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摆脸色、说闲话,她是一概不怕的,然而容贵嫔是顶头的主位娘娘,再使个手段,她可吃不住。
是该防着些。
一回宣明宫,墨风便恭敬侯在门口:“孙美人回来了,娘娘等你有些时候了。”
孙云儿稍稍扬一扬眉,并没立刻应下。
容贵嫔这样大喇喇地主动宣召孙云儿,几乎有一瞬,叫孙云儿以为,她是无辜的。
然而墨风的神色,分明带着些紧张,她是主位身边的大宫女,何至于畏惧一个低位宫嫔。
除非是亏心。
迎着孙云儿深究的眼神,墨风几乎承受不住,深深低下头去。
她从未想过,自己那温文尔雅的主子,会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事后还能推得一干二净,可谓是手段狠绝。
除开她自个儿善于谋略,也有个徐家的缘故,否则皇上今日,怎么能当众轻轻放过。
墨风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战栗起来。
皇上虽然放过了主子,却当众杖毙萍儿,她是当值宫女,不曾去观刑,是玉兰去了。
回来后,玉兰呕得不成样子,小丫头奉茶她也不及喝,缓过气来就说一句,“孙美人是个角色!”
此时对着这位厉害角色,墨风怎么不怕。
孙云儿无意与宫女为难,轻轻搭着连翘的手,走进了宣明殿。
容贵嫔又换了一身装扮,月白夹袄,银色缎面裙,看着好似月宫仙子一般清雅,神色也一如孙云儿进宫时那样和善,见孙云儿行礼,还嗔一句:“孙美人客气什么,快坐吧。”
孙云儿已清晰知道了冯美人的事,还当进殿来要看见一个满面煞气的容贵嫔,谁知这人言笑晏晏,演技好得让人叹服。
除开忌惮孙云儿的晋升,也是不把人命放在心里,更是笃定了旁人拿她没法子。
可不是没法子,皇帝当众都没说什么,旁人又能如何。
孙云儿隐约替萍儿和那胎儿可惜,然而更要操心自己,只好收敛心神。
她做不到无事一般,便循礼低头坐下:“妾惶恐。”
容贵嫔笑着对大小罗美人一挥手:“好了,你们来说吧。”
大罗美人的笑,遮都遮不住:“听说孙美人要晋位分了,以后只怕就要称一声孙才人了。”
小罗美人也罕见地露齿而笑:“孙才人绣艺精绝,我等低位之人,无福和你合力绣图,太后娘娘的千秋贺礼,只能劳烦你一人了。”
大罗美人闲适地摆一摆手:“孙才人心胸宽广,必不会和我等低位宫嫔为难。”
孙云儿不由得失笑,她只当容贵嫔宣她进来要如何折辱,却原来只是多扔些活计给她。
皇帝的恩宠,在后宫果然是好用的,不过是一忽儿功夫,容贵嫔待她,竟已算和蔼了。
孙云儿想也不想,一口应下:“好,便是我独立完成。”
容贵嫔眼见得孙云儿这般爽快,嘴角噙了一丝满意的笑:“既是你独立完成,也不必署名了,绣好了送去慈安宫就是。”
孙云儿高高扬起眉来。
不署名,那便是无主的东西。
绣样是容贵嫔画的,诗作是容贵嫔题的,那么这副炕屏,旁人便自然而然算在容贵嫔头上。
原来容贵嫔打的是这个主意,等旁人辛苦劳作完了,上前来摘现成的果子。
幸好江静薇提点,她已在心里预设许多对策,此时心里已有了法子,面上摆副又惊又急的模样,最终化作一股气馁:“是。”
容贵嫔满意于孙云儿的为难,轻松放了几人出去。
出得门来,大小罗美人当着孙云儿,有说有笑。
又是说御花园腊梅含苞,又说柔嘉长公主选秀,仿佛事事都要去赶个热闹。
连翘气闷:“美人在太后千秋节前,只能闷在屋里绣花了,她们倒是无事一身轻。”
绣花而已,孙云儿不怕难。
容贵嫔满以为自己能夺了孙云儿的辛劳成果,却不想孙云儿早已有了对策。
“去替我向针功局要些浅紫色丝线来,那松鹤延年画上的祥云,需得添些紫气,方显得富贵。”
这话,主子从前仿佛说过。
连翘竭力思索,忽地想起什么,“美人前头给皇上绣那扇套的时候,便是以紫气……”
孙云儿轻轻横过一眼,“你别说呀,有些事,说破无用!”
连翘连忙捂嘴,飞快地去了。
因着如今孙云儿得宠,往针功局的差事办得容易,听见孙美人要给太后绣松鹤延年,一气儿给了十几卷杂色丝线,还顺口道贺:“听说孙美人要晋位份了,这算是我们一点子孝敬。”
连翘客气几句,拎着老大个包袱回了东侧殿,罕见地对扇儿开个玩笑:“我的天爷,美人得宠,我们的差事也多起来了。”
扇儿接了连翘手里的丝线,也回一句玩笑:“好叫姐姐知道,明日新人就来东侧殿了,姐姐若是嫌累,便把活计给下头小的做去。”
连翘却已就着灯光理起丝线来,扇儿拨亮烛火,回身出去点个炭盆进来。
连翘一喜:“咱们美人用上炭盆了?”
扇儿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皇上在永宁宫定下了,咱们美人要升作五品的容华,可不是该用炭盆了。”
连翘猛地跳了起来。
五品!自家美人一口气升了两级呢!这在性子冷淡的皇上跟前,算是很得宠的了。
扇儿拉着连翘坐下,嘀嘀咕咕地说家常:“皇上给江才人晋了婕妤位,我猜着,是为了叫人不说我们美人闲话。”
孙云儿出言打断扇儿的话,手中飞针走线不停,“少议论旁人的事。”
扇儿连忙应下,沉默半晌,又忍不住嘀咕起来:“皇后对皇上进言,太后千秋节是喜事,合该广施恩德,不能厚此薄彼。因此,除开冯美人和赵美人,其他人,也都各晋了一级。”
连翘一下子笑不出了。
主子在皇上面前恩宠极盛,却好似不受皇后喜欢,往后的日子,只怕要小心在意些。
第35章 贵人感恩
青灰的天空之下,细雪乱飞。
扇儿一边给炭盆拨火,一边庆幸,亏得自家主子升了位份,不然冷冬骤临,主子还得捏针绣花,哪受得住。
下雪天,皇后照例传话不必请安,孙云儿自从吃了早饭,便一直坐着绣花,手僵肩酸,听见火钳轻轻撞击铜盆,便抬头松一松筋骨,见只有扇儿在屋里,略奇一奇:“你连翘姐姐呢?”
扇儿笑了:“今日新的宫人要来,因主子升容华,内务府比原先又添些人,连翘姐姐去交接人手了,容华,您忘了?”
孙云儿一时不惯这称呼,闻言抿一抿嘴:“皇后娘娘的意思,内务府这阵子忙,先顾千秋节和长公主的事,其余都等到后头再说,如今尚未正式册封,这容华两个字,先别叫了。”
扇儿应了一声,稍稍沉默,还是忍不住:“这些日子,其他主子们那里都改口了,皇上定下的事,册封不过早晚的事,主子倒也不必太谨慎。”
孙云儿知道扇儿说的是实情,哪怕是最谨慎的江静薇,如今也不拘着下头人唤一声“江婕妤”,她便也不言语。
皇帝金口已开,事情本就是水到渠成,如今皇后一压,真是活活叫人吃了苍蝇一般腻味恶心。
除开提点下头人谨记身份,只怕还有巩固自己的皇后威严。
孙云儿几不可察地笑一笑。
这位中宫娘娘,或许是避世太久了,竟忘了自己权力的源泉。
她的权力来源,不是那把凤座,也不是太后和宫外的何家,而是皇帝。
皇帝亲口定下的事,她也能推三阻四,若是张贵妃敏锐,便该抓住这痛脚告她一个怠慢圣意。
不过,张贵妃失算,也轮不上一个低位宫嫔操心,孙云儿再不满皇后的决定,也没本事和中宫抗衡,只能摇摇头,又捏起绣花针。
“容华,容华!”小宫女自外头进屋,跑得气喘吁吁,鬓角都毛了,惹得扇儿连连瞪眼。
小宫女见了扇儿眼神,稍稍收了些声气,“柔嘉长公主来了。”
这次轮到扇儿惊呼一声,“什么?”
孙云儿心中一动,来不及细想,柔嘉长公主已扶着侍女的手踏入殿中:“孙容华,本宫贸然来访,切莫见怪。”
因为十一王爷,柔嘉长公主与皇帝并不亲近,若非是婚事,后宫里几乎都无人提起这位长公主。
不过,公主是金枝玉叶,再不显眼,也不是孙云儿可以得罪。
她上去微笑与柔嘉长公主见个礼:“公主请坐,我这里微寒了些,请长公主莫要嫌弃。”
扇儿已奉上茶点,柔嘉长公主端了茶盏轻轻一嗅,微微笑一笑,略抿一口:“这茶甚好,孙容华谦逊了。”
因见长公主驾临,扇儿奉的是皇帝赐的好茶,孙云儿见柔嘉长公主通透,便单刀直入:“我与公主素无交情,不知长公主驾临,所为何事?”
柔嘉长公主生得端丽,光洁的脸庞,利落的眉眼,唇边一颗细小的黑痣,平添几分娇俏。
此时对着孙云儿,她也不绕弯子:“本宫是来谢你,谢你向皇兄进言,替我择了一位好驸马。”
孙云儿惊诧于长公主的直白,然而不敢贸然接话,只笑着打个马虎眼:“公主说哪里话来。”
“本宫身份尴尬,碍着十一王兄,嫁不得高门贵族,然而也不可随意许个贫民小户,倘若是皇嫂或张贵妃,便会大局为重……”柔嘉长公主说着,嘴角翘起一个讽刺的笑,倏然既逝,“她们定要把我配给朝中位高权重的鳏夫,总不让我十一王兄得了便宜。”
孙云儿不知说些什么,顺手推过桌上的点心,“公主请尝尝。”
柔嘉长公主随手拈起一颗松子糖,搁在碟子边上并没吃,仍自顾自地说着:“如今皇兄赐婚新科进士,这人是江南书香世家出身,听说为官也还算精干,虽然这桩婚事后头还有皇兄其他考量,到底不算折辱我,皇兄特地对我说,这是你的主意,我便知道,得好好谢谢你。”
皇帝日理万机,竟还有心思替孙云儿顾及这些细处,素未谋面的柔嘉长公主,竟真上门道谢来了,这些由不得人不动容。
孙云儿不由得心下暖和,脸上的笑容真挚起来:“不敢当公主一声谢,我一切都好,不劳长公主挂念。”
话一出口,扇儿便咬了嘴唇,自家主子方才还为着晋位的事发愁,怎么不拿出来说?
孙云儿知道扇儿的意思,轻轻瞥过一眼,又请柔嘉长公主喝茶。
这位长公主自己也过得谨小慎微,孙云儿并不指望她来谢。
柔嘉长公主四下一顾,起身走到了绣架跟前:“哦,你在绣花,定是送给太后的贺礼了,这绣样的笔法,看着很眼熟。”
绣样的事,孙云儿早已有了应对之法,闻言只是沉默微笑。
扇儿早替主子委屈,闻言立刻开口:“是呢,长公主真是慧眼如炬,这是容贵嫔娘娘画的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