛鄄国使者冒犯,多得陆公子解围,才避免了一场两国邦交的冲突。这些赏赐,一些是小公主感谢小陆大人给的,一些是陛下赏的。”
小公主封号云梦,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
即便陆执方不出手,玛鄄国的人也抢不到她头上,不过是避免了公主偷溜出宫的事情传扬到民间,惹得百姓议论而已。陆执方不觉有功,回以一礼,就当是谢过了,却听见李公公道:“陛下还想当面嘉奖小陆大人,请明日进宫一趟,宫里会派车马来。”
李公公要说的都传达完毕了,同老夫人、陆敬和苗斐都道了别,浮尘一甩,带着宫人离去了。
苗斐直到看不见李公公人影,才转头问陆执方:“你今日不是去拜会胥先生?当真救了小公主?”
“我以为那是肖七郎族妹。”陆执方摁了摁眼眶,面上并无喜色,甚至隐隐透出了不悦。
苗斐奇道:“你怎么看着还不乐意?”
陆执方未答,一直坐着不动的陆敬已看向了苗斐道:“夫人先带母亲回去,我有话同执方说。”
陆敬脸色亦是少见的严肃。
苗斐不明所以,掺着老夫人,嘀咕了一声走远。老夫人心知肚明,忧心忡忡地看了儿孙一眼。
“明日陛下叫你进宫,知道何意吗?”
“儿子不敢擅自揣测圣意。”
陆执方拢袖,垂下眼眸,听见陆敬以一种微妙的口吻说起:“云梦公主再过两个月就及笄了。婚嫁之事未定,别同你爹装傻了,当真猜不到?”
“陛下不过是召儿子见一见,父亲多虑了。”
“朝会里见得还少?当真是陛下想见你?”陆敬似笑非笑,“往日里你祖母和母亲给你安排的贵女,你相看了不喜欢,我便由着你去,这一回,不能任性了。小公主有多受宠,你我不难看出来。”
偷偷跑出去民间,撞见了外国使团的小公主,回去不止没被罚禁足思过,陛下反而替她送来谢礼,还叫身边最信赖的掌笔内侍官来传话。
“父亲想要儿子尚公主吗?”
“有何不可?”
“朝中有例,驸马最多官居四品,父亲,儿子并不想这一辈子只当个大理寺少卿。”
“你要是忤逆了陛下意,连少卿之位都得丢。”
陆敬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儿。
他父亲老镇国公耿直高傲,明明用赫赫战功换来了太祖赐的世袭罔替的爵位,非要以敦促家族子弟为由,再向太祖求来了三代以后,降等世袭的封制。
怎不想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往后子子孙孙要多艰难才能建功立业,重振陆家荣耀。
陆敬手指虚空一点,“陆家到你这里,就是第三代。你不为陆家想,也为自己的子嗣想想。就算不为子嗣想,小公主金枝玉叶,美貌活泼,你不喜欢?”
“儿子心中所想,说了恐怕惹父亲生气。”
“我倒是想听听。”
“儿子日后生的不孝子,若是要当爹的做皇家婿才能换来一生荣华富贵,看来也不堪大用。还不如遵祖父遗志,宝剑锋从磨砺出,叫子孙后代尝一尝人情冷暖,自己通过科举功名或沙场功勋再爬起来。”
“陆执方!”
陆敬手边的茶盏重重搁在了茶几上。
静思阁里,掌灯时分过去许久了。
棋谱静静摆在香几上,黑白棋子在棋盘上躺着,飘着水汽的阳羡茶已冲泡过第二趟,陆执方还未归。
馥梨等得有些困了,手撑再腮边,慢慢眨眼,一不留神脑袋栽下去,手掌碰掉了一颗棋子。
棋子哒哒,蹦到了地上。
她忙去捡,山水描金屏风后,突然踏进来一只鞋的鞋尖,紧接着,陆执方微凉的手指就触上了她的。
他先把那棋子捡起,另一手牵起她。
“世子爷。”
“等困了?”
陆执方凝眸睇她。
馥梨点头,说话声音懒懒的,有抑制住的呵欠,“许是今日坐马车,有些累了。”
陆执方拉着她往里间的金丝楠六柱棂格床边去,人忽而拉不动了,馥梨有些迟疑,“上次演过戏了,还要再演一回吗?”她还是想回自己房间睡。
陆执方松了手:“那就回屋里休息。”
青年郎君神色温柔,语调沉然,只是那眼眸黯淡,有不易察觉的寂寂。馥梨凑近他看了一会儿,“世子爷,前面是来客人了?”
“已处理完了。”陆执方略略躲开。
馥梨再贴近一步,鞋尖顶上他的,寻他的眼睛。
陆执方没说话,垂眼看她,双臂忽而箍在她腰间将她轻轻提起来,放在了一张紫檀镶云石香几上。那香几高,馥梨坐上去,视线就与陆执方快齐平。
“世子……”
她张唇欲语,陆执方已吻下来。
急促的,用力的吻。
同以往陆执方的克制温柔截然不同。
唇快被碾到发麻,眨眼间在磋磨间起了热意,她手掌按住他肩膀想躲开,奈何颈后被青年大掌扼着。她躲一寸,他就用力将她的脸推得更近两寸。
呼吸被掠夺,头脑在发烫。
她快在陆执方的气息里溺毙。
馥梨控制不住,呜咽了一声,有什么柔韧的东西闯了进来,轻轻一拭,酥麻痒意就从上颚迸发,像是一点火星落在洒满了热油的地面,腾然激起炽焰。
可那炽焰不痛,只灼得她浑身发软。
馥梨手无力地攀上他,在脸颊上轻轻扯了一下,陆执方蓦然顿住,唇撤开,眸光幽暗道:“抱歉。”
眼前小娘子脸色酡红,眸里洇着水,“所以,到底怎么了?陆执方。”她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
陆执方觉得快慰。
比方才肆意吻她,想将她揉进怀里还快慰。
他额头搁在她细弱肩头上,嗅到她沐浴后幽微的澡豆香气,暖而清甜,好像能变为源源不断的力量,抚平他幽障重重的心绪。
“再喊一遍?我的名字。”
“陆执方。”
馥梨揽上他的脑袋,声音细细,语调轻快,“陆执方陆执方陆执方。”
陆执方笑起来,再抬头吻过去,带着温柔安抚的意味。他不怕父母亲反对,不怕世人议论纷纭,他只怕她不信,怕小公主那头再加一道阻碍,半信半疑的胆小姑娘就要缩回壳子里,同他长长久久主仆相称。
可馥梨刚刚叫他,陆执方。
陆执方温存地吻了许久。
再退开时,依旧没有告诉她到底怎么了,长眸中那股寂然幽暗消失了,清亮沉静的神采又回来。
馥梨放心了,任他将她再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