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想到,孙云儿坚定地说,不能算了。
看看眼前的姑娘,正是玉兰花一般明媚娇嫩的年纪,面上的神色,却已带上了丝丝的老谋深算和凌厉,叫江静薇不期然想起家中护崽的那只狮子猫来。
“我们不能自己去揭破这事,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毙,容贵嫔这人……”孙云儿摇摇头,打住话头,随即回头问江静薇,“姐姐,你近日是不是都在抄写佛经?”
“是在抄写没错,你怎么知道?”
谁能不知道,冯才人那人,虽然人不坏,可最软弱怕事,又爱偷些小懒,她被惠贵嫔派了清善阁的差事,借口说自己笔迹不佳,请了江静薇抄写佛经供奉,自个儿拣那轻松的供佛果,这些事小宫女们都传遍了。
江静薇心善,想着自己有孕闲暇,便当真替皇后和大皇子抄起佛经来。
“西六宫里,除开太后她老人家,德太妃也醉心佛法,因着柔嘉长公主的事,德太妃还愿意卖我些面子,姐姐这事,还得落在太妃娘娘处。”
至于为什么不去求见太后,一则是没有确凿证据,第二,太后可不是她们这些低位嫔妃能轻易见到的。
于是,隔得几日,江静薇捧着大肚,与孙云儿一道,双双迈进了德太妃宫里。
德太妃一见江静薇的肚子,立刻欠身命人扶起,口里还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想着到我这里来,不像我的柔嘉,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珠帘一动,柔嘉长公主端着个红漆小盘走了出来,芙蓉面宜喜宜嗔:“母妃!”
她对江静薇和孙云儿的到来,稍稍表现出意外,然而却很好地遮掩了,反倒表示欢迎:“我自出宫,母妃一个人寂寞得很,你们两个常来陪陪她。”
孙云儿应下,好奇地问一声,“长公主怎么进宫了?”
柔嘉长公主看一看江静薇的肚子,未染丹寇的手指轻轻抚上小腹,微笑不语。
江静薇与孙云儿立时道恭喜,道完恭喜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今日的事只怕更好办了。
江静薇捧上佛经,略请教德太妃几句,孙云儿觑着机会,委婉地提起来意。
“太妃娘娘,长公主,其实今日来,我们是有事相求。姐姐她身怀有孕,却受人暗害,我们心下惶恐,特地来求太妃娘娘相助来着。”
说罢,孙云儿又将事情一一讲清。
德太妃听着,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来。
她早预料到这两个年轻人是有事相求,却不曾想是这样的事。
皇后和张贵妃出宫,如今掌事的是容贵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太高,心高了,有时为达目的,难免手重。
容贵嫔必不会看着旁人搅事,那会坏了她自己的名声,此次动手的,确实是她自己。
这两个孩子,倒是有本事,短短数日就把事情查得清楚。
也有胆量,敢大喇喇上门来求自己。
为人,也还算实诚,并没随意添减一句话。
德太妃想着,慢慢出声了,“你们来找我这老太婆,是想做什么?我是个不中用的老太婆,什么也做不了。”
听了这话,江静薇难掩失望,然而还是体贴地垂首,“是我们思虑不周,给太妃娘娘添麻烦了。”
孙云儿略一沉吟,看一眼柔嘉长公主,道:“太妃娘娘,如今长公主和江婕妤一般地身怀有孕,求您看在江婕妤可怜的份上,出手护住她。”
“你们俩,和容贵嫔,都是我的晚辈,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能为了这头而折腾那头。”德太妃语气淡淡,“虽然她做错了事,终归不是我方便管的。”
这话听着,似有松动,江静薇与孙云儿对视一眼,又齐齐相求,孙云儿还多添几句,“我们只想太妃娘娘护住我们,别无所求。”
话,孙云儿说得委婉而明白,她所求的不是复仇,不过是一份安稳。
德太妃还在沉默,柔嘉长公主忍不住了,上前轻轻推搡着德太妃的肩膀,撒娇一般地道:“母妃,你瞧她们俩,不过跟我一般大,活得如履薄冰的,瞧着叫人多不忍心呐。”
“好吧,好吧,看你的面,帮她们就是。”德太妃对着女儿,难掩疼爱,“穗满姑姑亲自去办这事,包管办成,这总行了吧。”
“多谢母妃!”
“妾等谢过太妃娘娘!”
自德太妃宫中出来,江静薇忍不住叹,“今日这事……德太妃当真是心善,我以后要多来看她。”
孙云儿知道江静薇心中颇多感慨,怕她伤了身子,连忙笑着打个岔,“姐姐如今肚子愈发大了,肯定不便出门,等生产完坐月子,又得耽在屋里个把月,再见德太妃,都快入秋啦。这一句话许到秋天,的亏没说给德太妃听,不然她老人家得望眼欲穿。”
江静薇笑了笑,望着宣明宫的方向,“你说,穗满姑姑会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
没隔几日,就有消息传到了东六宫。
穗满替德太妃去御药房开方,偶然间瞧见了宣明宫的玉兰四处打转,便捉住她一问,谁知这玉兰胆子小,被穗满唬得说出真相,说是江婕妤受宠,她替主子不忿,想给江婕妤的药里下些东西。
德太妃借口说自己不便处置,将这事报到了太后面前。
消息送到时,江静薇正与孙云儿对坐画画,江静薇还赞一句孙云儿画技长进,忽地听见太后宣召容贵嫔,啪嗒一声,笔掉了都未察觉。
“德太妃真是有手段,这么快就把事情查清楚了。”
孙云儿微笑着捡起笔,又替江静薇擦去手背溅上的一点朱红,“不是德太妃有手段,是她老人家说话比我们管用。”
都是一般地御药房问话,扇儿只得了一堆似是而非的答案,穗满却能捉了玉兰的正行,还不是因为德太妃在小太监们面前有威严。
江静薇忍不住感慨,“在这宫里,到底还是位高者,才权重呐。”
“只待姐姐产下皇子,说不得立时就要晋个妃位,到时候还望姐姐提拔我,让我去你手下做狗腿子才是。”
一句玩笑未毕,星儿引着静兰进殿了。
静兰恭敬行个礼,“婕妤,容华,太后娘娘有请。”她说罢,看一眼江静薇的大肚子,又道,“太后娘娘念着婕妤有孕身子不便,免了宣召,还请孙容华随奴婢一同觐见太后。”
孙云儿立刻起身应下,“是,请静兰姑姑代我回太后娘娘的话,我稍稍整理,马上就去。”
静兰应了,见姐妹两个互相整理仪容,有些触动,都已走出门口,又回身提点一句,“太后娘娘也传了容贵嫔。”
江静薇的手,顿时停在空中,“太后娘娘是什么意思?是要你和容贵嫔对质,还是想居中调停?”
“我猜也是这两个意思,无论是哪一种,去了再说。”孙云儿有意把口气放得轻快,然而一颗心在肚子里突突乱跳。
太后,可不是个简单的人。
第51章 上位者尊
慈安宫是西六宫最尊贵典雅的一座宫殿,今上以孝治天下,登基后将其修葺一新,更显太后尊崇。
太后不问世事,闲暇时侍弄花草,静心修佛,因此慈安宫遍植仙葩,犹如超脱的世外之境。
不过,倘若因此就觉得太后老迈无能,那就错了。
皇后避世数年,还能稳坐中宫之位,除开何家在外保驾擎天,还有一位重要的大靠山,便是慈安宫的这位太后娘娘。
当年简王尚是一不起眼的皇子,何家本不愿以女儿相配,是太后情真意切地说动了何家,这才促成了两家婚事。
太后与皇后,婆媳相得。
既是婆媳相谐,对下头的妃嫔,太后便没什么在意的。
孙云儿心中忐忑,脚下却不敢慢,疾步走到了慈安宫门口。
天气渐暖,慈安宫的树木大多长得枝繁叶茂,抽出条条新枝,沁人的绿意,一下子就叫人静了下来。
走到廊下,凑巧遇见墨风,这向来沉稳的大宫女,面上带了丝焦虑,瞧见孙云儿,眼中满是复杂情绪,最后化作恭敬的一福:“奴婢见过孙容华。”
墨风都在门口,连翘自然是不必跟进去了,孙云儿示意她留在外头,自己整一整衣衫,稳步进了殿内。
太后礼佛,不喜奢侈,慈安宫内不曾燃名贵香料,只供了时兴鲜花取香,孙云儿进殿时,沁人的甜香扑入鼻中,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妾容华孙氏,拜见太后娘娘。”孙云儿未曾单独面见过太后,便行了跪拜大礼。
上首无声,太后似是在打瞌睡,只有微微的窸窣声作响。
孙云儿沉住气,不去抬头窥探。
一道柔和的女声响了起来,“这水烟袋,我还是从前在家时服侍祖母用过,太后若不嫌妾愚笨,以后妾愿常常来慈安宫服侍。”
是容贵嫔。
也只能是容贵嫔。
今日太后单独召见两人,容贵嫔和孙云儿彼此都清楚是为了什么,只不过一层窗户纸隔着,始终不曾捅破。
这时容贵嫔出声,是提示孙云儿,两人身份有别,一个站着服侍太后水烟,一个跪着受太后磋磨,地位高下,一望可知。
太后终于开口了:“孙容华起来吧,赐座。”
孙云儿起身,不露痕迹地打量一眼太后。
此次太后未着吉服,只穿了家常的姜黄色暗纹上衣,髻上几枚绿松石、红玛瑙的钗环,全是佛教之宝。
只一眼,孙云儿就看出来,太后那件衣裳所用的布料,是寸缕寸金的云锦。
尚未及深思,太后便开口了:“我听说,江婕妤遭人下毒了,容贵嫔,你如今管着宫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容贵嫔满脸的得意凝固在脸上,扯起嘴角尴尬一笑,从太后身边退开些,垂首回话,“是妾身边一个宫女,她在御药房没留心,四处张望,不小心把随身佩戴的香粉倾了些在江婕妤的药里,这才……”
太后冷冷哼一声,“一次不小心,还能次次不小心吗?御药房那帮不长眼的狗东西,给其他主子煎药也这样粗忽来着?”
容贵嫔不由得暗悔,倒不是悔自己动手害人,却是悔自己下了慢毒,这才招人眼,早知如此,不如一包鹤顶红了事。
“也不过两三次,并不足以说明……”
“两三次的疏忽,就能要了人的命,这个宫女,本事还真不小。”太后闭起眼睛,用力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已是平静无波,“宫女不懂事,处置就是,容贵嫔无谓心疼这种下作东西。”
徐家送了一明一暗两个助手,太后一句话就要除去一个,容贵嫔哪里舍得,连忙再劝,“太后,其实玉兰她……”
“那药渣子里的大血藤、丹参等活血化瘀物,是用来做香粉的?”太后语气带了些严厉,点破容贵嫔,“还是说,你宣明宫里的香粉,就是这般制法?”
聪明人说话不必直言,太后的话,殿中人都听得懂。
她的本意,是叫事情停在玉兰身上,倘若容贵嫔再求,便也得担责。
容贵嫔终究不敢拗了太后的意思,“玉兰不懂事,都是妾教导无方,回去一定……好好责罚。”
“既如此,你自回去处置就是。”太后说罢,挥手放了容贵嫔出去。
容贵嫔不意自己如此轻松过关,大大松一口气,转身离去前,似笑非笑瞥一眼孙云儿。
那目光中的意思,孙云儿看得懂:你一个平民出身的丫头,拿什么跟我斗?瞧,我这不是全身而退了?
孙云儿面上毫无波澜,起身送了容贵嫔,静静立在下首。
容贵嫔虽然聪慧,如今失之急切,连事情都看不清了,若是太后打算轻轻放过她,何必多此一举叫了孙云儿来看?
只不知,太后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