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冯才人几番说她神色不对,我才这么猜的。”孙云儿说着,把自己的推理稍作解释,立刻引来冯才人的赞叹:“孙容华真聪明,叫人打心眼里佩服!”
冯才人心中对孙云儿原是有些不服的,她觉得这女子进宫未得圣宠,后来侥幸才爬上高位,凭的全是那张脸孔,此刻才真正服气了。
她想一想,又轻声道:“也不知道,宣明宫的这档子事,最后会怎么处置呢。”
“怎么处置,咱们外人最好都别问。”
“是,是,躲还来不及呢。”冯才人赞同地点点头,拣了旁的事来说,一路陪着孙云儿回玉泉宫,还进屋坐了坐。
扇儿正领着小宫女收拾桌子,看见主子们,回身行个礼:“江婕妤侯了许久,后来说累了,便回去了,她说了,容华若是有什么信,要及时报她。”
孙云儿点点头,随手指一个小宫女命她去报信。
冯才人伸手拦住连翘上茶,唤住那小宫女,回身对孙云儿笑道:“我正好想去陪江婕妤说说话,替这小丫头走一趟就是,也省得饶你一碗茶。”
孙云儿点头应了,谢过冯才人,送了她几步。
等冯才人走出门去,扇儿忍不住问连翘:“姐姐,冯才人什么时候对咱们宫里上下这么好了?”
连翘在外头是八面玲珑的大宫女,一回玉泉宫,还是露出几分跳脱性子,拉着扇儿,说书一般,把孙云儿今日的英雄事迹说一遍。
“咱们容华勇斗容贵嫔、智取小罗才人?”扇儿听得两眼放光,“难怪冯才人对咱们容华这么好,对我们这些小宫女也这么好,容华这么厉害,谁不佩服!”
孙云儿忍不住莞尔:“什么勇斗、智取的,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还平白叫人泼一身脏水不成?”
“再不能够的!”连翘用力昂起头来,“咱们玉泉宫,哪里是旁人能随意欺侮的!”
扇儿与有荣焉地直起腰板,忽地想起什么,轻声道:“高言公公差人来传话,说御驾明儿就回宫了。”
“那,我给容华熏件新衣裳,预备着明日接驾。”连翘回身就去屋里找衣裳。
扇儿的声音更轻了,“高公公说,北戎献了美女和亲,明日,也进宫了。”
新人入宫,皇帝为表恩宠,自是要去新人处的。
孙云儿沉默片刻,道:“把我和江婕妤这些日子作的画,选两幅好的,连翘送去慈安宫。说好了皇上回宫前送去的,我不能食言。”
第54章 初见异族女子
御驾回銮,阖宫欢庆。
更何况,还有北戎的公主和贵女来朝和亲,为显本朝繁盛,宫中夜宴办得极尽奢华。
一对对绢纱宫灯,沿着廊下渐次点起,沿着甬道,把皇宫妆点得如同星空一般。
夜宴在御花园举办,未及天黑,园中已点起上百只错彩含香红烛,一经点燃,在风中散发出幽幽香气。
冯才人挽着孙云儿的臂,一踏入御花园,不由赞一声:“好香!”说罢立刻回头去看江静薇:“这异香异气的,江婕妤要不要紧?”
“无妨,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这等小事,她不会轻忽。”江静薇笑着摇头。
冯才人立刻放下心来:“是,你和这孩子是有福气的,不比大罗才人……”
话说到一半,冯才人也知道不吉利,便打住了话头。
大罗才人苦苦挣了一整个日夜,终于产下了四皇子,然而孩子先天不足,就连静兰这样历经世事的,回去报信时,也委婉道一句哭声细弱。
太后感念大罗才人劳苦功高,赏了她一个四品的婕妤位,又赐居繁英阁。
消息传来,众人皆是不解,再一细问,原来罗婕妤伤了身子,已无法再孕育子嗣,甚至,侍寝也不能够的了。
至于四皇子,容贵嫔以“生母需静养身体”为由,养在了自己膝下。
谁也没把病弱的四皇子和新晋的罗婕妤放在心上,全副心神,都在新人入宫的事上,就连太后亦不例外。
到底是北戎女子,听说个个都会骑马射箭的,万一不识礼数,进宫了动辄伤人可如何是好。
等了几日,终于等来这一场夜宴。
冯才人进了御花园,左右张望着找位置,口中不住絮叨:“今晚是新样式的宴会,都不是平日的座次了,皇后娘娘自然是思虑周全的,可咱们的座在哪儿呢,怎么也不安排好……”
小宫女已走近来引路,百合连忙拍一拍冯才人,止住自家主子的话。
“江婕妤,孙容华,冯才人,请随奴婢来。”
落座后,孙云儿环视一眼四周。
这次的夜宴,皇后是费了心思安排的。
依着身份算,北戎公主和贵女远来是客,该坐上席,然而她们是和亲女子,日后入宫,得先从低位妃嫔做起,要容贵嫔等人屈居她们之下,如何甘心。
于是干脆拿办花宴的法子,办了这么一次不算正宴的正宴。
御花园里四散摆着桌椅,江婕妤与孙云儿是一桌,待小宫女退下,两人互相看一眼,都微笑起来。
“云儿今日打扮得很好看。”
“姐姐才是美如仙子。”
皇帝不喜奢华,宫中并不多办宴席,今晚的宴席,是少见的大场面,因此人人都是特意打扮过的。
江静薇穿浅绿上襦、淡紫罗裙,发间仅以几枚珠花作饰,只髻上一枚嵌宝莲花钗,显出身份的矜持来。
孙云儿也穿绿衣,然而却是荷叶般的青翠欲滴,下头一条黄色罗裙,整个人好似夏日水面的一支黄色菡萏,娇艳而醒目。
天色渐晚,妃嫔们陆续入席,就连张贵妃也已和容贵嫔在柳树下的石桌前对坐下来,然而紫藤花架下的那三张椅子,却一直空着。
并不是人人都有江静薇与孙云儿闲适的心情来互相欣赏,更多的人,还是关注那几张空椅子。
“这几个番邦女子,也太无礼了吧!拿乔也要有个限度,难道还想姗姗来迟,然后跟皇后娘娘一起落座?”和嫔仍是那副碎嘴性子,已忍不住絮叨起来。
从前和嫔的唠叨,人人都嫌烦的,今日却罕见地引来附和:“和嫔的话很有道理。”
循声望去,是郑重打扮的丽嫔,她已不算年轻,然而还是穿得鲜亮,除了金翠首饰,又在鬓边簪了一朵娇艳的粉紫玫瑰,看起来又有了艳压群芳的气势,此时满脸的怒意,见众人都看向自己,还问一句:“难道不是她们无礼?”
丽嫔说话,虽不似和嫔琐碎无趣,却一向直率,众人闻言,都点头附和:“确实是她们无礼。”
惠贵嫔轻笑一声:“人家到底是北戎的公主和贵女,岂是我等能比的。”
这话一下子引来更多不满,连一向低头做人的宋容华也忍不住出声了:“再是贵女,也是入宫作嫔妃的,谁又比谁尊贵了?”
众人心中皆作如是想,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敢宣之于口,然而议论声渐起,一张张芙蓉面上,都带上不悦的神色。
孙云儿仔细观察张贵妃神情,凑近江静薇耳边:“姐姐,这三位北戎贵女迟来,也不知是谁的主意……不,或者该说,是谁没给她们教规矩,这三人尚未册封已引得物议如沸,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江静薇如今惧热,已从袖中取出一把玉竹骨的小折扇,轻轻摇了起来,闻言轻笑:“只怕,这宫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人想三位北戎贵女入宫的,所以许多事,不约而同罢了。”
管理嫔妃,是皇后的职责,而张贵妃也握着一些权柄,还代皇后接见外国使臣,容贵嫔前些日子代掌宫务,都是给以给北戎女子教规矩的。
这三个人,虽不是同一阵营,这次却一致对外,倒还真是罕见。
月色渐明,小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北戎公主张明珠、贵女张秀云、张芝云到——”
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由丫鬟扶着,慢慢走入御花园。
三人并未穿异族服饰,皆是上襦下裙,样貌也并不奇特,不过是脸型稍显英气,肤色略深,甚至就连名字,也都已经改了。
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三个女子并未失态,只是顺着宫女的指引,走到座前,然后,堂而皇之地坐下了。
议论声愈发嘈杂起来。
“她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礼也不知道和我们行一个吗?”
“人家是公主,照身份算,我们只怕得给她们行礼。”
“什么公主?以后入宫册封,难道还能一口气封个嫔?还不是和咱们一样,从低位的熬起?”
那三个女子,从进园时便一言不发,这时受了许多议论,面色依然沉静,众人只当她们听不懂,愈发说得大声。
“往日贵为公主,如今还不是要低头做人,说不得明日册封后,还得唤我作姐姐!”宋容华说着,冷冷一笑。
“明日册封后是不是该叫你做姐姐,本公主不知道,然而本公主却知道,今日是该叫你一声姐姐。瞧你眼纹这样深,气色也这样差,和我父汗的十八妃差不多年纪,只怕我该叫你一声姨母!”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惊呆。
都只当这些异族女子是不同汉话的,谁知不光懂,还说得这样通,甚至,说的上灵巧。
“你,你这番邦女子,胡说什么!谁是你姨母!”宋容华霍然起身,用力之大,震得发髻上的流苏乱飞,勾出一丝头发落在额前,颇有些失态。
那位公主,不,张明珠,微微笑着,并无一丝发怒的样子,“难道,你还想做我姨婆?啧啧,瞧年纪是差不多了,可是,我也不能这样占你便宜。”
众人心中都只当三个北戎女子是没脑子的蛮夷,这时才知道,除开语言风俗不通,人家的心眼,一点也不逊色。
想要挑衅的心,一下子淡了许多。
“这三个女子,都姓张?”容贵嫔开口发问,似是在解围,然而捏着团扇的手,骨节微微凸了起来,表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容贵嫔的话,一下子把视线都引到了张贵妃身上。
张贵妃毫不在意地笑一笑:“她们在西山行宫与本宫甚是投缘,便央着我给她们起了本族的名字,以示亲近之意。”
张贵妃是大将军之妹,和敌国的贵女走得这样近,叫人匪夷所思。
再往深处想,张贵妃在宫中渐渐失势,一边努力靠上娘家,一边又竭力提拔新人,为的不就是保住自己的地位。
只是,皇后无所出,论起贤能长幼,二皇子未必没有胜算,张贵妃本不该如此急切的,她麾下已有了容贵嫔、丽嫔等人,却还如此不知足,叫人看着,倒像是觊觎后位一般。
众人看着张贵妃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
孙云儿不禁摇头,这个张贵妃,是越来越失分寸了。
她倒不是觉得张贵妃和北戎人结盟有错,只不过,既然结盟,为何又不提点人家礼数,这三人日后回过神来,张贵妃又能讨着什么好。
忽地何礼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不论方才多少明争暗斗,此时都化成一团和气,莺声燕语齐齐响起:“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多日不见,孙云儿忍不住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的面色甚是疲倦,双颊微微凹陷,眼中也泛着红色,孙云儿见了,不由得一惊,然而视线扫到皇后,孙云儿才知道,原来皇帝的脸色还算好的。
皇后面色蜡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胸口微微起伏,仿佛连呼吸都困难。
孙云儿不期然地想起宫中流言,皇后去了西山行宫不久便病倒,一切外交事宜,大多是张贵妃代为打点。
皇帝威严地扫一眼下头,瞧见那三个北戎女子时,眼神微微一沉,最后将视线停住孙云儿这一桌:“免礼平身,孙容华,你好好照顾江婕妤。”
“是。”
“多谢皇上关怀。”
孙云儿和江静薇出声应答,羡煞一干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