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打开,几个内务府的宫人端着一个檀木托盘走了进来。
“淑妃娘娘,听旨吧。传皇上口谕,淑妃俞氏,胁迫他人谋害宫妃,纵容宫人毒害皇嗣......赐自尽。”领头的内侍高声道。
说完,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三个宫人举着三个托盘放在了淑妃的面前。
“这白绫,毒酒,匕首给给您准备好了,您请自便,莫要让奴才们为难了。”方才说话的内侍垂首低声道。
看清面前摆着的物件,淑妃瞳孔微震,身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不可能,皇上不可能赐死本宫。本宫的父亲乃是朝廷重臣,有从龙之功,本宫乃功臣之女,怎会被赐死?说,是谁指使你们要来害本宫?本宫要见皇上,一定是你们这些奴才,想要谋害本宫,本宫要见皇上!”
“淑妃娘娘,您还是莫要在为难奴才们了,皇上已经吩咐了不愿再见您。左仆射托您的福如今已经被皇上闭门思过,停职候审了。奴才们可不比娘娘胆子大,敢假传圣旨啊。”内侍看向浑身发颤,不敢置信的淑妃,尖声道。
“不可能,你们说,皇上登基以来从未有赐死宫妃的先例,你们说,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是婉婕妤,不,是方才人,昭婕妤,不,是皇后,你们说是不是皇后为了丽修仪那个蠢货让你们过来的。”淑妃神色慌张,语无伦次道。怎么可能会是赐死?不过是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妃子和宫人罢了,大皇子也不是她害的,怎么就至于被皇上赐死呢?
见淑妃不肯配合,领头的内侍皱了皱眉,正准备让人将淑妃强行控制住,便被身后一个个头矮小的内侍扯了扯袖子,打了个手势。
“那你动作快些,咱们还等着交差呢。”领头的内侍低语一句,又看了淑妃一眼,将其他人带了出去,掩上了宫门。
那个小个头的内侍朝淑妃走了两步,缓缓抬起头,竟是个女子面容。
“你怎么在这儿?”淑妃看清此人的面目惊道,但只是瞬间便明了所有事情的始终,为何大皇子会被喂下安神药,为何静鸢房中会搜出红颜,又为何怡佳会装疯卖傻,当面揭穿她,“是你,竟然是你!贱婢!你竟敢背叛我!”
那女子冷眼看着淑妃的狼狈模样,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嗓音却意外的难听,仿佛从未开口说过话的人第一回 开口,声调显得十分艰涩和怪异,“娘娘很意外?婢子等这一天已经够久了。”
说完,她弯腰捡起地上托盘上的那把匕首拿在手上,一步一步地朝淑妃逼近,“十几年来,我跪在你身前的每一刻都在想,怎么才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怎样才能报我心头之恨?”
淑妃站起身,神色癫狂,“你竟然敢装作哑巴!贱婢,若非我留你一条性命,你早该和你那短命的娘一起死在外面。”
“哈哈哈哈哈,若非我是个哑巴,又怎会被你带在身边,又怎会知晓长了一副菩萨面孔的淑妃娘娘有一副恶鬼心肠。”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多可笑啊,你竟觉得我会感谢你。”
女子用左手将外衣的扣子一颗一颗地揭开,露出身上新旧交替,层层叠叠,让人见之触目惊心的鞭痕,带着厚茧的粗糙的手指从身上划过,“这满身的伤痕,哪一处不是拜你所赐?”
“这是你应得的,你就该和你那狐媚子娘一样被千人骑万人骂。”淑妃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中带着嘲讽和冷意。
“你闭嘴,你不配提她。”女子声音变得凄厉,“若非你父亲见色起意,侮辱了她又怕你母亲怪罪,她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可笑的是她临死竟然还在说对不起你,她看着你长大,费尽心力照顾你,只换来了你白眼相对,暗地里将她卖到青楼,对她的女儿日日折磨,你怎么配提她?”
“你竟然知道!呵,知道又如何?“淑妃的眼神泛起一丝波澜,转而又带着讽刺,俯首看向女子,”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我好心待她,她却背着我爬上了我父亲的床,还敢生下一个孽种。”
呲的一声一股鲜血从淑妃右肩喷出,女子用手拔出匕首,“我说了,你不配提她。”
淑妃痛呼一声,用左手捂住肩膀,眼神中终于带了几分恐惧,往后退过去,“贱婢,你敢!”
“我有何不敢?淑妃娘娘,你莫要忘记了,你马上便是一个死人了,还是死在一个你从未放在眼中的贱婢手下。”血顺着匕首沾染了女子的右手,又滴落到地上,女子未曾低头看上一眼,只是看着淑妃的眼睛,一步一步将淑妃逼向墙角。
“你究竟是何时知道的?又是谁在帮你?”许是知晓今日难逃一死,淑妃靠到墙角,喘了几口粗气,望向女子的眼神中带着十分的不甘。
“这重要吗?”女子眼神晦暗,“你该下地府同她赔罪的。”
又是一刀划在淑妃的身上,这次是她引以为傲的左脸。
“啊!”淑妃尖叫一声,不顾身上和脸上的剧痛,疯了一般的伸手向女子抓过去,试图抢过女子手中的匕首。
不想女子虽身形瘦小,力气却十分大,在淑妃拉扯之下竟丝毫未动。
“安静些,若让别人听见岂非损了淑妃娘娘的声名。”
又是一刀送进了淑妃腹中,血迹沾染到了墙面和女子身上。
“不,不,你放开我,别杀我。”淑妃已无力再支撑血流不止的身躯,直直地倒在地上,浑身痛的发颤。
女子不发一言,双眼通红地一刀一刀刺向淑妃,直至人逐渐没了声息,她方才无力地将匕首扔到了一旁,瘫软倒在地上,两行清泪从眸中滑落。
半晌,她爬起身,用地上的白绫将殿中的血迹擦拭干净,扔到了已经听了呼吸的淑妃身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一步一步走出了殿外。
见到殿外候着的内务府的内侍,女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鼓囔囔的钱袋子塞给他,伸手指着殿内比划了两下。
内侍顿时喜笑颜开,“多谢静思姑娘。姑娘放心,此事奴才们什么都不知情,还劳烦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两句好话。”
第093章 愧疚
“娘娘, 她回来了。”玉瑾走到皇后身侧轻声道。
“让她进来吧。”皇后点点头,示意殿内的其他人退出去。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静思低着头跟着玉瑾走近了内室, 跪在地上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上下扫视了她一番, 眼神中带着审视,若非今日怡佳带着静思进来, 她还当真未想过这些事情竟是一个哑巴, 噢, 不,是一个在淑妃身边装了十几年哑巴的婢女计划的。
“她死了?”
静思顿了顿,轻声道,“是。多谢皇后娘娘给了婢子机会见了淑妃最后一面。”
“你应该清楚本宫既然知道了你先前帮淑妃做的事情, 必不会视而不见, 对你手下留情。”皇后看了她一眼, 开口道。
“是, 婢子清楚。”静思神色不变, 依旧是那副沉默冷淡的木头模样, 只是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多了一分神采, “婢子作恶多端, 早知死路一条,请皇后娘娘赐死。”
皇后没想到静思直至此时仍旧如此镇定, 或是说坦然, 心中不禁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对着这张冷漠瘦削的脸, 突然起了探寻的心思, “你为何故意给怡佳传信?”
“皇后娘娘待丽修仪一向情谊深厚,虽有父辈之仇, 但看着丽修仪死在眼前,必会对她留下唯一的心腹加以庇佑。因她之言,娘娘才会为丽修仪问责淑妃。”静思用沙哑撕裂的嗓音平铺直叙道。
“你倒是很是识得人心。大皇子一事也是你做的?为何那些宫人都说是静鸢所为?”
静思沉默片刻,方道,“大皇子体弱,入宫后夜中常哭闹不已,淑妃此人自私自利,因着此事没少责罚伺候大皇子的宫婢,婢子不过以静鸢的名义去御医院拿了安神药放在那些宫人面前,再辅以食用法子,那些宫婢自会因淑妃责罚行差就错。”
“那为何大皇子会突然昨日发高热,此事与婉婕妤可有关系,她又是如何发现此事的?”
“婢子偶然夜里发现有人每日半夜都会暗中盯着拾翠殿,便故意提醒那些伺候大皇子的婢子在夜深人静之时将残余的放了安神药的奶水倒到宫外,终于盯着的人发现了此事。后来,那个婢子被人抓住威胁,慌乱之下按照指使趁着乳母没注意,暗中多放了比平日多一倍的安神药,大皇子因此发热昏迷。至于背后之人是否是婉婕妤,婢子并不在意,无论是谁,只需将此事闹大,自然能顺理成章揭露淑妃罪行。”
皇后听到这儿,皱了皱眉,“你是亲眼所见大皇子被下药的?大皇子何其无辜?”
“本就是无福之人,何苦在这世上受罪?”静思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波澜,瞬即又沉寂下去,“婢子无可辩驳,愿以命相抵。”
话已至此,皇后也不想再多与满心仇恨的静思再多辩驳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开口道,“罢了,你自知有罪,本宫也不再多言,自行下去了断吧。”
“是,多谢娘娘大恩。”静思又给皇后磕了一个头,眼神中带着释然,跟着玉瑾悄无声息地出了内室。
过了半晌,玉瑾重新回了内室,走到皇后身旁,声音有些低沉,“娘娘,静思服毒自尽了。”
闻言,皇后端着的杯盏半晌没有落到案上,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已是深秋,枝叶凋落,只余下一地寂寥,“让人把她葬了吧。”
“是,主子。”玉瑾低声应了。
长乐宫外,方才人抬手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角,脸色带着几分憔悴,身形显得更加单薄,抬眼看向面前的文岚,目光中带着几分慌乱和祈求,“沈姐姐还是不愿见我么?”
“方才人请回吧。主子身子不适,一时不宜见客,还望方才人见谅。”文岚挡在方才人面前,垂眸道。
方才人嘴唇颤了颤,脸色又白了一分,“好,我知晓了。劳烦文岚姑娘同沈姐姐说一声,抱歉。”
“主子说了,方才人不必对她感到愧疚,方才人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并无对错之分。”文岚说完朝方才人行了一礼,没再看她,转身进了宫。
只余下方才人愣愣地站在原地,须臾,眸中蒙上了一层水意,身子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敏雯见主子如此,立即伸手扶住了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主子。”
“我没事。”方才人站直身子,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我没错......”随后眼中恢复了坚定,转身离开了长乐宫。
“主子,方才人走了。”文岚走进内室,低声朝在窗边坐着的沈骊珠道。
沈骊珠一时没有做声,她心里清楚方才人所为并没有错,她没有立场去责怪方才人什么,只是她一时有些难以面对她。
倘若大皇子无事,淑妃自可将事情推脱到伺候大皇子的宫人身上,最多不过担一个失察之罪。依着淑妃平日表现出来的和善贤良,皇上不会搜宫,不会逐一审问淑妃身边的婢女,自然也不会被翻出那些旧事,落得今日的下场。
她只是责怪自己,若非她太过信任旁人,或许大皇子便不会病的这般严重。表姐说得不错,她太容易相信自己亲近之人了,却伤了无辜之人。
“主子,婢子今日给坤宁宫送补品时,听见皇后娘娘说大皇子此番也非那一天发热造成了,只是先前没有显现出来罢了,这次御医借此诊断出来了大皇子的病症也是一件好事。再者,大皇子如今由皇后娘娘抚养,相比淑妃不知好上多少,宫中御医医术高明,日后定会想法子将大皇子医治好的。”见沈骊珠情绪低落,没有说话,文岚放柔了声音,轻声劝慰道,“事已至此,主子不必如此自责,这也并非你的过错。”
沈骊珠听了文岚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此话不过是开脱罢了,若是我早些将此事告知皇上,大皇子或许还会好些,是我有了其他心思。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文岚无奈地看了看主子,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好退了出去。
不过一夜时间,宫中其他人尚不知晓拾翠殿发生了什么,第二日醒来便得知了大皇子病重被皇后带到坤宁宫,淑妃突然暴毙的消息。
妃位上突然少了一个人,皇后又借口照顾大皇子取消了这些时日的请安,后宫中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无人知晓她们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昭婕妤这两日如何?”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元景年这几日刻意没往长乐宫去,言语中也未曾提及,只是脑海中时不时便会闪过女子的面容,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不安。强自忍耐了两日,元景年人实在无心处置这些折子,将刘亓叫了进来,似作无意问及。
刘亓一怔,立即俯首恭敬道,“回皇上,听御膳房的宫人说,昭婕妤这两日用膳似乎少了些,许是最近胃口不大好。”
闻言,元景年眉头一皱,将朱笔扔到案上,站起身冷声道,“可请御医看了?为何不早些来告诉朕?”
刘亓心中暗道差事难做,皇上这两日反常没往长乐宫去,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要揣测一番皇上的心思,怎敢随意提及?只不过少用些膳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这般着急忙慌的。罢了,皇上既然心里放不下,又要有个台阶下,他这做奴才的自然要伸出脖子给皇上递过去。
“奴才知罪,御医并未传出有什么大碍,或许是这两日婕妤娘娘没有看见皇上胃口不佳的缘故?”刘亓跪到地上,出言试探道。
“咳,此次便罢,下回长乐宫有什么事,定要及时向朕禀报,否则朕必饶不了你。”元景年觑了刘亓一眼,神色放缓了些,开口道,“摆架,长乐宫。”
“是,谢皇上宽恕。奴才这就去准备。”刘亓暗自翻了个白眼,应声起来吩咐宫人去准备。
待到了长乐宫见到沈骊珠,元景年方知刘亓所说女子胃口不大好究竟是何模样。
“呕。”方才吃了两口,沈骊珠便捂住胸口侧首朝一边干呕了两声,文岚赶紧将准备好的蜜水递给主子漱口。
缓过一阵后,沈骊珠坐的离桌上的饭菜远了些,脸色有些难看道,“臣妾失仪,请皇上见谅。”
元景年眉头紧蹙,起身走到女子身旁,用手轻抚女子的脊背,两日不见,总觉得女子消瘦了一些,“御医呢?还不去请御医过来,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你们都是怎么照顾的?”
见皇上动怒,殿内的婢子都战战兢兢地跪到地上请罪。
“皇上。”沈骊珠轻轻拉住皇上的手,“您别生气,臣妾无碍。”
“都这样了还说无碍,怎么不早些和朕说?”元景年眼神中带着担忧,语气含着几分责备。早知如此,他定会日日看着女子,何至于两日不见,女子便成了这般模样。
“李御医说了,臣妾许是前两日受了些凉,又闻见了血腥之气,故而起了反应,待臣妾修养一两日便好了。”沈骊珠睫毛颤了颤,垂眸小声道,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
前两日,元景年闻言顿了顿,神色难看起来,大半夜的在外面待了这般久,自然容易受凉,是他疏忽了。
不过多时,李御医便赶了过来,这几日昭婕妤身子有些不适,李御医生怕有什么不妥被皇上怪罪,每天都有半日待在长乐宫里。
见李御医进来,元景年没再说其他,将沈骊珠扶到一侧坐下,让他看诊。
“昭婕妤如何了?此番吃不下东西,身子如何能受的住?可有解决之法?”
刚把手放下来,李御医便听见皇上一连串的发问,定了定神,谨慎道,“回皇上,昭婕妤并无大碍。只是前两日受了些刺激,情绪上起了些波动,故而勾起了孕期不适,饮食上略微艰难了些,臣已经写好了开胃的方子,待昭婕妤用几日药,这几日忌讳些油腥之物,过几日便可恢复。”
“将桌上的菜都撤下去,吩咐御膳房重新给昭婕妤准备膳食,按照御医的指示办。”元景年见女子气色不佳,忙朝身侧的刘亓道。
“是,奴才这就去办。”刘亓听见皇上吩咐立即派了人去给御膳房里传话。
待御膳房重新上了清淡的菜色,半分油腥未沾,沈骊珠这才就着一碗南瓜小米粥吃了两口。
用过膳,元景年牵着女子的手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女子神色不属的模样,沉默半晌,开口道,“卿卿,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沈骊珠抬头看向身侧的皇上,男人的面色平静,眼中却有掩不住的担忧,握着的掌心传来一阵温热,“臣妾,臣妾做错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