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顾着派,自己忘了吃的时候。”
陆执方随手揉乱了她后脑勺的头发。
距离客栈后门一段路的地方。
荆芥守在那里,远远见到他们身影,快步迎来,“爷,得快些回去。”
“怎么?”
“客栈那边,嵇二郎房间一刻钟前亮了灯,说是遭贼了,正在搜查,还想进去你屋里说话。”
“黄柏守在屋门口,不会放他进来。”
陆执方加快了脚步,虽然不会进来,但他太久不出房间,嵇二郎必定起疑心。他看似殷勤接待,实则自他们踏入陶州城门后,每一步都在他视线之下。
二楼厢房,嵇二郎带了好几人,正同黄柏对峙。
“我确认一眼陆大人安全,即刻就离开。”
黄柏挡着,神色不耐烦,“都说爷正睡着。”
“这动静,早该把陆大人吵醒了,屋内一直安静,难道你不担心你家主子?”嵇二郎声音冷下去,指挥手下硬闯,“陆大人负责赈灾,身系我定南府的百姓福祉,我实在不得不看一眼求个心安。”
第50章 春风醉浸过的唇。……
黄柏虽然武艺在荆芥之下,对付嵇二郎手底下的衙差,也足够了,何况应付到一半,荆芥就赶来帮忙。他放心地迈出几步,将屋门留给荆芥守。
打着打着,却听见了屋门被撞开的声音。
他错愕地回头,望见荆芥失守,漏了个大破绽,衙差们趁机涌入,悉数闯到了屋里。怎么会?
转眼间,嵇二郎已经迈步入内。
屋内昏暗,床帏落下,遮挡得严实。
盯梢客栈的人换防时来禀告,无意中说漏了嘴,让他知道守后门的人曾经擅离岗位。
“陆大人?”他试探着问道。
床帏内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陆大人,客栈遭盗贼,我屋内财物被抢,小厮还受伤了,特意来看看陆大人是否还安好?”
嵇二郎的手慢慢靠近,蓦地,陆执方带着困倦与不耐的声音从内传出:“哪个贼吃了熊心豹子胆。”
嵇二郎面色微变。
陆执方已掀开了一半幔帐,盘腿坐起。
走廊的灯光透了些进来,隔出一道模糊的亮色。他看着满屋的人,以及随时戒备的荆芥和黄柏,似笑非笑,“不知道的,倒以为本官才是那个贼。”
嵇二郎讪讪,挥了挥手,屋里的衙差霎时间走得干净。他作了赔礼姿态,腰深深躬下去,“是我打搅陆大人。”说虽如此,并没有立刻就退出去的意思。
再抬头,他双眼仍旧带着探究,看向陆执方。
陆执方吩咐荆芥点灯,守在屋外。
他趿拉起床边的软履,拢好了中衣,遮住了露出的一片赤裸胸膛,施施然走到弥勒榻上坐好。
嵇二郎此刻才发现,床边还散乱着一双小鞋。
半开半阖的床帏内,女子如缎子柔亮的长发铺开在软枕上,影影绰绰看不清侧脸,露出来的一段颈脖柔美非常,肤色在乌发衬托下白如凝玉。
即便看不清脸,也能想到是个勾魂的美人儿。
陆执方表情坦荡,狭长眼眸里风流蕴藉,语气是纵情过后的慵懒放松,“本官睡前小酌了两杯,于是便睡得沉了些,没听见嵇二郎询问的动静。”
他从弥勒榻底的箱笼里,翻出一壶酒,“嵇二郎来一杯?京城带来的酒,滋味比晚宴有许多不同。”
嵇二郎未答,陆执方已给他倒上了一杯,随手递过来。他不好拒绝,饮了一口,入口绵醇,高粱香气萦绕,果真是好酒,好到让他心头泛起了困惑。
这位大理寺少卿能谋善断的名声,稍一打探就可知道。他未曾预想过陆执方是个草包,却未料到他也戒不掉膏粱子弟的作风,赴任路上带美酒,入夜枕边睡美人,今夜之事,或许真是他多心了?
默然片刻后,嵇二郎摇头笑了笑,搁下杯盏。
“果真是陶州寻不着的好酒,良宵苦短,我就不妨碍陆大人了。明日一早,我便护送陆大人到翁沙县去,那里灾民流离失所,就盼着陆大人的庇护。”
馥梨在床帐中背对着他们,听得嵇二郎离去,屋门阖上的声音,才慢慢转过身来。她坐起来,覆盖到肩膀的薄被滑下,露出一身未来得及更换的夜行衣。
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有惊无险。
陆执方在弥勒榻招呼她:“过来。”
他换了一只新的小酒杯,斟满了酒,递给馥梨。
游介然塞到大箱子里给馥梨的东西,有的没的,鸡零狗碎,有能派上用场的,也有瞎胡闹的玩意。
比如这两壶春风醉。
馥梨拿着酒杯犹豫,还是喝了下去。
醇厚酒液淌过了喉头,冰冰凉凉的,滑入肺腑却像一把火,烧起暖融融的热意,把她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也烧掉了。人顿时觉得了一些放松来。
陆执方温声问她:“还要吗?”
她勉强维持理智:“会不会影响明日行程?”
“不会。”陆执方伸手一拉,把她拽入怀里。
“可是我怕嵇二郎发现了是我……”
“他没发现才怪。”
陆执方给她空杯蓄满了酒,再喂到她唇边,淡声解释道:“随行没有女子,他下楼了同驻店一打听就知道我有没有从花街柳巷叫人来,不难猜到是你女扮男装陪的我。适当露一些破绽,能叫他更放松。”
“我就是怕,给你拖后腿了。”
“没有,小梨儿很得用。”
小娘子不知道他所谓的破绽是何。
水润红唇微张,乖顺地把酒都喝进去,两颊渐渐浮出一抹酡红色,朱颜薄醉,恰如胭脂淡沫。陆执方垂眸注视片刻,拇指揉过她唇角,吻去那点酒渍。
春风醉浸过的唇,除了软,还透着酒香。
陆执方吻得轻柔,馥梨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掉了下去,脑袋一偏,搁在他胸前,双眸已经闭上了。
竟是酒意微醺下,累得睡过去了。
也该累了,今夜可陪着他走了好多里路。
他抱起怀中人往床里去,轻轻放好,拉上薄被给她盖住。少女睡得不踏实,一会儿这里挠挠,一会儿把自己衣襟扯开,薄被踢到床边去,蛾眉拧在一起。
陆执方无声看了一会儿,想来是夜行衣束手束脚,叫她睡着不舒服的缘故。平生除了家中尊长,他没伺候过人,此刻脑海飞速回转,手下动作生疏。
罗袜解开,露出一双白皙丰润的赤足。
腰封卸下,解放不盈一握的纤腰。
朴素的黑色衣衫剥去,露出底下纯白中衣,要脱下衣袖了,免不得要把她身子抬起来。
陆执方手垫入她背后,将她托起,扯开了衣袖一边,再换一边时,馥梨半醒,睁开了还惺忪的杏眸。
“世子爷做什么?”
“替你宽衣。”
她得了答案,慢吞吞“哦”了一声,人便挨着他卸了力,叫陆执方更轻松地把另一边衣袖也脱下。待整套夜行衣都褪下,陆执方吁出一口气,抽过薄被再覆上去,这回可算能睡踏实了。被伺候的小娘子浑然不觉,杏眸半睁半闭,还在斜斜望他,蛾眉未展。
“怎么?还有吩咐?”
“……还想擦脸。”
得寸进尺。
陆执方两指一曲,想弹她额头,又怕给她睡意弹醒了,认命地去门外给她叫热水。
翌日一早,嵇二郎已在大堂恭候。
陆执方同荆芥、黄柏下来,便见桌上摆了早膳。
“陆大人同行的长随小哥,怎么不见了人影?”
“路上撞了些风,头疼,让她睡晚一些再起。”
陆执方答得随意,拿起竹筷,却是寻了个空碟子把早膳都夹出一部分,递给黄柏,“给送上楼去。”
“陆大人待身边仆役都如此亲厚吗?”
嵇二郎话音刚落,黄柏的早膳还未送上楼,楼梯就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睡晚了的小娘子作小厮打扮,软皮小帽戴得歪斜,露出鬓边几缕碎发,急匆匆地朝他们的位置走来,眸中有睡过了时辰的懊恼。
陆执方朝嵇二郎露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也并非人人如此。”
第51章 “就说哄不哄得好吧。”……
陆执方看过定南最早递送到朝堂的奏报。
只有短短一句:“大雨,昼夜不绝二十日,河决水出,流千余家。”
他也曾经在劝阻馥梨不要随行时,给她描述,而今在嵇二郎带领下来到翁沙县,仍是对眼前灾后余生的情景,感到良久无言的震撼。
严谨简洁的奏报,落为眼前景,是乱树倒卧,被连根拔起,是泥沙淤积,处处污水横流。
是放眼可见蓬头赤脚,盎中无斗米,架上无悬衣的翁沙县老弱妇孺。
朝廷赈灾队伍早他一两日抵达。
都水司郎中刘健已去往决堤处,指挥民壮修复。
县衙都被冲了,倒塌一半没重建。度支司员外郎徐海潮在临时支起来的县衙办公处忙得焦头烂额,见陆执方带着人过来,大大松了一口气。
“小陆大人,您可算来了啊。外头等着领米领救济的百姓看见了?”
他刷拉地扯过了一叠记录,是经折装的样式,另一头掉落在地面,给他拉出了等身高的。
馥梨一眼瞥去,见上头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