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年看着秦昭容起身离开,皱了皱眉,向刘亓使了个眼色,刘亓便往秦昭容离开的地方追过去了。
这一小段插曲过后,容贵人站在中间便显得格外有些尴尬,令人心怜的眼神看向皇上。
元景年却无心注意到如此,只是略微抬手,吐出两个字,“看赏。”
容贵人笑了笑,谢了赏,抱着琴便回了座位,神色却无得了赏赐的高兴。
宴会继续,陆续又有妃嫔上前表演了歌舞,看上去一片其乐融融,各种溢美之声四起。直到,湖面上忽而传来一阵笛声,席上的皇上和太后脸色一变。
第043章 献艺。
笛声婉转悠扬, 由远及近,时而轻快,时而低沉, 似是少女在春日里诉说心事, 让人充满无尽的遐想。这笛声并非流传下来的什么名曲,更像是女子随意吹出的一则小调, 有感即发。
随着笛声越来越近, 众人才看清了吹笛人的真面目, 原来是孙贵人。
她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宫裙从船上下来,手中握着一管刻着海棠纹路的玉笛,逐渐向众人走近。待笛音落下,这才站在中间, 向皇上、太后浅浅行了一礼。
“臣妾拜见皇上, 太后, 皇后娘娘。”
不同于其他妃嫔表演完之后, 众人不绝于耳的夸赞, 妃嫔们显然都注意到了皇上和太后在笛声之后不同寻常的反应, 虽不清楚缘由, 但也都谨慎的未曾开口, 场面倒显得有些沉凝起来。
“起吧,你便是懿仁太后的内侄女孙氏罢, 哀家上回见你还是你参加殿选那日, 果真是个心思精巧的妙人儿, 哀家听着你今日吹着的曲子倒是有几分耳熟。”太后打量了她两眼, 嘴角带笑, 开口打破了此时的略有些紧张的氛围。
“回太后娘娘,臣妾今日吹奏的乃是懿仁太后入宫前在家中所作的曲子, 家父一直将曲谱好生保管着以作怀念,今日乃月圆之夜,故而臣妾想着懿仁太后若知今日盛景,必然心感宽慰,故而吹奏了此曲。”听太后问起,孙贵人压下心底的忐忑,不卑不亢地答道。
她自然知晓今日吹奏这个曲子实在是兵行险招,一时不慎便会惹得太后不快,但她是懿仁太后的侄女,若想要皇上对她顾念旧情,重新有所改观,这便是最好的法子了。至于太后,本就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还不如听贤妃所言赌一把,无论如何都不会比如今她在宫中孤立无援的境遇更差了。
“你倒是有心了,你姑母能有你这样的想着念着的侄女倒真是一桩美事,可惜她福薄,竟未听见你今日的心意。”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收敛了笑意,转头看向一旁坐着的皇上,“皇上你说呢?”
元景年眼中晦暗不明,审视地看了两眼站在中间的孙贵人,“谁给你出的主意?”
孙贵人心中咯噔一声,见皇上神色不明,硬着头皮道,“这都是臣妾自己的主意,臣妾自小便听父亲谈及姑母,心中对她十分敬仰,今日才斗胆吹了此曲,以表心意。”
“吹的不错。”察觉到一旁太后看向自己的视线,元景年神色不变,淡淡道,“懿仁太后仙逝多年,此曲便随之而去罢,不必再提。此番心意难得,刘亓,将宫中懿仁太后留下的那把笛子拿给孙贵人。”
“臣妾多谢皇上赏赐。”听见此语,孙贵人才真正放下了压在心底的巨石,喜笑颜开地谢了恩,皇上竟然肯将姑母的旧物赏赐给她,定然对她还是留有旧情的。
太后转头将看向皇上的视线收了回来,未再多言,随后的几个节目中都显得兴致不高,只让宫人再一旁为她剥了些杏仁,慢慢尝着。
“婉贵人今日倒是安静,难得太后今日在场,你也不表现一番么?看着你的脸色倒是不怎么好啊。”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孙贵人掩饰不住得意地往对面坐着的婉贵人瞥去一眼。
婉贵人端坐在案前,放下手中的汤匙,脸色微白,浅浅微笑道,“多谢孙贵人关怀,近两日我身子不适,倒是没心思想这些,想必皇上和太后娘娘宽仁大度,自不会与我计较。”
“哼,病了就在宫里好生待着,何必出来碍眼。”孙贵人看着婉贵人便觉得心头不爽,但终究还是吃了之前的教训,低声说了两句,不再看她。
宴会接近尾声,贤妃见今日安排表演的妃嫔已经悉数表演完后,侧身向皇后低语了两句。
皇后点点头,随后看向身边的玉瑾。
“主子,按照昭才人的要求,宫人们都准备好了。”玉瑾在皇后耳边回道。
“皇上,母后,臣妾特意在清澜湖准备了一个惊喜,还请皇上和母后移步观赏。”皇后起身往前两步,对皇上和太后开口道。
此言一出,皇上和太后眼中都有些惊讶,“皇后如今倒是变了不少,往日却不见你如此有兴致,哀家可得要好好瞧瞧你特意准备了些什么。”
贤妃站在一边,听见皇后的话脸色微变,之前她可并未听皇后说起过还安排了其他节目,难道是皇后特意瞒着她的?
见皇上、太后、皇后都一同往湖边走,众妃虽不明所以,但也随之围了过去,抬眼望见眼前盛景,都忍不住发出惊叹。
数百只莲花灯铺满湖面,灯影摇晃,宛如点点繁星落入人间,与波光粼粼的湖面相映成趣,如梦如幻,仿若人置于画卷之中。
秋日的晚风拂过,湖边泛起涟漪,灯盏随着水波流动,或聚或散,围绕着湖中心那一盏最大的莲花灯。就在这片华丽璀璨的光影之中,一个身穿红色纱裙的女子从那朵最大的花灯中缓缓站起。
远方响起丝竹声和鼓点,女子在花灯上翩然起舞,红色的纱裙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女子的舞姿轻盈柔美,如同春风拂面,又似行云流云,每一个动作都与鼓点完美契合。随着鼓点越发激昂,她开始在花灯上旋转,裙摆如盛开的莲花般绽放,一头青丝随之飞舞,好似莲花仙子坠入凡尘。
众人的眼中闪过惊艳,一些妃嫔已经开始张望四周,似是在寻找湖中人究竟是谁?
当鼓点乐声逐渐消散,女子的舞步逐渐慢了下来,众人正等待着她回到岸边,揭开她的真面目时,湖边蓦然升起数十盏孔明灯。
待灯盏升至半空中,女子从袖中露出一条长长的红色丝绸,随着她莲步微点,纤腰后仰,手中的丝绸向上轻轻拍打过灯盏,每一个灯盏中依次掉落出一方白绸,上面用笔墨挥就了几个大字,细细看来,似乎皆是一些祈福之语,其中最中间的那盏灯下挂着的字迹格外醒目,上书“海晏河清,盛世太平”八个大字。
短短几息之间,高潮迭起,连方才兴致不高的太后都连声称赞。
直到这时,湖中心的女子才乘着小船回到了岸边,众人不由将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原来是方御女!”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众人才从脑海中想起此人是谁。不怪她们一时没有认出来,实在是方御女自入宫之后既不得宠,也很少出门,在宫中就像是没有这个人一样,没让人留下丝毫印象,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奇思妙想。
众人重新回到宴席上落座,目光灼灼的看着一袭红裙的方御女,往日没有发觉,这方御女容色竟也如此出色,虽比不得容贵人清冷孤傲,丽修仪容色姝艳,却也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头一次有如此多的目光注视着她,方御女一时有些无措,朝沈骊珠看了一眼,接收到沈骊珠鼓励的眼神之后,深吸一口气,这才俯身给皇上,太后和皇后行礼。
“臣妾御女方氏给皇上,太后,皇后请安。”
太后率先鼓起了掌,满意地看向方御女,“不错,舞姿曼妙,佳人无双,难得宫中还有如此美人,堪称今日最佳,不枉皇后为你花了这般心思。齐嬷嬷,便将哀家这支金钗赏赐给方御女吧。”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方御女双手恭敬的将太后身边齐嬷嬷送来的金钗捧在手中,曲身行礼。
“既然母后喜欢,朕也不可薄待,便晋方御女为贵人吧。”元景年随后开口道。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无不惊羡,这回方御女,不,是如今的方贵人可真是转了大运了,一场舞便使得太后和皇上都对此称赞有加。
方贵人一愣,脸上瞬时浮现出喜色,声音都有几丝颤抖,“臣妾多谢皇上。”行过礼后回了座次,忍不住朝沈骊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时,元景年从刘亓手中接过一副字幅,原来是方才从孔明灯上取下的那副写有“海晏河清,盛世太平”的白绸。细细看了看字迹,元景年忍不住挑眉,看向了沈骊珠的方向,“昭才人,这可是你准备的?”
沈骊珠一顿,没想到皇上会派人将字幅取下来,并认出了自己的字迹,只好起身站了出来,“回皇上,正是臣妾。”
“昭才人,这可不是本宫没有帮你隐瞒,是皇上慧眼识珠,一眼便认了出来。”看沈骊珠有些无奈的神色,皇后笑道。
“朕曾受过太傅一段时日教导,昭才人的书法之间已可窥见太傅的笔风,自然一看便知。”元景年颇有几分自得之意,嘴角微扬,看向沈骊珠。
“皇上明察秋毫,臣妾自愧不如。”沈骊珠浅浅笑道,望进一双清亮的眸子。
“既如此,臣妾也不能冒然领功了,这花灯,字幅都是昭才人想出来的法子,臣妾觉得很是新奇,这才将其与方贵人的舞姿相配,可谓是相得益彰了。”皇后在一旁温声道。
“不亏是沈侍郎的女儿,这玲珑心思还真是讨人喜欢,怪不得皇上对你宠爱有加呢。”自昭才人站出来,太后眼中的笑意便淡了下去,此时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臣妾才疏学浅,愧对太后娘娘称赞和皇上厚爱。但臣妾之心与诸位姐妹和天下百姓之心是一样的,只愿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岁岁无虞,长安长乐,百姓安居乐业,繁荣昌盛。”沈骊珠神色自如,俯身答道。
“昭妹妹果然是锦心绣口,把咱们都比了去。”贤妃在一旁笑道,“怪不得皇后娘娘说你主意多呢,下回再有宫宴举办,可不能叫你躲了去。”
“贤妃娘娘说笑了,臣妾不过是一些难登大雅的小心思,不过是在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的精心安排之上锦上添花罢了,哪里能和娘娘们相提并论。”沈骊珠连忙急道。
“好了,你们今日也都辛苦了,时候不早了,便都下去歇着吧。皇后,朕今日去你宫中。”元景年将手中赏玩的字副递给刘亓,让其收捡起来,开口说道。
随后众人行礼后,元景年派人送了太后回宫,接着便一同随皇后去了坤宁宫。
看着皇上,太后和皇后逐渐走远,众妃嫔这才三三两两的回了寝宫。沈骊珠和叶美人在御花园说了会儿话,分别后,便带着侍女往长乐宫走。
第044章 惊梦
由于和叶美人闲话耽误了些功夫, 沈骊珠带着侍女回去的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直到走进一条小道,才便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女子带着侍女往另外一边的小径走过去。
“主子,是容贵人。”文瑶扶着沈骊珠的手腕, 低声提醒道。
沈骊珠顿了顿, 停下了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 低声吩咐道, “等她走了, 我们再过去罢。”
文瑶虽然不知主子用意,但还是依着主子的吩咐等了一会儿,直到容贵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重新动身。
“主子, 方贵人今日一舞也算是在皇上面前挂上了名号, 不枉费主子准备了这么久。这下她也可以给给沁芳出口气了。”待回到长乐宫, 想起今日之事, 文瑶有些兴致冲冲道。
这些日子她有时会去找沁芳说几句话, 两人倒是有了些交情, 自然对宁婕妤这般欺辱下人的行为深恶痛绝。
“你也太着急了些, 她如今就算晋位, 也不过是个贵人,如何能和宁婕妤相提并论?”沈骊珠敲了敲文瑶的脑袋, 又微微叹了口气, “我能帮她的也就是如此了, 看在皇上和太后的份上, 这些时日宁婕妤也不敢在明面上做些什么, 之后便要看她自己了。”
文瑶在一旁撇撇嘴,也不做声了。
“沁芳伤势恢复的如何了?”沈骊珠想到此事, 顺而问道。
“御医说再修养半月,外伤便可恢复大半了,只是和上回说的一样,恐怕会落下腿疾。”文岚将蜂蜜水放到了主子的桌案边,回道。
“如此,改日你想法子和方御女传个信吧,看她想要如何处置?届时我再同皇后娘娘求求情。”沈骊珠拿起蜂蜜水喝了一口,原本因为宴席中饮酒后略有些不适的胃舒适了不少。
“是,主子。”文岚应了一声,瞧见不远处书案上还摆着几副没有用上的字幅,有些可惜道,“此番主子准备了这些时日,却只是成全了方贵人,还好皇上认出了主子的笔迹,不然婢子还真有些替主子委屈。”
“是啊,皇上对主子可真好。”文瑶听见文岚说起此事,颇有几分自得道。
闻言,沈骊珠心中一颤,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今日的弹琴的容贵人。皇上自然是丰神俊逸,举世无双的,但他却也并非寻常男子,而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古往今来,陷于帝王一时温柔的女子不知凡几,可又有几个能得偿所愿呢?
她自知自己并无倾城之貌,也无咏絮之才,这些时日偶尔的心悸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她也该把持好自己的本心,回到自己该有的分寸才是,至少,她不愿成为这后宫中第二个容贵人。
想到这里,沈骊珠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虑了,自己不过是得皇上几分青眼罢了,哪里需要想得这般远呢?忍不住被自己的千丝万绪逗笑,她心头一松,笑笑道,“是啊,皇上自然是极好的。行了,今日这般晚了,赶紧洗漱完休息吧。”
坤宁宫。
元景年从浴房出来,便见到皇后倚靠在软榻上,烛火映照在她身上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皇后睁开浅寐的眸子,起身迎皇上坐下,吩咐玉瑾上了茶。
“这段时日辛苦皇后操持了。”元景年抬手示意皇后坐下,温和道。
“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谈不上辛苦。”皇后垂眸平静道。
见皇后这般说,元景年也未再多言,抿了口茶,神色淡淡的开口问道,“林氏腹中的皇嗣如何了?”
自行宫那晚之后,林贵人便被宫人严加看守在行宫,众人回宫时,皇上也并未让林贵人随行,安排了一个御医留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此人。
此时,听见皇上问起,皇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皇上的神情,似是在猜测皇上的态度,“回皇上,听行宫的宫人传来的消息,林氏虽说在听说自己被一人留在了行宫之后很是吵闹了一阵子,但是这些时日倒也安分了下来,每日都在正常用安胎药,腹中皇嗣的状况还算安好。”
“嗯,让御医好生照看着皇嗣,林氏若是再闹,便想个法子让她张不了嘴。”元景年冷冷道,“待皇嗣出生后,再让人将皇嗣送回宫罢。”
闻言,皇后心知林贵人生下皇嗣之后恐怕再无活路,心中暗叹一声,低声应道,“是,臣妾知晓。”
似是想到了什么,元景年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皇后两眼,难得有些犹豫道,“林氏心思恶毒,不配为皇嗣之母。待皇嗣出生之后,朕欲给皇嗣寻个母妃,皇后可有意愿将其养在膝下。你放心,皇嗣出生后便只会有你一个母亲,不会知晓林氏存在。”
皇后突然听见皇上说出此话,面上露出几分惊诧的神情,一时却没有应答。
站在皇后身侧的玉瑾心中很是激动,之前她劝主子想办法将林氏的孩子养在自己膝下,却遭到了主子的直言拒绝。此番皇上明摆着便是想让主子多一份依仗,这下好了,有皇上此言,皇嗣到了主子膝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嫡女了,旁人哪还敢置喙半句。她忍不住面上都露出几分急切,希望主子能赶紧答应下来。
皇后沉默许久,方才起身给皇上行了一礼,“臣妾多谢皇上厚爱,皇上的心意臣妾明白。只是臣妾身子有旧疾,性子又沉闷,恐怕教养不好皇嗣,有负皇上所托。后宫中没有子嗣的嫔妃不少,其中不乏有知书达理,悉心妥协之人,为了皇嗣,皇上不妨再思虑一二。”
元景年眉心微紧,虽说是教养皇嗣,但平日里自有嬷嬷和宫人照顾皇嗣,自己也费不了什么心,皇后此言分明只是不愿抚养皇嗣的借口罢了。
他自知对皇后有愧,此番想着皇后若有皇嗣也能多一份慰藉,不想却遭到了她的拒绝,心中略升起了几分不快。
看着皇后沉默却坚持的神情,元景年心中一滞,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出声道,“起吧,朕知你心意了,此事待皇嗣出生后再议罢。”
“是,臣妾多谢皇上体谅。”皇后低声道了谢,起身坐回去,一时又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