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各人均出声附和:“妾等无不拜服!”
孙云儿跟着屈一屈膝,心里却不住哀叹。
在宫里的日子才好些,皇后和张贵妃就打起擂台来,下头人可怎么过。
这厢还没愁完,老天爷又开个玩笑,冯美人恭敬送走了张贵妃,竟直直冲到了孙云儿面前。
连翘吓了一跳,立刻上前半步挡住了孙云儿,江静薇也从旁走了过来,声音沉静而提防:“冯美人何事?”
冯美人冲着孙云儿上下打量好几遍,又看了看边上神色端凝的江静薇,终究不曾说出什么来,只冷冷哼一声就转身走了。
江静薇还要说些什么,见惠贵嫔已经走远,只好匆匆告别,跟了上去。
大小罗美人走近来,一左一右擎住了孙云儿,连翘使了使劲,竟没争过,被挤在了一边。
大罗美人开口说话时,语气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方才冯美人是想污蔑妹妹你,她觉着自个儿失宠,是妹妹在皇上面前说了坏话呢。”
小罗美人像是怕孙云儿听不懂,好心地细细解释:“仿佛是冯美人在御花园时,有两句关于慈安宫的言语不曾说好,恰好被妹妹你听见了,她是疑心妹妹去皇上面前告状了呢。”
话音未落,连翘立刻急得出声:“两位美人!”
她知道自家美人是个天真性子,想叫她少些烦恼,不曾告诉她此事,谁知此事却被罗家姐妹说破了。
孙云儿不去看两个罗美人,只对连翘投个安慰的眼神,随即用力挣脱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样无稽的话。两位罗美人知道得这样清楚,难不成是在御花园当场听见的?你们若是当时在场,也替我分辩分辩,横竖我是懒得解释的。”
远处赵美人听了这话,满脸复杂神色。
孙云儿无暇去理那许多,只对连翘招招手:“走吧,咱们回去,好好做我的针线。”
两个罗美人被甩在后边,也不气馁,又上去拥住了赵美人:“姐姐出身虽然寒微,然而却最好风雅的,读书写字不在话下,加上你是宫中闲暇最多的,就在屋里好好抄写吧。”
“罢了,不必多说,回宣明宫去吧。”容贵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拦住了两个罗美人的话头。
和嫔在边上轻轻哼一声,待容贵嫔走远了,才冷冷对赵美人道:“走吧!”
赵美人应一声,沉默跟着和嫔回去。
和嫔忍耐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又絮叨起来:
“瞧瞧人家宣明宫的这几个,一个赛一个地聪明,容嫔这个主子一发话,两条姓罗的狗就开始咬人,再一吭声,两个姓罗的立刻住口。孙美人呢,又会争宠又会扮无知天真,你呢?你呢?巴结那些高位的你巴结不上,我叫你去跟孙美人套个近乎,这也做不到吗?愚笨!”
赵美人轻轻扯一扯嘴角,似是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无奈应一声,“是妾愚笨,娘娘别生气。”
“我生气?我有什么好气的?我有四公主,又是九嫔之一,我有什么可气?你到现在还没得宠,眼瞧着皇上都快忘记你这个人了,你自己还不上心?还得我替你急?”
赵美人脸上的苦意更浓了,头埋得低低的,还是那么一句,“都是妾愚笨。”
“和嫔娘娘,不怪我们美人,若不是头一日她……”
赵美人赶紧回头瞪一眼自己的贴身宫女,“巧云!”
巧云抬头看一看主子,无声低下头去。
和嫔忽然回身冷冷一笑,全没了平日里那副琐碎操心的模样,“你这个小丫头倒忠心护主,你的意思,难道是说我这个主位有意放纵她赵福清闯下祸来?我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赵美人这次却没再念自个儿愚笨,只低头在心底叹口气。
实在怪她自个儿蠢,进宫见和嫔为人亲切,就失了提防,以致于头一日就得罪了惠贵嫔和丽嫔。
至于缘故么,赵美人起初不懂,后来却想明白了。
和嫔放纵她闯祸,正是为了事后摆出一副好人样,若非如此,她怎么会死心塌地地抱着和嫔这个主位的大腿?
只瞧那个孙美人,得宠后哪还把容贵嫔放在眼里?
回头看看自己,是死死被和嫔捏在手心里了。
第26章 特地恩赏
孙云儿领着连翘,并未回宫,反倒走到了御花园一条僻静小路上。
连翘心里忐忑,罕见地结巴起来:“美人,冯……冯美人的事,我不是故意瞒你,你别生气。”
“你倒是聪明,知道我是为这个生气。”孙云儿停住脚步,回头瞪着连翘。
连翘又是作揖又是卖好地笑,若是有条尾巴,都恨不得拿出来摇一摇,简直是又可怜又虔诚。
孙云儿再也装不下去,噗嗤笑了出来,“行啦,要是给小宫女们看见,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连翘长长松一口气,“就知道美人疼我。”
“我知道你是怕我听了冯美人的闲话不高兴,可是你瞧,你不说,旁人也会说给我听的。”
连翘捏紧手中的帕子,说不出的懊恼,“我不该自作主张的,美人若是事先知道这事,也能多些应对。”
“你真当我不知道?江才人那里,早派人来知会过我了。”
看连翘懊恼得不行,孙云儿上前一步,轻轻替连翘扶正髻上那支包了银的铜脚簪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听了那些闲话生气,可是正如你所说,我事先知道,也好多些防备,是不是?”
连翘瓮声翁气地“嗯”一声,隔得许久才道,“奴婢以后,不这样了。”
孙云儿也不再提这话头,只摇一摇头:“赵美人方才,大约是想用此事来做人情,谁知生出那样的变故来。”
事关主子,连翘一下子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她会不会来找美人的麻烦?”
麻烦,倒是不至于,张贵妃和皇后两尊大佛要发威,下头小的,有几个敢闹腾的,这些日子,只怕宫里要无比平静才是。
孙云儿简要解释几句,连翘听得连连点头:“美人真是聪明。”
被夸了这么一句,孙云儿有些飘飘然,又多说几句:“赵美人这些言行,只怕都是和嫔的意思。”
连翘不解,“和嫔?她为什么……哦!敢情是叫赵美人沾咱们美人的光来了!是想从您这儿遇见皇上?”
这话太过直白,孙云儿不好回答,只抿一抿嘴。
连翘也知趣,立刻改了话头:“如今事多,从今儿回去,我也少出门了。”
“你不出门,咱们东侧殿连份例的饭菜都没得吃啦。”
主仆两个说说笑笑,又从御花园逛了一大圈才回去。
途经永宁宫,却见皇帝的仪仗正停在门口。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孙云儿知道这不是该自己过问的事,带着连翘绕个远路,慢慢回了宣明宫。
眼瞧着宣明宫近在眼前,许多话回去了便不好说,连翘觑着孙云儿脸色,低低问道,“倘若赵美人真的来求美人替她引荐,美人愿不愿……”
孙云儿有一瞬的沉默。
这个问题,她一直逃避,可终究还是逃不过去的。
依着常理,与赵美人互为援引更有好处,便该替她引荐。
可是孙云儿知道,自己待皇帝,并不只是寻常的君臣之分,也是有那么一丝男女之情的。
叫她把别的女人送到皇帝身边,她做不到。
若是不替赵美人引荐,于情于理,又都显得太冷漠了。
孙云儿看着连翘探询的眼神,头一次闪躲起来。
幸好,也不待她出言回答,主仆两个便看见了扇儿。
扇儿站在朱红墙根下,一身青衣分外打眼,远远瞧见孙云儿,立时喜气洋洋迎了上来:“美人总算回来了,何公公一大早就带着人送赏赐了,美人快去看看吧。”
孙云儿一下子什么都抛在脑后,加快脚步,走进东侧殿。
桌上搁着好几个锦盒,另有明黄纸包着的数匹锦缎,地上还放着四盆娇艳的浅粉玫瑰盆栽,连翘抢先惊呼出声:“美人,是玫瑰,是玫瑰!”
这句话,扇儿和萍儿听不懂,孙云儿却是懂的。
皇帝他,难道是特地给自己赏赐了这几盆玫瑰?
那位九五之尊,难道猜到了自己喜欢玫瑰?他真的这样心细,这样体贴?
孙云儿半信半疑地上前打开桌上的几个锦盒,除开手镯、戒指、绢花等寻常首饰,另有一支精巧的累丝玫瑰簪子。
连翘一副老怀甚慰的样子,轻轻用帕子抹着眼角:“美人终于熬出头来了。”
这还不算熬出头,哪日升个九嫔,掌一宫主位,亦或是升个婕妤,能亲自抚养孩子,才真正算熬出头呢。
孙云儿也不丧气,命连翘将赏赐记档入库,又点出两匹料子来:“这两匹紫色的缎子,正合江才人,改日给她送去。”
连翘指挥着扇儿归置东西,萍儿一边帮忙,一边谄媚地靠近来:“美人与江才人,可真是交好啊,这在宫里,可不多见。”
孙云儿尚未说话,连翘已出声呵斥:“主子们的事,岂是你这个奴婢能议论的?”
萍儿并没顶嘴,却也没像从前一样恭敬,只懒懒行个礼出去。
扇儿满脸为难神色:“美人,连翘姐姐,我,我去说她两句。”她尚不知萍儿底细,又与萍儿日日呆着,自然想着萍儿好。
“罢了,不必强求,人各有志。”孙云儿摆摆手。
萍儿那丫头,只怕是又得了容贵嫔什么赏赐或许诺,下定决心要立个大功了,否则,哪有胆子这样?
既是劝不回来,何必再劝。
“扇儿往江才人那里走一趟,问她一声,何日方便,我想去探望她。”
扇儿应了一声,摆好东西出去了。
连翘问一声孙云儿不再出门,便替她拆了头上的繁复首饰,嘴里还不住念叨孙云儿心善。
“前阵子三皇子犯咳嗽,惠贵嫔心绪也不好,美人怕招了她的眼,都没敢去找江才人说话,这份体贴,真是少有。”
孙云儿笑着从镜子里嗔一句,“得啦,今儿是什么日子,个个都来拍我马屁。”
“实在不是拍马屁,看着美人得宠,奴婢们心里高兴呢。”
连翘到底有分寸,知道主子不喜下头人过分吹捧,只提了这么一句,就说起旁的事来。
冯美人被张贵妃当众发落去了冷宫,那地方是至死不得出的,冯美人算是彻底没了前程。
原先连翘还担心冯美人心里怨怼,会对孙云儿不利,如今是不必再担心了。
“冯美人想要出来,除非是大赦天下。”
孙云儿一边绣花,一边微笑听连翘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