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虞梓桐惨白的面颊,姜离扫了一眼窗外天色,忧心道:“天亮之前她便会醒,得想想如何与她解释。”
虞梓桐睁开眼时,对上的便是姜离担忧的目光。
她眨了眨眼,只怀疑自己在做梦,闭上眸子再睁开时,又是惊喜又是茫然。
姜离先开口道:“桐儿,你感觉如何?”
肋下剧痛,虞梓桐轻嘶一声道:“死不了,阿泠,你、你怎么在此……这是哪里?”
姜离眉心微蹙道:“这里是寒山寺,我在这寺里祈福两日了,一个时辰之前有人把你放在我的门外,我开门便见你身受重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受刀伤?”
虞梓桐愣住,今夜所有的记忆也在此刻慢慢回笼,她瞳孔缓缓瞪大,片刻之后起身道:“我、我在这里只怕要牵累你,不行,我得走”
“你别急,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姜离连忙按住她,“寺里没有其他香客,师父们也都歇下了,你快别动,你这样重的伤,靠自己又能去何处?到底怎么了?”
虞梓桐负伤受痛,又满心劫后余生之感,听姜离此言也只能先躺下,她抿唇片刻,郑重道:“阿泠,既然、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你是知道的,高晖当年伤了我表兄,又只被判了流放五百里,我……我是追过来给表兄报仇的……”
说至此,她有些苦涩道:“我以为他身边只有衙差护送,却没想到还有高手护卫,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便被发现,可没想到危急关头有两人救了我,只怕也是他们把我送来你这里的,他们应该知晓你定会救我”
虞梓桐抓住姜离的手,瞳底光彩亦明灿起来,“阿泠,你来自江湖,你也知道我心中牵挂,若我没有认错,今夜救我的”
她呼吸一促,“今夜救我的只怕是沈公子!”
第179章 跌下山崖
“沈、沈公子?!”
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 双双大惊,虞梓桐受伤不轻,早已昏迷,连怀夕都不知她是否看见了沈渡, 更何况, 即便看见了, 她又如何认得出?
姜离迟疑道:“这么多年了,你如何认得?”
虞梓桐捂着伤处,痛得满头大汗, 喘了口气道:“我与沈公子的确已经多年未见了,但你当记得我问过你是否见过他,你也说你便是遇见过也是认不出的,而我这些年里, 也用了许多法子在江湖上打探,我知他被暗害后的装扮。”
虞梓桐哑声道:“他被毁了脸,又被毒哑了嗓子, 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江湖上有人见过他, 说他身若罗刹, 不见光明, 连画像我都请人买了许多张, 如果他人没出现在长安我还难确定,可你也知道, 自从秦家的案子出来他人是当真在长安的。”
沈渡在江湖上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他到底是沧浪阁之主, 要护着沧浪阁,免不了有现真身之时, 姜离也没想到,虞梓桐这些年还用了这般多手段去打探他样貌。
姜离知虞梓桐心结,本就在想如何让她了此心愿,却不想阴差阳错,她竟是被沈渡所救,她便也不再刻意隐瞒,“竟然真是沈公子?他……那你如今可算了了心愿?并且,他如何会在这里呢?”
姜离装作不知内情,虞梓桐也纳闷道:“我也没想到,他似乎也是为了高晖而来,我都不知他是不是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认得他就够了,他不是一心为了当年沈家的旧案吗?我怀疑,当年沈家的案子说不定和高氏有关”
沈渡一心报仇也是众人皆知之事,虞梓桐如此想也合情理。
姜离便顺势道:“或许真有此可能,幸好遇到了他。”
虞梓桐也感激道:“阿泠,你说这是什么机缘?他竟然又救了我一次,这么多年了,他又救了我!他人在长安,真的在长安”
见她越说越激动,姜离忙道:“确是巧合极了,你眼下养伤要紧,这会儿时辰尚早,我明日一早回长安,到时我会先把你藏在马车里,你随我回去便好,你且想想有无遗漏之处,如今事情闹大,得为你好好善后。”
虞梓桐闻言忙冷静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的庄子上住着,又打听到了高晖出发的时辰,猜到了他们会在出云岭落脚便一路跟了过来,因不敢跟的太近,晚了半个时辰才上山。若说遗漏,只有客栈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一匹马儿,但那马鞍上并无徽记,他们认不出是哪家的,我身上罩的也严实,应没有别的破绽,明日你把我送去城外庄子上,只说没见过我便好。”
姜离心弦微松,“那好,那你先安心睡会儿,天亮之前带你去马车。”
虞梓桐摇头,又握着姜离的手道:“太痛了,且想到沈公子,我、我更睡不着,阿泠,你怎么会来明华山祈福?今夜若不是你在此,就算有沈公子只怕我也会去半条命,不对,他能把我送来你这里,似乎对我们的关系了如指掌,啊,如此说来,他一定是认得我,也认得你,他一定一直在长安城内,把世家贵族之间都摸透了。”
虞梓桐性情虽莽撞了些,脑子却转得极快,这片刻已想出了一套合理的推测。
姜离心底哭笑不得,解释道:“这寒山寺只供奉药王菩萨,我听说几十年前此地的药王菩萨十分灵验,我母亲的病难医,我便想来此试试。”
虞梓桐明白过来,又感激道:“实在多亏你在这里……”
天亮之后,姜离用了早斋,又添了香火钱方才告辞。
主持带着几位师父目送姜离二人出寺门,刚转过身,怀夕便轻声道:“姑娘,怎么这会儿还没搜过来?”
姜离往西北方向扫了一眼,道:“只怕没功夫过来。”
怀夕瞳底一亮,“难道成了?!”
姜离不做声,待上了马车,长恭马鞭轻扬,直奔山下而去。
待走出二里之地,虞梓桐掀开帘络朝外探看,片刻放下帘络道:“幸好这寺里的僧人不多,不然还真不好躲,这驾车的小厮”
姜离道:“你放心,自我回来他便跟着我,嘴巴很严。”
长恭当初在府中处境并不好,被姜离看中才得了正经差事,后来姜离遇袭,长恭舍命不弃,也足见他诚心相待,值得信任。
虞梓桐松了口气,“那便好那便好,待把我送回庄子上,你立刻回长安,免得此事连累了你。”
姜离沉吟道:“高晖之罪已定,就算遇袭,高氏也不敢闹去御前,但无论高晖是否受伤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有高晖和你表兄的恩怨在前,你这几日定要谨慎。”
虞梓桐颔首,“我明白,我定要置身事外才行,但不知沈公子他们是否走脱。”
姜离道:“若你没有认错人的话,那位沈公子的武艺寻常护卫可留不住。”
虞梓桐摇头,“你有所不知,高氏这几年一直帮着太子谋划,定西侯位高权重也就罢了,高晖的父亲,那位小高大人身边还笼络了不少武林中人,昨夜那二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可那身手定不是普通武卫。”
如此一说,姜离也担心起来,再想到昨夜沈渡并未出现,一时只怕高氏多有防备真能伤了沈渡,她看向怀夕,便见怀夕也忧心忡忡的,虞梓桐见她二人沉默下来,倒安抚道:“不过昨夜我昏睡之前看到了那二人身法,应该不至于脱不了身。”
姜离苦笑一下,“那也不要担心了,你的伤虽未伤及性命,却也马虎不得。”
虞梓桐嘶声道:“真的好痛,从小到大没这么痛过!那护卫好狠辣的刀法,我到底是花拳绣腿了些。”
她额上痛得薄汗未止,姜离为她拭汗道:“既然知道,怎么敢一个人来冒险?”
虞梓桐无力道:“没办法啊,听说那裴鹤臣都被陛下罚跪了,我父亲的处境更是不敢多说一句,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哥哥要走科考的路子,便也只能我试试了,我自小习武,比我哥哥还强些,却没料到高氏早有准备。”
姜离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惜,“我待会儿写给方子,你回了庄子自去配药,最近几日伤处不可沾水,伤好些了再回城。”
二人说话间马车已下了明华山,官道平坦,马车也走的稳当了些,虞梓桐这会儿才有了几分困意,姜离将软枕垫在她身下,她便昏昏睡了过去。
虞氏的庄子在长安城西南,近申时方才至庄子后门,虞梓桐勉强能下地,分别之时,又拉着姜离道:“阿泠,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姜离失笑,“行了,虞女侠快去歇着吧。”
看着虞梓桐被亲信婢女碧云接入府中,姜离方上马车回城。
车厢中只有二人,怀夕忍不住道:“姑娘,阁主不会出事吧?虞姑娘说的没错,那两个护卫不是普通的武卫,但奴婢瞧着应不是阁主的对手,但也怕奴婢走之后他们还有后招,昨夜阁主都没来寒山寺……”
姜离定声道:“先回城,小师父既跟了过去,多半知道我的目的,他若无碍,这两日多半会来见我。”
怀夕又问:“那高晖”
姜离冷冷道:“等消息,若得手薛琦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回薛氏已是申时过半,薛琦人在禁中,姜离自回了盈月楼梳洗歇下。
昨夜她主仆二人几乎未曾合眼,这一歇便到了傍晚时分,酉时初刻,盈月楼正用晚膳,不想长禄自前院快步而来,“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说话”
姜离与怀夕四目相对一瞬,姜离忙披上外袍往前院去。
一路疾行,甫至书房便见薛琦一脸沉重地坐在书案之后,见姜离来了,他示意长禄关门,不等姜离问安便道:“泠儿,你这两日在明华山,可碰到什么不妥?”
姜离一脸纳闷,“父亲指什么不妥?那寒山寺如今确是香火寥寥,但寺里的师父还算尽心,女儿这两日都在斋戒为母亲和父亲祈福。”
薛琦重重一叹,“你可知高少康?”
姜离近前半步,“他不是被定了罪吗?”
薛琦道:“是啊,他被判了流放五百里,是昨日自长安城出发的,昨夜他们歇在明华山出云岭一家客栈里,本来安安生生的,可没想到夜里竟然遇见了刺客,还不止一人,那两个护卫拼死保护,但谁也没想到那高少康自己喝醉了酒,竟跌下了山崖。”
姜离心腔一振,“人是死是活?”
薛琦叹道:“那山崖四五丈高,他坠下之后滚下坡,一行人下山找了半个时辰,找到的时候人不知摔到了何处,下半身已全无知觉,身上亦有外伤,那些护卫急坏了,连夜把人送到明华山脚下寻大夫,可那等乡野之地哪有好大夫?”
“今天午时消息才传回长安,人也不敢送回,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他们半途住客栈饮酒,小高大人午后带着大夫往明华山去了,如今还不知人是死是活,哎,也不知是怎么了,太子一脉近日接连出事……”
“可惜未碰上,否则女儿倒可一救。”姜离满面遗憾地道。
第180章 不愿屈才
从薛琦书房出来, 怀夕警惕地迎了上来,“怎么样姑娘?”
姜离走远几步道:“是高晖之事,消息午时传回来,高从章已经带着人赶往明华山下了, 人估摸着是残了。”
怀夕雀跃起来, “果然成了!”
夜幕已至, 姜离看着府中灯火,面上却没有笑意,“高晖理亏, 此事闹不上明面,但出了这样的事,高家绝不会轻放。小师父在那护卫眼前露了面,他二人既是武林中人, 猜到小师父的身份并不难”
怀夕一听顿觉不妙,“那阁主的处境岂非不妙?”
姜离放慢了脚步,“小师父既然脱身, 他的安危应该不用担心, 但他露在了人前, 高家势必会联合拱卫司一起探查此事, 说不定还会私下禀告给陛下, 他越是无忌, 帮沈氏翻案便越难……”
怀夕忍不住撇嘴,“依奴婢看, 阁主就算安分守己这案子也不好翻,若是翻了案, 岂不是说明皇帝做错了?皇帝对阁主深恶痛绝,怎可能承认自己当年做错?且阁主杀过好几个朝廷狗官, 到时候莫非要将阁主捉拿归案?”
怀夕在江湖长大,自不认这些朝堂尊卑,姜离听得心底五味陈杂,“历来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要翻都是极不易的,若找不到重要的人证物证,绝无机会让陛下承认当年错判了,无论是小师父还是义父的案子,都是一样。如今高晖出事,翻案尚在其次,只怕他们又会向秦家出事时一样大肆搜捕,一来小师父处境艰危,二来或许会牵扯虞氏。”
怀夕看了看天色,“若阁主不回长安,怎么也该见姑娘一面,但在明华山没来,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呢?虞姑娘那边,就只能看她当时有没有其他破绽了。”
姜离只得道:“今夜等等看罢。”
回盈月楼后,姜离又重新更改了简娴的医方,如今春暖花开,她已有为简娴施针的打算,只是简娴病情特殊,她不得不谨慎相待。
定下医方,姜离和衣等到四更天,眼见窗外毫无动静,她方知沈渡不会再来,想着翌日还要入宫给景德帝看诊,只得先歇下。
十八日傍晚,姜离依令于酉时前至太极殿。
但到了太极殿外,却见宁珏与于世忠二人侯在殿门口,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姜离心底正起疑,便听殿内传来景德帝的低喝。
姜离心头发紧,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宁珏率先看到她,随即于世忠上前来,“姑娘来了,今日只怕得等等,等陛下见完几位大人才好。”
姜离应是,又担心道:“陛下尚在病中,不可如此大怒。”
于世忠苦笑,“都知道这个理儿,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
话音落下,殿内又传来几声告罪,姜离屏息一听,似乎听到了裴晏之声,她有些奇怪,而于世忠闻声不对忙往殿中去。
待于世忠入殿宁珏才靠近了些,轻声道:“是那邪教案子出了点岔子,那姚璋行事太过雷霆手段,如今连师兄都吃了挂落。”
姜离低声问:“怎么回事?”
宁珏道:“前几日不是查到了军器监弩坊署令那位夫人与那位程大嫂有私交吗?这几日我们走访相国寺周边和潘府,确实证实了小郡王所言。那潘夫人自己也是久病成医,一年之前,她在相国寺后山采药之时被蛇咬了,当时情况危急,是同去采药的程大嫂救了她,这可是救命之恩,潘夫人给银钱程大嫂还不要,就此两人身份悬殊,却有了交情,也是因此,潘夫人才把自己得来的‘真神’介绍给了程大嫂。”
“那位潘夫人已经招了?”
宁珏颔首,“当日从小郡王那里得了消息,我先去潘府下人那里查了查,确定她和程大嫂这层交情之后方才告诉了姚璋,这位姚指挥使行事利落,当天晚上便进了潘府拿人,把潘秀成夫妻都带回了拱卫司,这两日上上下下审问下来,已经基本确定,这位潘夫人的确是着了道上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