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紧张道:“可真是无量道?”
宁珏叹道:“还没问出来,这个潘夫人说自己是从城中一位姓余的江南绸缎商那里入道的,起初是因她久病难愈,病急乱投医之下信了那商户,但她没想到自从信了那商户所说的天尊圣主之后,她的病当真缓和了不少,这令她认定了那商户说的是真的。”
姜离匪夷所思,“这怎么可能?”
宁珏耸肩,“我们也觉得不可能啊,但那夫妻二人怎么审都是一个说法,不像有假,那位夫人在房中设了祭台,起先只是供奉天尊,就和礼佛问道一样,后来看她心诚,那商户才教她如何侍奉,无外乎是贪了些银钱,又给了什么神物符水之类的东西,且不许她传道于他人,那潘秀成觉得她遇上了神棍,可连她病重苦痛,便也随她去了,她二人都不知什么无量道有量道的……”
姜离忙问:“那姓余的商户呢?”
宁珏抬了抬下颌示意殿内,“商户跑了啊,那人做过生意是真,但一切出身都是假的,连下人也是一年多之前采买的,陛下如今生气便是为了此事。”
“怎会跑了?”姜离也很是失望。
宁珏撇嘴道:“我本来不想把此事告诉姚璋,可又想着此事到底是他负责,我又刚来不久,结果姚指挥使一听,便把潘家上下的人都拿了,动静不小,那人只怕是收到了消息,在潘家被捕的当天晚上就出城了,好好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姜离秀眉拧起,“那和你师兄有什么关系?”
宁珏无奈道:“其实无关,只不过前天晚上我们搜那姓余的时,师兄竟出城了,一晚上没找到人,昨日清晨回来之后才知这边线索断了,陛下知道此事后因几日前的事,连带着对他生气呢,大理寺本就是协查,多少要担些责骂。”
姜离心底涌起两分怪异,“前夜出城?”
宁珏道:“说是去探望老国公爷了。”
老裴国公裴渊在城外清修,裴晏的确常去探望,姜离了然,不禁低声咕哝道:“陛下还没消气……”
话音刚落,殿门从内而开,剑眉冷目的姚璋率先走了出来。
宁珏见状迎上去,“陛下如何说?”
“回衙门再说。”
他撂下这话抬脚便走,宁珏看了看姜离只得先跟了上去。
裴晏慢一步而出,二人四目相对一瞬,于世忠又跟了出来,“大小姐,可以进来请脉了。”
如此姜离只得先给景德帝看病,待入了殿门,于世忠近前来轻语两句,姜离听完放了心,“那是太好不过了”
姜离说着绕过屏风往西窗处而来,待行了礼,景德帝一边请脉一边面色如常问:“朕听江陵郡王说,你此前救过他的性命?”
姜离一愣,忙道:“不算救命,只是小郡王病发的急,臣女恰巧在跟前。”
景德帝纳闷道:“你的针术极好,只教几个医女可会觉得大材小用?”
姜离敛眸后退两步,“臣女不敢。”
景德帝叹息道:“你不必紧张,你的医术有目共睹,倒是令朕想起来,这几年长安城中少有医术高明的年轻大夫了,女医更是少有,昨日广宁伯入宫来,提起你,他也十分感叹,说他家女儿此前病入膏肓差点没了性命,也是你治好的。”
郭淑妤当初乃是装病,姜离可不敢居此功,景德帝见她谦逊,又道:“他如今在执掌太常寺,太医署也在其麾下,他自己虽不懂医,却言太医署内青黄不接,那些擢选来的医学生多有难过考课者,尤其是针道。”
姜离抬起头来看着景德帝,“陛下是说”
景德帝牵唇,面上笑意有几分慈祥意味。
于世忠在旁道:“大小姐有所不知,陛下问了淑妃娘娘,娘娘说大小姐教医女们十分用心,教了月余她们长进便极大。而太医署如今有针道生三十人,针博士却只有一人,且那位老先生自己也是年迈多病之身,实算有心无力,从去岁初开始,已让一众太医助教。但太医们各有所擅,即便擅长针道也各有路数,这半年下来针道生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学,学不精不说,五花八门的课业繁重,私下里也是一片怨声载道。”
于世忠说着也是一叹,又道:“早些年太医署请过不少民间的大夫为客卿博士,如今大小姐的针道既不弱与年长的御医们,若大小姐有心传道授业,陛下可不愿您屈才。”
姜离眼底一片雪亮,直看向景德帝,“陛下,可是当真?”
景德帝看出她很愿意此事,含笑道:“君无戏言,但本朝没有女子为官的规矩,朕能给你教学之便,不能予你医官之身,你可愿意?”
姜离生出难抑的激动,“臣女愿意,臣女不求名禄。”
景德帝瞳底浮起两分激赏:“女子有此心实在难得,但朕不会让你白白辛劳,该有的束脩俸禄都不会少。既如此,朕派人去太常寺走一趟,让广宁伯和金永仁安排此事,你身份在此,不似寻常医博士,只像教医女们一样半月一次便可,此事朕未和你父亲还有你姑姑商量,因朕瞧你也不似能听他们话的。”
姜离在景德帝的揶揄中福身应是,于世忠忙吩咐小太监传令,待交代完,才伺候景德帝躺去龙床之上。
姜离抑着心内涌动,定了定神,打开针囊仔仔细细为景德帝施针。
第181章 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了。”
姜离归府之时正值华灯初上, 郭淑妤站在影壁前候着,温婉的杏眼里有笑意亦有探究,姜离哭笑不得,“你来的真快。”
姜离请郭淑妤同去盈月楼, 待至楼中落座, 郭淑妤道:“太极殿的内侍传信很快, 我父亲傍晚正在太常寺当值,便立刻去见了金太医,他们多半明天早上才会来薛氏与你商议授医事宜”
她说着话, 眼底探究愈盛,“我还是不明白你去太医署是为何。”
姜离但笑不语,只亲手为她斟茶,丝丝袅袅的水气升腾而起, 愈发令她秀丽眉眼里藏了隐秘似的。
屋内并无旁人,郭淑妤接过茶盏道:“去太医署授医,虽说和教授医女们一样, 不是什么辛苦活儿, 可你这样的身份, 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如今你在长安城中盛名在外, 哪怕是想求名, 目的也达到了,上到王侯宫闱, 下至平头百姓,都知你是长安城最好的女医, 你还想求什么?”
姜离抿着茶道:“此事多谢你父亲了。”
郭淑妤也未想过姜离会如实作答,便道:“你医好了我, 我父亲母亲都对你感恩戴德,太医署这几年也的确青黄不接了些,此事并不算费力。”
姜离道:“我在长安结识之人不多,此事只有你父亲出面最为妥当。”
郭淑妤一愣,不禁上上下下打量她,“你要这么说的话,莫非你当初替我隐瞒乃是早有此打算?”
姜离莞尔:“我若说不是,你可信?”
郭淑妤半信半疑看着姜离,片刻后无奈道,“罢了,你既如此说那我也就信了,毕竟你是真的帮了我,论迹不论心罢,我只是实在不明白你去太医署的缘故……”
姜离道:“将来你会懂的。”
如此一言令郭淑妤心紧,她沉默片刻,“此前淮安郡王的旧事,和你入太医署的目的也有关系?你做这些,你父亲和太子妃娘娘都不知情罢。”
姜离给她添茶道:“自然。”
好歹答了一问,郭淑妤长叹道:“也罢,我且看看你一个薛氏贵女到底图谋什么。”
姜离无多少可奉告,郭淑妤饮了两盏茶也未久留,至酉时二刻,姜离沉思片刻,还是往前院去一趟。
薛琦一听太医署授医大为震惊,“什么?是陛下亲自开口的?”
姜离应是,“女儿不敢不遵,已答应下来。”
既是景德帝的意思,薛琦哪敢置喙,但想到自家女儿竟然要去做那劳什子针博士,只觉心底一万分膈应,“可说了教至何时?”
姜离摇头,薛琦想了想道:“总不能教个十年八年吧,在你定亲之前尚可,待成了婚如何还能抛头露面?这么多年都没有女医官了,陛下也太……”
薛琦急急住了口,又焦灼道:“你姑姑若知道只怕也要生气,罢了,总比你弟弟好些,明日你去东宫亲自交代一声”
姜离应下,待要告退,又想起高晖之事,不免 问道:“父亲,高家二公子如何了?”
薛琦一听面色更沉,“残了,断了一条腿,又伤了脊背,人彻底是废了,高从章不敢把人带回长安,如今已经秘密送去了晋州,以后应该要在那里养伤了。这事定西侯和太子都知道了,如今正在查行刺之人是谁,只怕不日便会有消息。”
姜离不由问:“可是有杀手的线索了?”
薛琦道:“当夜行刺者有三人,一女二男,那女子武功不济,后来的二人却身手极好,尤其有一人装扮特殊,高氏如今已经知晓了其身份”
他深长地看姜离一眼,“你自江湖而来,应该知道此人,说若没看错,那人极可能是沧浪阁阁主沈涉川。”
姜离虽早有所料,此刻仍紧迫一瞬,“竟是他!他怎会去刺杀高公子?我记得他一向是为了他父亲报仇才动手,难不成高氏和他父亲之死有关?”
薛琦气闷道:“他父亲乃是因贪腐获罪,和高氏有什么干系?此事为父也觉得古怪,若真是沧浪阁之人,那说不定沧浪阁蛰伏多年,如今有更大的图谋。”
姜离不解,薛琦继续道:“如今长安城内极不太平,甚至还有邪魔歪道兴起,再联想到那沧浪阁主来长安后秦家出事,这一切绝非巧合。”
姜离忍不住睁大了眸子,“沧浪阁……恶名多年,且不屑与其他门派为伍,怎会和邪魔歪道有关?”
薛琦失笑,“女儿啊,眼下是在长安城,并非在江湖,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等高氏查吧,如今多事之秋,查个明白为好。”
姜离欲言又止,但见薛琦一副高深莫测之态,也知问不出什么,她默了默,随即告退而出。
回盈月楼的路上,怀夕也惊道:“什么?!沧浪阁是沧浪阁,无量道是无量道,这些人怎么还把邪教的脏水泼到沧浪阁身上?”
姜离也觉荒唐,但她道:“邪教被发现不久便出了高晖的事端,此事若是被拱卫司知道,那姚璋是一定要怀疑沧浪阁的”
怀夕憋屈道:“不能因为沧浪阁有小魔教之名,就什么锅都扣给我们啊,更何况无量道谋财害命祸乱百姓,这实在是天大的罪名!”
姜离也觉不甘,但奈何眼下乱象纷杂,还真不好替沧浪阁正名,“先别急,看看接下来高氏和东宫如何探查。”
翌日巳时过半,时任太常寺卿的广宁伯郭准和太医令金永仁当真一起来薛氏拜访,薛琦这日并未去衙门,亲自面见二人一同商议姜离授医之事,因是景德帝之令,薛琦也不好太过拿乔,诸多安排倒也顺遂。
姜离不打算耽误日子,待商议完便想去太医署熟悉熟悉,薛琦虽有不满,当着郭准二人也只能应下,刚过午时,姜离便与广宁伯二人往太医署去。
太常寺位于朱雀门内,太医署占了太常寺西侧一半,其内门庭森严,屋舍相连,行走在碧瓦白墙的夹道间,略有些逼仄之感。
“正堂为议事会客之所,西前厅是太医们日常待命之处,东面前厅与后殿则皆是处置各所公务之地,待入了西仪门方至教学之地,如今太医署分了四大科,其他三科尚能顾及,唯独缺了针师,如今姑娘愿教他们,实乃太医署之幸。”
广宁伯因郭淑妤的缘故,话说的十分好听,金永仁如今也不敢轻慢,三人进月洞门再往东行,不多时指着一处碧瓦朱檐的屋舍道:“如今有针科生三十人,平日里都在济安堂教学,这里日常所用的医经与人体经络图、经络人偶皆有,姑娘看看还需要什么,我们尽快添置,济安堂常驻医师二人,以后多由他们辅助姑娘授医”
金永仁说着,吩咐亲随将二人请来,姜离则进了济安堂内。
到底是太医署的学堂,屋内布置颇为齐备,所需之物皆是无缺,姜离前后看完,满意道:“暂无所缺,若有缺的再劳烦金大人。”
说着话,两个医师先后入了门,这二人年近而立,身着鸦青公服,一脸恭敬地近前问安,金永仁指着二人道:“这是苏长淮与谭樯,他二人虽看着年轻,却都是医药世家出身,皆擅针道,都在济安堂当差两年有余了,对新一届的学子都十分熟悉,薛姑娘要教什么,要如何教,都可与他二人商议,尽管让他们给姑娘打下手。”
此话落下,身形高瘦的苏长淮上前道:“见过姑娘,久仰姑娘之名,如今我二人也有机会跟着姑娘精进医道,还请姑娘多多赐教。”
医师乃太医署胥吏,即便非景德帝之意,只凭姜离薛氏大小姐的身份他们也不敢不恭维,姜离打量二人片刻,寒暄几句后,又看向济安堂之后,“学生们住在何处?”
金永仁道:“就在北面,这后面还有药学讲堂,及诸多库房值房,他们的学舍也都在北面,眼下无事再带姑娘转转,姑娘若是需要,我也可为姑娘安排一间值房,以作姑娘在太医署歇息所用”
姜离边走边道:“不必了,我半月来一日,不必费”
“心”字未出,姜离话头一断,只因不远处的回廊下,竟是白敬之一身素袍站着,金永仁和广宁伯也瞧见,广宁伯道:“咦,白太医?他不是要告老了吗?”
金永仁道:“陛下已经准了,还有些仪程未完。”
正说着,白敬之瞧见了他们一行,连忙迎了过来,“拜见侯爷,金兄,这是带薛姑娘来看济安堂?”
金永仁应是,又问:“你怎过来了?还有什么交代未完?”
白敬之扫了姜离两眼,道:“有几道旧年医案我想抄录下来,适才见了柏恩,他说此事他做不了主,我正等金兄呢。”
柏恩乃太医署另一太医丞,金永仁闻言纳闷道:“哪年的医案?”
白敬之道:“十二三年前了,你也知道我胃疾难愈,待回乡后,我大抵毕生与胃疾相抗了,我记得那几年我看过好几位患胃疾的大人,彼时安规矩医案都留在太医署中,后来我专研小儿病,反倒疏于胃疾了。”
金永仁看向广宁伯,广宁伯道:“按规矩,太医署的医案不可外流,不过既然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与其让那些医案被虫蛀,还不如让白太医拿回去研磨一二,若真制出良方,也可造福民间百姓不是?”
三人说着话,姜离站在金永仁身后也在打量白敬之,数日不见,白敬之比月前更为消瘦,只观其面色呼吸,便知他病情又重了些。
见广宁伯如此说,金永仁也乐意做个好人,便道:“既是如此,那便去库房走一趟吧,只是这么多年了,找起来颇为不易。”
金永仁说完又看向姜离,似怕冷落了她,“薛姑娘”
“不打紧,先紧着白太医之事吧,正好我也跟着瞧瞧太医署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