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放心,我会防着容贵嫔做文章的。”孙云儿反握住江静薇的手,用力捏一捏,随即出去,“姐姐等着我回来。”
江静薇跟着走了两步,想要劝孙云儿不去,却又强自忍下。
去或不去,旁人都有闲话好说,倒不如看在天理公道的份上,去瞧一瞧。
事情紧急,孙云儿脚步飞快,才进宣明宫的大门,已听见隐约传来的凄厉喊声。
孙云儿心中一紧,领着连翘往拾芳阁走去,未走到门口,便遇见小罗才人领着宫女站在廊下,满脸惊惶。
“小罗才人怎么站在这里?”
小罗才人身子重重一震,回头看见孙云儿,愣怔片刻,答非所问,“哦,是孙容华,宋容华和冯才人都在屋里呢,你进去吧。”
话音才落,大罗才人的惨叫声又响了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孙云儿见小罗才人魂不守舍,心里起些怜悯。
到底是姐妹情深,如今姐姐受苦,妹妹哪有不担忧的。
于是孙云儿柔声安慰,“小罗才人若是害怕,不如先回去,我和另外两位姐妹替你守着大罗才人,有喜讯了再去报你。”
“不,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着。”小罗才人摇头。
孙云儿便伸出手,欲牵她进屋。
谁知小罗才人又拒绝了,“我说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屋内听见动静,早有人赶了出来,冯才人见了孙云儿,大大松口气,也不去理会小罗才人,伸手就挽了她进屋:“你可来了,总算有个主心骨了。”
屋里还有另一人坐着,便是宋容华,她被冯才人的话视为无物,大为不悦,轻哼一声,“孙容华这样的宠妃,怎么也会踏足这样的纷争之地?”
孙云儿看一眼宋容华,并未答话,只问边上侍立的宫女:“你们大罗才人境况如何?”
“才人,才人是早产,境况不大好……”小宫女说着,忽地面色一变,重重跪倒在地,“贵嫔娘娘。”
众人连忙起身见礼,容贵嫔脸色铁青,将屋里各人一一扫过,最后紧紧盯住地上的小宫女,“你们主子,怎么无缘无故早产了?”
想是容贵嫔威严,小宫女吓得直哆嗦,一句话打三个结,磕磕绊绊,好容易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你的意思,大罗才人早产是无缘无故的,你们这些服侍的,是一点错也没有了?”容贵嫔的面色,阴得好似雨前的天空。
冯才人站在边上,用胳膊拱一拱孙云儿,悄声嘀咕,“容贵嫔可生气了呢。”
宋容华也闲不住,对跨着门槛的小罗才人努努嘴,“瞧她,急得蹬门槛儿了,若是平日,早被人捉着说个不吉利了,如今可怜巴巴的,也没人挑她这个错处。”
冯才人点点头,忽地道,“小罗才人看着魂不守舍,不知道的,还当大罗才人已经去了呢。”
这话有些尖酸了,孙云儿微微蹙眉,宋容华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终于引来了容贵嫔的怒火:“大罗才人胎动早产,生死未知,宋容华觉得很好笑?”
容贵嫔说着,慢慢迫近立着的三人,三人都微微垂下头来,容贵嫔居高临下,更显威严:“你们此时此刻还亲自跑到宣明宫来,究竟是为了献殷勤,还是为了旁的?”
别有深意的问话,叫宋容华和冯才人都呆住了,只孙云儿受了江静薇提点,已猜着容贵嫔要反扑,心里已想起对策来。
偏生小罗才人好像被惊着了,尖声叫起来:“你们难道是凶手,是来看我姐姐的惨状来了?”
第53章 脱身
春末夏初,阳光已有了阵阵热意,然而室内还是一片沁凉。
小罗才人的话一出,更叫人背上生凉。
宋容华与冯才人的两张芙蓉面,已经变得煞白,冯才人甚至不满地嘀咕起来:“小罗才人怎么这样说话,我们不过是一番好意……”
实在不是她抱怨,她当初落胎,背后的真凶隐隐指向容贵嫔,不过上头和稀泥,事情才变无头公案,她与容贵嫔,早就是水火不容的了。
如今不过是瞧大罗才人可怜,才肯走这一遭的,否则,谁愿意蹚这浑水。
偏生这宣明宫上下,头脑仿佛都不清楚,扯着人就攀咬。
“好意?若说好意,怎么旁人只遣宫女来探问,只你们三个亲自过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容贵嫔气势汹汹,越说越有力气,几乎直骂到了人脸上,“听闻凶手作案后都要回去探查一番,我还当是断案的官们说故事,原来是真的!”
宋容华亦是出身官家,从小学的都是端庄贤淑的妇德,从未见过女子如此狠厉,这时被一骂,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冯才人虽没那样惊惶,却也不出声了。她虽对容贵嫔有怨气,到底地位悬殊,不便还口。
只有孙云儿,越听越认真,等容贵嫔说完,还附和一句,“娘娘说得甚有道理。”
宋容华和冯才人顿时看疯子一般转向孙云儿。
这个孙容华,是不是被吓傻了?
容贵嫔这样的人,是你服软了她就能饶过你的吗?
还是说,这个孙容华,想先摘出自己,把罪名安在旁人身上?
两道目光,从疑惑变成了尖锐。
孙云儿好似没看见那两人的眼神,又一板一眼道,“也就是说,宋容华、冯才人,和我,三个人一齐下手害了大罗才人?嗯,荟芳宫、玉泉宫和澜翠阁还真是齐心呢,娘娘这些日子统领后宫有方,才使我们如此团结,等皇上皇后回来,一定高兴。”
这……是在讥讽容贵嫔?宋容华和冯才人睁大眼睛对视一眼,忍住笑意,各自低下头去。
话虽是玩笑,却也一下子道破了容贵嫔话里的破绽,她面上闪过一丝讪讪,众人立刻知道,她方才的发难,不过是随意攀扯罢了。
宋容华和冯才人,头一次对容贵嫔鄙夷起来。
还是高门贵女呢,无凭无据的话也能乱说,还不如她们这些小门户出身的!
容贵嫔将两人脸上的神情看得分明,心中愈发不悦,声音冷了下去:“不是你们三个一起做的,总有一个是真凶!”
小罗才人立在容贵嫔身后,一双眼睛将三人来回打量,最后落在孙云儿身上:“算恩宠,孙容华是独一份的了……”话说到这里,立刻引来容贵嫔狠狠对孙云儿剐了一眼,小罗才人这才满意地翘起嘴角,“可你偏生没有身孕,只怕是你妒忌我姐姐,暗下毒手的吧!”
话说得有理有据,孙云儿就是再有急智,一时间也反驳不得,要她牙尖嘴利地和人吵架,她又不屑,于是室内一时静默下来。
内室里,大罗才人忽地爆发出一声惨叫,打断了深潭一般的冷寂。
容贵嫔急得撂下几个人,凑到了门口,不住张望:“怎么了?怎么了?怎么没人出来回话!”
话音才落,一位接生嬷嬷就走到门口,双手沾满鲜血,叫容贵嫔嫌弃得一退。
嬷嬷双手举在胸前,鲜血淋漓,顺着她的小臂汇聚成股,至肘部凝在一起,闷声滴落在地上,溅出朵朵刺目的血花,叫人触目惊心。
众人都是不曾生产过的,见了这景象,都惊得面色发白,冯才人甚至轻轻打起了哆嗦。
孙云儿知道冯才人是想起了落胎的事,便轻轻按一按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冯才人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一眼孙云儿,慢慢冷静下来。
接生嬷嬷无暇看其他人,飞快地对容贵嫔行个礼:“孩子月份小,还未入盆,是脚下头上,只怕这位主子要难产!”
“什么?”容贵嫔上前,也不顾嬷嬷满身血气,一把扯住嬷嬷的衣领,“你给我保住孩子!”
嬷嬷抬眼看一眼容贵嫔,却不曾应声,孙云儿猜到嬷嬷的担忧,便开口了:“这事,是不是得报给太后娘娘拿个主意?”
宫中,只有皇帝和太后、皇后能决定人的生死,容贵嫔一句话就放弃了大罗才人的命,太过无情,也太过草率。
容贵嫔回头瞪着孙云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胸口剧烈起伏着,半晌才沉声道:“去慈安宫报信!”
嬷嬷知道马上有人来拿主意,便不再停留在外头,转头进屋去了,容贵嫔立在门口,还是遥遥向室内张望。
众人都候着大罗才人的消息,一时也无人顾得上想方才的官司。
冯才人感激孙云儿好意,觑着无人留心,轻轻拱一拱孙云儿:“你就叫容贵嫔张狂,最好犯了错被打入冷宫才好,何必提醒她请示太后?”
“到底里头是一条人命。”
“倒也是。”冯才人讪讪点头,把目光从内室拔出来,“你瞧小罗才人,又是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了,也不知大罗才人究竟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唉,早知道就不来蹚这趟浑水了,都是丽嫔娘娘,听说宋容华来了,生怕荟芳宫落了后,又不愿自降身价过来,便遣了我,我本不愿来的,想想大罗才人也可怜,便……”
冯才人拉里拉杂说得一大堆,孙云儿全没往心里去,只反复咀嚼她的头一句话,仔细打量着小罗才人。
冯才人说得不错,小罗才人的神情,太奇怪了。
旁人是因着大罗才人早产和难产而担心忧虑,而小罗才人则是一副哀恸的神情,这不对劲。
再想想方才,小罗才人神情古怪地站在廊下不肯进屋,似是哀伤又似是畏惧,照常理,不该这样。
不知怎么,孙云儿想起那日在宫道偶遇小罗才人,她说去御药房求坐胎药。彼时皇帝已经离宫,她还求什么坐胎药,分明是随意找的借口。
御药房,近来东六宫与御药房的走动,还真是多呢,有玉兰往御药房去毒害江静薇,还有……孙云儿心电急转,忽地冒出一句,“小罗才人,大罗才人早产,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我……”小罗才人稍一软弱,立刻又鼓足了气势,“不是我做的!”
话一出来,众人的目光便已落在了小罗才人身上。
惊讶、疑惑,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谁都不是傻的,听得出来小罗才人这句话,乃是不打自招。
容贵嫔猛地回头,震得头上的那支偏凤流苏凤尾微微作响,她慢慢走到小罗才人面前,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轻声道:“你给本宫,再说一遍。”
“我,我,我是说……我什么都没做……”
“混账!”
容贵嫔扬手,一个巴掌抽在了小罗才人脸上,她犹不解恨,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得小罗才人偏过头去。
小罗才人吃痛捂着脸颊,再一抬头,嘴角已渗出细细的血丝。
便是此时,廊下守着的小宫女殷勤的声音响起:“静兰姑姑,您可来了,快请进!”
容贵嫔的面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
她不知道,静兰究竟听见了多少。
太后已经对她这个宣明宫主位不满了,若是如今再闹出姐妹相残、戕害皇嗣的事,她吃罪不起。
容贵嫔脸上的神情,人人都看得清楚,依着冯才人,巴不得多看两眼容贵嫔的热闹,可太后都遣人来了,此处的事情就不是她们该管的了。
各人都知道不能乱蹚浑水,便都按下心里的好奇,对容贵嫔行个礼,再与静兰打过招呼,转身出去。
冯才人抢先挽着孙云儿出去,还扯一扯宋容华,示意她快些走。
出得宣明宫的大门,宋容华还是一副愣怔样子,连作别的话也忘记说,失魂落魄地往自己的宫室走去。
冯才人只说闷得慌,要陪孙云儿散心,挽着孙云儿一路走向玉泉宫。
离宣明宫远些,冯才人觑着无人,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孙容华怎么知道小罗才人动手害了亲姐姐?这可真是神机妙算!”
孙云儿笑一笑:“其实,我也不是算出来的,我不过是作如是猜测,稍稍诈了她一诈,谁知她自己藏不住事,把这事给漏了出来。”
冯才人脸上的崇敬之意更盛,忍不住牵着孙云儿的胳膊摇了摇:“你怎么猜得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