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掀开一侧床帏让香雪近前,待香雪把汤药给郑文薇灌下,这才开始退针,待退了针,方见郑文薇血漏已止,紧拧的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姜离道:“先给你家主子换身衣裳,那厚的被褥来。”
郑文薇失血太多,姜离衣袖上也不免染了血色,所幸香雪手脚利落,很快便给郑文薇换了一身干净衣袍,身下也换了新的锦褥,姜离又将极厚的被褥盖在郑文薇身上,片刻之后,郑文薇轻咳一声,缓缓睁开了眸子。
李霂见状,立刻走到榻边握住了郑文薇的手。
郑文薇意识已经回笼,看是李霂来了,立时泪如雨下,“殿下,殿下您来了,臣妾、臣妾今日差点死了殿下”
李霂轻声道:“别哭,你不会死,只是小产罢了,有泠儿在,你定然无恙。”
“小产?”郑文薇满脸震惊,“臣妾怎会小产?”
李霂见状方知郑文薇是真的不知自己已身怀有孕,他遗憾地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你失血太多,先缓过来再说。”
郑文薇像怔住了,但很快,她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殿下,臣妾有罪,臣妾不知,臣妾还以为是癸水……”
她忽然挣扎着起身,像要请罪似的,李霂一把按住她,眼底尽是怜惜,“不,不,本宫不会怪你,你也不知有孕,不知者不怪。”
李霂到底是万分遗憾,声音都发哑,只轻拍着郑文薇手背以作安抚。
宁瑶站在门口神色平平,薛兰时见太子对郑文薇如此怜惜,只快把一口银牙咬碎。
“殿下,臣妾真的不知怎么回事……”
郑文薇哭红了眼,李霂继续道:“本宫不怪你,你身子素来不爽快,本宫是知道的,如今是意外罢了,你还年轻,往后多的是机会,如今你尽快养好身子,万万不可留下遗症。”
郑文薇哑声道:“月前林太医还来请过脉,也并未说有孕,臣妾、臣妾真的罪该万死,这好端端的,臣妾也不知怎么就”
李霂听得眉头皱起,恰在此时,王进福去而复返。
他禀告道:“殿下,奴才去膳房问了,说是今日早间明夏姑娘去吩咐了,说不许给郑娘娘做驼羹,只将太子妃娘娘的膳食分食便可。午间膳房按明夏姑娘的吩咐,给郑娘娘备了乳鸽羹,一应经手之人都是膳房几个脸熟的,不过,他们说明夏姑娘在给太子妃娘娘取用午膳之时,打开过给郑娘娘送羹汤的食盒。”
薛兰时陡然色变,“王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进福跟了李霂多年,闻言并不慌张,只恭敬道:“娘娘息怒,小人只是实话实说。”
薛兰时气不打一出来,明夏又跪了下来,“殿下容禀,奴婢只是瞧瞧他们给郑娘娘做了什么,奴婢怎么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脚?更何况我们都不知郑娘娘有身孕啊。”
李霂眯起眸子,“当真不知?本宫可是听闻,景仪宫对承香殿紧张的很。”
薛兰时扶着腰,胸膛起伏道:“殿下若不信,大可去问林太医,皇家血脉这样的事,没有哪个太医敢隐瞒的,臣妾也不至如此蠢货!”
李霂扫过薛兰时隆起的小腹,叹了口气道:“罢了,本宫自然信太子妃,太子妃也有孕在身,万万莫要动气”
薛兰时哪忍得下这口气,明夏也自责不已。
这时李霂看向姜离,问道:“泠儿,可能瞧出阿薇为何小产?”
郑文薇哭得双眼红肿,此刻仍在嘤嘤抽泣,姜离便先问香雪,“今日从早到晚,郑娘娘都用了什么?”
香雪愣了愣,道:“主子这几日胃口不好,早间就用了一碗羊奶和几块桂花糕, 午膳送来,娘娘也只用了那一盏乳鸽羹,别的也没多用什么。”
姜离听得面不改色,微微颔首道:“殿下,听适才所言,郑娘娘此前便月事不畅,再加上适才臣女问脉所得,瞧出郑娘娘有肾气大亏,气虚下陷之症,由此无力摄血,阳气亦随血下脱。气生予肾,统于肺,娘娘身子本就多有淤滞与亏损,如今入了夏,娘娘多半还有早晚轻咳的肺热血虚之象,肺肾之气不接,则气血失和,气血不和,则血脉难保,今日小产实乃娘娘体弱之意外”
李霂本信任姜离医术,可一想到她是薛家女儿,此言便又失了可信度,香雪闻言看向郑文薇,便见郑文薇一脸迷惑道:“早晚轻咳?我近日并无此状啊!”
李霂骤然拧眉,姜离默了默,道:“既如此,我还有几处私隐疑问,想单独问问郑娘娘,请殿下和姑姑回避片刻。”
李霂有些莫名,但想到小产多半与妇人家隐秘有关,便起身走了出去。
薛兰时正恼着,可想到姜离是自家人,且适才“意外”之言分明是想为她开脱,便也放心地一起跟了出去。
眨眼功夫,室内便只剩下了姜离、香雪,以及躺在榻上的郑文薇三人。
郑文薇一早便知道姜离身份,她此时虽是虚弱,可看着姜离的目光却带着两分隐晦的戒备,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她语声柔弱道:“今日多谢姑娘救我,此事事发突然,若不是姑娘及时赶来,我只怕很难活命,姑娘可是想问我往日有何妇人旧疾?”
“娘娘年纪虽轻,可今日失血足有海碗之多,的确极险”
姜离定定看着郑文薇,四目相对,郑文薇被她看的眼神簇闪起来。
忽然,姜离话锋一转道:“不过,此刻我不想问娘娘旧疾,我只奇怪,娘娘极得太子殿下宠爱,何以有孕不报,还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儿?”
第212章 疑云丛生
姜离语声并不高, 可此言落定,却似平地惊雷,令郑文薇和香雪齐齐色变。
郑文薇强作镇定道:“我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香雪也立刻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家主子根本不知自己有孕,主子这样的身份, 若知道自己有孕, 去邀功求赏还来不及, 怎么会自己害自己?姑娘莫要以为有太子妃娘娘给姑娘撑腰便可胡乱栽赃我们娘娘!”
香雪挺着胸膛语气直冲,可那紧张的神容却出卖了她。
姜离扫了一眼旁里染血的衣裙和被褥,定然道:“从脉象上来看, 你家娘娘这一胎本就不稳,但若你们提早请太医保胎,或也能保下,你说今日你家主子用了乳鸽羹后开始腹痛, 从见红到你们去叫人,前后只有半盏茶功夫”
姜离眼底闪过唏嘘,“你们主仆二人都不会医, 不知道两个多月的孕程, 若是自然小产, 且只半盏茶的功夫, 不会有如此多的出血量。若我猜的不错, 你家主子见红之后, 或是为了彻底落胎,或是为了毁去证据, 或是为了做出被人下毒谋害的假象,你们在这房中等了至少半个时辰才开始哭喊叫人”
此言一出, 香雪不知如何反驳,忙去看郑文薇。
郑文薇比她稳得住些, 仍然强自道:“姑娘所言乃是一家之言,我知道姑娘医术高明,可人各有异,姑娘又有何证据?!”
姜离目光一转看向她下半身,“证据就在你后腿上,若我猜的不错,你此番应是跌倒撞击而至的小产,此般落胎,损伤极大,因此才失血如此之多。若你们立刻叫人来,此行确可算意外,可你们偏偏等了许久才叫人,那我便可以肯定你们是故意如此。”
不等郑文薇辩驳,姜离凉声道:“你们适才之言,是有将此事怪在太子妃身上之意,若你们用心极恶,这些话我大可当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面禀明,至于他们信不信,多请几个擅长妇人病的太医来便是。”
姜离说至此,香雪面露恐惧,郑文薇也色如金纸,但姜离继续道:“可我想,一个人能以如此损伤自己身体的法子,去毁掉自己即将到手的泼天荣宠,那这人或许并非极恶之徒,而是有何难言之隐”
姜离有理有据,似乎并无恶意,但郑文薇咬牙道:“姑娘少在这里诈我们了,姑娘是薛氏女,是怕此事令太子妃娘娘受牵连才这般诈我们,但还是那句话,我根本不知自己有孕,今日也的确是用了乳鸽羹后才小产。”
郑文薇执拗地抿着唇角,惨白的面上恐惧与无畏交加,姜离心底疑问未解,但见她如此便知郑文薇一时片刻不会信她。
她便道,“也罢,我对娘娘而言不过是个外人,娘娘的确多有顾忌,既如此,不管是为了太子妃也好,还是为了娘娘自己,娘娘最好莫要招惹是非,届时太子妃娘娘请来一众太医会诊,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能看出这些隐情,娘娘身上的痕迹三五日内也不会消除。”
姜离这话竟多为郑文薇的处境考虑,郑文薇又惊恐又不敢置信,姜离却不再多言,去门口高声道:“殿下,姑姑,我问完了,请进来吧。”
没多时李霂和薛兰时进了门,李霂道:“如何?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离看向郑文薇,郑文薇面色还有些发僵,但她很快做了选择,“薛姑娘不愧是神医,臣妾近日身上确是有些小毛病,但如今天气炎热起来,我自己都未发觉不适,殿下,都怪我疏忽了……”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视线却落往姜离身上。
姜离在旁道:“娘娘年纪尚轻,只要好好调理身子,往后不愁再孕。”
李霂本还生疑,见二人口径相同,便也放下了心来,想到薛兰时有孕便是经了姜离之手,遂道:“泠儿,你医术最好,不然你帮阿薇调理调理?”
薛兰时不赞同:“殿下,怎么能让泠儿来治,她又不是御医。”
李霂闻言并不改口,只看着姜离,姜离默了默,应道:“姑姑,我与郑娘娘有缘,我就帮她看上月余罢,不打紧的。”
见姜离应承下来,薛兰时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多说,既要调理身子,姜离便又上前问脉,后再开了新方与食补方略,并嘱咐郑文薇静养。
李霂有意留下陪郑文薇,其余人先退了出来。
薛兰时和宁瑶是各回各宫,待出承香殿,姜离还是问候道:“娘娘,不知宣城殿下近日可好?”
宁瑶道:“还是按姑娘此前的方子在用药,过两日只怕还要请姑娘来瞧瞧。”
姜离又应下,宁瑶与薛兰时没什么话好说,自先一步告退回景和宫。
她一走,薛兰时便气道:“你这丫头,那郑文薇到底是什么病况?有什么我们不能听的?莫非她有什么见不得光之事?”
姜离道:“她的身子与姑姑早前有些相似的病症,不算严重,但对保胎确是不利。”
薛兰时咬牙冷笑,“真是贱婢,还想把今日这意外栽赃在姑姑身上,幸好有你在,否则今日这哑巴亏姑姑怕是受定了,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她这是没有诞下皇家血脉的福分……”
“姑姑切莫动气。”
姜离劝一句,薛兰时叹道:“姑姑也不想生气,可你也看到了,太子要将她宠坏了,也是幸好……”
想着自己也是有孕之人,薛兰时剩下的话到底没说出口,明夏适才也吓得不轻,这会儿道:“有她姐姐在前,她往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惜殿下还让我们大小姐给她看病,她哪里配!”
薛兰时也道:“姑姑真怕她连累你。”
姜离还在疑惑郑文薇今日之行,随口道:“姑姑放心,我自然谨慎,今日太子殿下开了口总不好拂了他的意。”
说至此,姜离看着宁瑶离开的方向道:“宁娘娘气色看着好多了。”
“心结解了,自不会早晚板着一张冷脸了。”薛兰时语声凉薄,又道:“陛下这一回是真的为那孩子出了气了,褫夺名号,赐了白绫,连丧事都没办,听说就让皇陵来人把遗体接走,草草埋在了一块儿边角之地。”
肃王是罪有应得,但若宁家就此不再追究,为广安伯伸冤之事便又陷入了两难。
姜离心头发沉,待与薛兰时回了景仪宫,只见安乐郡主李嫣竟与安阳郡主李婉一并等在主殿,见薛兰时回来,安乐郡主忙迎上来,“母亲,承香殿怎么回事?”
薛兰时落座,摆手道:“没什么打紧的,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早?”
年后李嫣入宫中弘文馆进学,又常与安阳郡主玩乐,姜离近日极少见她,便听她指着安阳郡主道:“安阳姐姐说要来看您”
安阳郡主近前行礼,“母亲让我带了点儿礼物给娘娘。”
侍从奉上礼物,安阳郡主又看向姜离道:“早闻薛姑娘之名,今日也算得见了。”
安阳郡主生得柳眉凤眼,今日一袭香妃色宫裙显得格外明媚动人,姜离福了福身,她便又道:“那日我们在大理寺门口远远见过一面,姑娘可还记的?”
姜离莞尔道:“自然记得。”
安阳郡主面露羞涩,薛兰时在旁笑道:“大理寺?你这丫头是去探望裴鹤臣的吧?你越是着急,裴家那位便越是心高气傲,何不等陛下指婚呢?”
安阳郡主笑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鹤臣哥哥那等性子,若我不常去走动,他是万万不会主动理会我的”
薛兰时摇头,“她母亲今日如何了?”
安阳叹道:“还在潜心修佛,平日里不见外客,也就和庆阳殿下、宜阳殿下去探望的时候,能小坐片刻,听说连鹤臣哥哥都不见的。”
薛兰时蹙眉,“连儿子都不理会?母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裴鹤臣已经够出众的了,真是不明白。”
安阳道,“瞧着是要断了红尘世俗的样子。”
薛兰时想说什么,但扫了几位小辈一眼,又将话头转了开,“罢了,今日你来的好,便留下用晚膳吧”
“姑姑,那侄女便先回府了。”
姜离提了告辞,薛兰时道:“近日无事,你着急做什么?”
姜离道:“母亲还等着我回府施针呢。”
薛兰时一愣,倒是十分赞赏她的孝心,“好,那姑姑便不留你了,明夏,你送大小姐出宫。”
姜离辞了安乐二人,先一步离开景和宫。
出了景和宫,明夏便道:“安阳郡主年岁也不小了,也是不容易,大小姐,我们娘娘前两日又去见了淑妃娘娘呢”
姜离明白薛兰时之意,德王或许真能与薛氏女结为连理,但可惜她自己只是个冒牌货,姜离不想深究此事,更怕万一薛兰时真促成了此事令她骑虎难下,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她只能以伸冤报仇为重。